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下山(一)

下山(一)

“你真是……既如此,那更不該讓你一人承擔了。”

季臨淵還沒咂摸出他說這話的意思,人就被扳着肩膀翻了個身,他看着末雪寒刺眼的皮膚,慌忙轉過頭,随後身上一涼,潔白的裏衣被扯下。

又冷又熱,奇怪的很。

“勞駕,”季臨淵紅着眼眶掙了掙手腕道:“我沒有不穿衣服睡覺的癖好。”

末雪寒置若罔聞,指尖彙聚靈力在季臨淵如玉的胸膛上刻畫着陣法,一筆一劃,極為認真虔誠。

指尖微涼,時輕時重落在自己身上,那感覺似冰火兩重天,被末雪寒指尖劃過的地方都似燃起了火,在夕陽下更顯熱烈。

季臨淵就算再不願意,也自那指尖中覺察到了什麽。

“你在我身上畫了什麽陣法?”待末雪寒收回指尖,放開季臨淵,季臨淵慌忙起身查看。

潔白無暇的一片,那陣法早已隐去。

末雪寒下了床榻,撈起萎在地板上的衣服,一件件穿好道:“餓了嗎?”

季臨淵還在查看,對他聲音置若罔聞。

末雪寒穿好衣服,見他沒有回話,彎腰擡起他下巴與自己對視,道:“餓不餓?”

季臨淵拍開他摩挲自己下巴的手,蹙着眉頭問道:“我問你,你在我身上究竟畫了什麽陣法。”

“自然是護你的陣法。”末雪寒看着手背上的紅印,心說養了一個月,可算是養回了些許精神,力氣倒也變大了不少。

“護我?”季臨淵挑起一側眉毛平靜的不像話:“這世間……無人能護我,你無非是擔心我撐不住寒髓爆發,你也看到了,寒髓爆發我能抗過去,所以這陣法真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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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雪寒嘆口氣,彎腰幫他拉上裏衣,低垂着眼眸道:“從前只覺你脾氣好,人也溫潤,現在才知道,你慣會捅我心窩子。”

季臨淵從他手裏抽回裏衣系帶,倔犟的自己打結:“我沒這個意思,我只是說實話。”

陣法無用。

季臨淵邊系衣帶邊心想這件事,當年寒髓爆發後,第三次他就嘗試用陣法阻擋寒髓,可是無用。

季臨淵想的認真,沒注意到末雪寒的視線。

季臨淵身材瘦削,這裏衣是末雪寒的,對他來說有些大了,鎖骨露出一半,半遮半掩,在裏衣的滑動下時不時露出些神秘,惹的末雪寒視線頻頻流連。

怎麽會有人的鎖骨,這般好看,與之相對的,像是起伏的一圈山丘,低窪的地方恨不能養一尾小小的錦鯉。

紅色的尾巴輕拂那白皙的窪地,泛起圈圈漣漪,襯上那緋紅的眉眼,定是一副難得的美景。

末雪寒暗暗記在了心裏,推測着此法的可行性。

随後他又像裝作無事發生一樣,淡定的收回目光,伸手幫季臨淵将裏衣往上拉了拉,似有若無的碰了碰的凸起的鎖骨。

季臨淵沒注意他的小動作,橫豎末雪寒的形象已經在他心裏徹底颠覆了,他也沒有多想。

“明日想吃什麽?”

末雪寒直起身子,整理衣袖,裝作不在意的問道,“這些天我會叫掌門師兄他們封閉寂月小院,你可有什麽想吃的?”

季臨淵搖搖頭,爬起身摸索着整理一下床鋪道:“沒什麽想吃的,随便就好。”

末雪寒看着他,突然開口:“飯堂的竹筍做的不錯,要吃嗎?”

季臨淵整理被褥的手一怔,良久才收回手,低聲道:“不了,我……不愛吃。”

當年他耗費時間做了竹筍小炒,想着末雪寒會開心些,可得到的卻是他的冷臉相待,自那之後,季臨淵就不願意去碰筍了。

“好。”

末雪寒沒有強迫他,“夜晚風涼,不許出門,無聊的話可在屋子裏逛逛,北邊的書架上,有庭梧放那的小玩意,你可以去看看。”

季臨淵背着他随意點點頭。

屋門吱呀一聲關上,很快就只剩了他一人,對于左庭梧留下的小玩意,季臨淵提不起興趣,他現在住在末雪寒的房間裏,總覺得自己是鸠占鵲巢,當年他拜入末雪寒門下,幾十年不準進入他的房間一步,唯一的一次……便是寒髓入體。如今卻是肆無忌憚躺在這,所以,說實話,他對這間屋子着實沒什麽好印象,更提不起興趣閑逛。

季臨淵疲憊的長嘆一聲,仰躺在被褥間,感嘆世事無常,就像他從未想過,末雪寒竟能找到他一樣,原本以為,他就在妖界那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的。

