第25章 妖界(五)
妖界(五)
末雪寒站在院子外,看着那白紗覆眼的人,心裏除了忐忑外,竟是久違的寧靜,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季臨淵了。
鮮活的,帶着微笑。
初碰季臨淵時,他被逼收了季臨淵,心裏自然不喜,只是沒想到這孩子在這番情況下依然選擇留在寂月小院照顧自己,只是後來穹廬山一役,他看着左庭梧的悲痛欲絕,向季臨淵說了狠話,再到後來的寒髓,此前種種,竟是沒有一點好的回憶。
他憑什麽這般對待季臨淵呢?憑他脾氣好心眼好,仗着他不會對自己生氣嗎?當年寒髓入體,将他趕去院子裏,他放下弟子牌離去的那一刻,心裏又是怎樣的絕望?
末雪寒不敢想,一想起來,那鋪天蓋地的壓抑便能壓碎他的脊梁。
吱吱跑得快,沒多久便将東西搬完,坐在桌邊托腮看着季臨淵。
季臨淵摸起茶壺給他倒水問道:“這般盯着我做什麽?”
吱吱左右看了看,确定沒人後,輕聲問道:“阿淵,之前就想問你了,可白姐不讓,你到底是怎麽來的人界啊?你的家人呢?”
季臨淵微微一笑,給自己也倒杯水道:“來妖界是個巧合,我那時候受傷分不清路,迷迷糊糊跑到山門禁地腳下一滑就入了妖界,至于家人……我無父無母,孤兒一個。”
“啊,”吱吱托腮道:“我也沒有父母,不過我有你們就夠了。”
季臨淵微笑的摸了摸吱吱的頭頂道:“是啊,若是沒有你們,恐怕我早就身隕妖界了,哪還能過上這幾十年的太平日子呢?”
“阿淵,你的師門肯定很厲害吧,跟赤焰域之主比起來,哪個厲害?”吱吱兩眼放光問道。
季臨淵摸索着桌上擺放的簸萁,挑揀着蘑菇回答道:“這我也不知曉,畢竟妖王已經許久沒有露面了,不過我的師門在修真界是最厲害的。”
“哦~”吱吱兩眼放光:“那阿淵你這麽厲害,那你的的師傅也肯定更厲害吧。”
季臨淵挑揀蘑菇的手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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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雪寒站在門口,死死盯着季臨淵,心裏七上八下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他才聽到季臨淵說了一句:“慚愧,我資質差,沒有師傅收我。”
怎麽會沒有呢,他明明叫着自己師尊啊。
末雪寒攥緊拳頭,周身靈力絲絲迸發,洞府內那條裂隙又加深了許多。
“啊?”吱吱聽他那麽說,有些失望道:“你這樣好,怎麽會沒人收你呢?”
季臨淵苦笑一聲,撈過籃子江挑揀好的蘑菇放到裏面:“事實如此,再說我早已退出師門,這些都已經過去了。”
吱吱點點頭,看他不願意多說便跳下凳子幫他一起挑揀蘑菇。
門外,末雪寒眼睫低垂,指甲嵌進肉裏,自手心順着指縫蔓延出一絲鮮紅,随後“吧嗒”一聲掉落在地。
他在門口站了很久,看到幾個小妖圍在季臨淵身上叽叽喳喳,季臨淵凹不過,用寒髓雕刻了幾個小兔子送給了他們,夕陽西下,幾個小妖拿着兔子圍他身邊,橘黃色的暖光傾瀉在他身上,照的他閃閃發光。
是溫暖眷戀的顏色。
亦是獨屬于季臨淵的顏色。
“白姐,”晚間,季臨淵在院子裏乘涼時将白日吱吱發現的事情告訴了白姐,料想白姐不會同意他入王城,退而求其次說道:“我想去你撿到我的地方看看,能不能給人界傳些消息,我怕王城會有什麽大動作,還有,最近你們就不要外出了。”
白姐知道季臨淵的擔心,總歸他不會去王城便不會有性命之憂,那便随他去了。
夜晚風涼,季臨淵拎着燈籠順着懸崖峭壁往深處走去。
末雪寒跟在他身後,看他瘦削的身影逐漸隐沒在黑暗中,直到季臨淵停住腳步。
懸崖下寸草不生,峭壁艱險,極難爬上去,當年季臨淵重傷在際,原本是想離開珙桐派的,但因為眼睛受傷再加上寒髓侵蝕,他陰差陽錯去了廖宇峰後山禁地,随後腳下一滑滾落山崖,再睜眼時便來到了妖界。
季臨淵走過去仔細撫摸着他險峭的懸崖,思索着該怎麽爬上去。
懸崖底下寒冷,風呈對流,饒是季臨淵有所準備,風刮在他身上也被凍了一下。
末雪寒見此,擡手間,一股透明的牆出現在季臨淵身側,替他隔絕了狂風。
季臨淵只覺那刮在身上刺骨的狂風驟然停了,他左右看了看,也沒往心裏去,對着那峭壁想了很久,才開始動手。
這些年,寒髓在他身體裏封經脈毀金丹,他日日飽受寒冷之苦,也逐漸摸索出了如何使用他的力量。