末雪寒沒讓季臨淵等太久,拎着食盒進了屋子。

季臨淵聽到動靜,起身穿着裏衣就下了床。

一層層的食盒打開,三菜一湯,其中一碗是竹筍炒肉。

季臨淵瞄了一眼,自末雪寒手中接過碗筷,埋頭幹飯,自始至終,都沒碰過那碟筍。

末雪寒知道他還氣着,也沒有計較,等他吃完收拾好碗筷,又催促他在屋裏消了消食才放他洗漱去休息。

季臨淵見此,全程看他像個管家。

十三日的中午,季臨淵便開始覺得冷。

察覺到季臨淵的顫抖,末雪寒皺了皺眉頭,掐訣給不見君傳了信,不見君了然,派了鶴江封守在寂月小院的門口,萬一寒髓爆發沖破了他們下的結界,鶴江封也好及時應對。

“臨淵?”末雪寒拉開被子看着開始彌漫冰霜的季臨淵。

“出去!”季臨淵哆嗦着身子,費力睜開眼道:“我自己能抗,你出去!”

末雪寒置若罔聞,低頭掐訣,很快,那股屬于季臨淵身上的寒意随着雙生陣傳到了末雪寒身上。

那是一種孤寂的冷,似是天地間沒有其他生靈。

寒髓大面積爆發,周圍的一切都蔓延上了冰花,窗戶,院子,甚至延伸出了冰棱。

院子外,鶴江封焦急的看着院內滔天的寒氣。

季臨淵身體驟然沉入到那冰天雪地中,踽踽獨行了許久,才想起他是寒髓爆發,便站在原地,靜靜的等爆發結束,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今日寒髓爆發,好似沒有先前那般強悍了。

看着季臨淵昏死過去,末雪寒心疼的起身,将他半抱到懷裏。

他感受到了季臨淵身上寒髓爆發的威力,遠比他上次抱着他時更為難熬,如果說上次他接觸寒髓,也只是外在損傷,可現在這一次,那是對他意志和精神的折磨,那種孤寂加上那種寒冷,時時刻刻都能把人逼瘋。

“臨淵……”末雪寒牢牢抱着季臨淵,心髒好似被人撕裂成了幾瓣,當年他親眼見左嶺奉成親都沒那麽痛過,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發出些許聲音:

“這些年你就是這樣熬過來的嗎?”

季臨淵無法回話,他意識墜入到冰天雪地中,麻木的看着周圍寂寥的冰雪。

良久,才好似看到遠處有個人影。

季臨淵疑心自己看錯了,他擡手擦擦自己的眼睛,确實看到一個朝他挪動的身影。

很熟悉,離自己越來越近。

季臨淵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他在這冰天雪地中待了太久,孤寂了太久,踉跄着朝那身影奔去,直到離近了,他才看清那人的面容。

冷漠,強大,英俊鋒利,可表情卻是那麽悲傷。

“臨淵……”那人滿臉心疼:“這些年你就是這麽過來的嗎?”

這一刻,所有的脆弱與迷茫好像找到了宣洩口,季臨淵終是哭出了聲。

“師尊……我好疼啊……”

末雪寒站在風雪中,忍了忍終是沒忍住将季臨淵攬在懷裏低頭吻了上去。

冰涼的嘴唇觸碰許久才融化成了春水,融融的熱量順着唇縫傳到季臨淵舌尖,那是春天的味道,冰雪消融,萬物複蘇,埋藏在冰雪下的生命發了芽,拔地而起。

季臨淵忘記了嚎啕,只剩眼淚還沾在雪白的睫毛上。

一吻終了,季臨淵才看到挂在末雪寒臉上的累滴,晶瑩的,倒映着他此刻的樣子。

“別哭,我來了。”末雪寒低頭湊向他眼睫,吻去他沾在睫毛上的淚滴道:“我來了。”

好似一捧火,隔絕了冰雪,原本凍僵的心跳一點點跳動起來。

末雪寒站在風雪中,将季臨淵擁入懷中,重複道:“不怕,我來了。”

室內,末雪寒坐在床榻上,擡着季臨淵下颌淺淺含着那冰涼的唇,直到有些回暖了,才放開他,轉而自下而上吻着季臨淵的鼻尖,眼睫,将眼睫上的冰霜一點點吻去,露出他雪白的睫毛。

“臨淵,自己承受了那麽多,怎麽不跟我說呢?我不是師尊嗎?你怎麽不跟我說呢?”

季臨淵眉眼緊閉,他還站在風雪中,被末雪寒攬在懷裏感受那頭一次的溫暖。

末雪寒喉嚨滾動一下,顫抖的指尖抹去季臨淵臉上的冰霜,可沒多久,那冰霜又會卷土重來,一遍又一遍,怎麽也抹不幹淨。

末雪寒當下突然崩潰,他牢牢抱着季臨淵,扣着他後腦勺将他按在懷裏一遍遍重複說着:

“對不起。”

“臨淵,對不起。”

他把那個溫潤如玉,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害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的朝氣,他的生命力都因自己而縮減,他該是恨自己的,可自己每次望過去,都是一汪清澈純透的眸子,不含一點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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