看着那寒髓如階梯般出現在了峭壁上,末雪寒一愣。
季臨淵踏上階梯,一步一步的順着峭壁攀爬,不知道爬了多久,他感覺他的力氣已經消耗殆盡,可仰頭發現,那峭壁好似沒有盡頭。
季臨淵喘口氣,想着日後再來試試,就在力氣耗盡的那一刻,他腳下的寒髓突然裂開,他未反應過來身體便如斷線的風筝自高處掉落,末雪寒心髒一緊,卻又不敢現身,急忙禦風拖住季臨淵。
季臨淵飄飄然落地,思索一會精準的轉過頭對上末雪寒。
可那邊明明沒人。
末雪寒還當自己說被發現了,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
他站了許久,才聽到季臨淵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是魔怔了不成,竟覺得此地有人。”
他說完歇了半天,才爬起身拍拍灰塵離開了原地。
末雪寒看着那蹒跚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幻紗衣,離幻紗衣失效還有兩天,可末雪寒還沒有想好怎麽面對季臨淵,是打破現在都生活帶他走封他的寒髓,還是讓他安安靜靜的在此地平安的過完他的一生?末雪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掙紮。
末雪寒在懸崖底下站了許久,心裏不斷掙紮王城裏發生的事他也發現了不對勁,及早通知了不見君他們,妖界蠢蠢欲動,三方的和平随時都能被打破,季臨淵一旦暴露身份,連帶着跟他一塊生活的小妖也沒有好下場。
季臨淵必須帶走 。
末雪寒嘆口氣閉上眼睛,複又睜開,幻紗衣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再給季臨淵一天時間,後日早上,他必須帶季臨淵離開。
季臨淵不知道末雪寒已經尋到了他,還在小院裏整日研究該怎麽種出蔬菜瓜果,為此被吱吱嘲笑了好久。
第七日,天剛亮,白姐起身收拾好東西打算去尋些蘑菇,最近王城好像有什麽大動作,她該早做打算儲備些吃的。
可她一推門,便發現門口處站着一個人。
那人周身凜冽,眉宇間都是化不開的冷漠,眼睫發絲還帶着些清晨的水露,濕漉漉的盯着他。
那人應該是站了一夜。
白姐被他盯的一哆嗦,後腿幾步急忙敲響了季臨淵的房門。
季臨淵随意紮了頭發,披着外袍推開門道:“白姐,怎麽了?”
白姐見此,急忙躲到他背後道:“門口,有個人……”
之前西南山大戰時,季臨淵眼睛受過傷,看事物不真切,又有些畏光,白姐知道後,請蠶妖幫他織了一段白紗遮擋光線,今日白姐敲門急,季臨淵未來得及帶白紗。
“人?白姐,你确定是人?”季臨淵反問道。
“嗯,”白姐點點頭,“就在門口站着。”
季臨淵挑了挑眉毛看向門口,确實隐隐約約看到有什麽立在門前。
還有些熟悉。
季臨淵莫名有些不安。
“我去看看,有我呢,別怕。”
季臨淵安慰完白姐,摸索着下了樓梯,緩慢的走到院子裏站定行禮道:“不知閣下來此有何貴幹?”
末雪寒喉嚨滾動一下,良久才出聲道:“季臨淵,我來尋你了。”
聲音一如當年冷漠,不知是分別太久還是怎麽着,季臨淵在那冷漠的聲音裏居然聽出了一絲顫音。
季臨淵頭腦一片空白,下意識轉身就跑。
院子粗制濫造,地面坑坑窪窪的不平整,季臨淵心思亂成一麻,本能的反應便是逃。
怎麽會是末雪寒呢?他為什麽會找到這裏來?他來此又想做什麽?
末雪寒看着季臨淵落荒而逃的身影,眼神裏有些悲痛,洞府內裂隙逐漸增大。
他跑的急,驟然被腳下的石子絆倒,白姐驚呼一聲,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見本站在院子外的人突然閃身至季臨淵面前,将他撈了個滿懷。
那熟悉的冷香氣息鑽入季臨淵鼻尖,他曾與他香味的主人半了幾十年,未曾想竟還能有見面的一天。
可随之而來的,是當年寒髓入體的恐懼,他的修為,他的一生都毀在了末雪寒身上,時至今日,他已經不想去計較誰對誰錯,只想守着這方天地渡完餘生。
事到如今,末雪寒還是找來了。
他又來做什麽呢?
季臨淵重重喘口氣,只覺他周圍有一張無形的大網,他逃不開末雪寒的周圍,悲傷害怕之際,随之而來的是憤怒,他猛的推開末雪寒後退幾步扶住樓梯扶手。
末雪寒扶他的手怔在那裏,指尖還殘留着季臨淵的溫度,風一吹,那點溫熱就消散了,良久才無力的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