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一眨眼的功夫,中考的腳步就走到了跟前,歷年以來北城的中考考場都安排在了旗堂初中,考前一天的下午,恒海校領導安排了大巴讓初三部乘車去旗堂排出來的考場試座。

沈繁和雲梨不在一個考場,等到了旗堂時,兩人才發現,所在的樓都不一樣,兩個小姑娘從候場教室出來後就分道揚镳。

雲梨對旗堂不熟悉,也天生不辨方向,剛才在休息室裏老師還講述了一遍各個考場的分布,但她昨晚複習到淩晨,一路颠簸也有點累,剛好打了個盹兒,等到清醒時,自己已經被沈繁拎到了門外。

不得不說,旗堂的占地面積比恒海還要大一些,雲梨饒了大半圈也沒找到傳說中“德育樓”,學校大廣播裏正自動播放着考場須知,标準的播音腔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她唯一能清晰的認知到的是,路面上沒多少人影了。

雲梨捏着準考證最終停在了一棟教學樓前,樓梯口兩邊的教室裏學生已經坐着滿滿當當,相比下來,她像個找不到窩的小鳥,孤零零的模樣很快引得教室裏聽着廣播,卻百無聊賴的同學注意。

她面子上一時挂不住,腳步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好進入他們的視線盲區,耳邊卻剛好在這時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

餘光裏轉角處的樓梯邊走下來一道人影,由遠及近,很快又從她的面前晃過,速度快得她只撇進一閃而過的白色衣角。

“江殿你個臭小子!不去試坐去哪啊?”

雲梨的步伐一瞬被黏在地面,身形動彈不得。

教學樓前臺階下的空曠區域,少年被一位中年的男老師攔住了路邊的灌木叢旁,他背對着她,和過往一個月裏的黑夜如出一轍。

颀長落拓,背脊挺拔。

在普遍的規整穿着的校園時代,他校服外套的拉鏈從來沒有拉上過,浪蕩肆意的模樣讓人豔羨。

“滾回去試座。”

“試完了。”不管眼前人是誰,他的姿态始終桀骜不馴。

“廣播裏還沒通知結束呢?”老師面色嚴肅的對着他:“你着急去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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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殿也坦蕩:“困了,打算找個地方睡一覺。”

老師胸前壓着口火:“考前還這麽享受?考完是打算直接躺棺材嗎?”

“什麽年代了。”少年鼻尖輕嗤。

與此同時,在他們上方的二樓,同他配合般,傳來陣不着調的話音:“就是,都什麽年代了,老雷,有床不睡,非得睡那硬木板啊。”

“……”雷老師仰着頭,一眼就瞧見趴在欄杆上正好向下看着的男生,“林今燦,你和江殿是想在考前氣死我嗎?”

“我可沒進少管所的打算,就出來透口氣,這不趕巧就碰見您了嗎?”林今燦笑說:“打個招呼,您好,老雷。”

“你趕緊給我滾坐回去!”老雷伸出手沖二樓指着,“等我收拾完江殿,再來解決你。”

江殿一聽這話,整張臉上冰冷,寫滿了不耐煩。

受了威脅的林今燦也沒帶怕的,回教室前仍是浪蕩的口吻,“行,我排個號等着您勒。”

雷老師心說氣死了,一段不過五分鐘的交流遇見兩個兔崽子,不長的壽命又打了對折,他叉着腰,歇息着回口血的功夫,看見臺階上的女孩正旁觀着他們的一出戲,

出于教師的習慣又沒回氣,他把江殿推到一邊,往前走了一步,才問:“同學你也出來透口氣?跟我打個招呼?”

雲梨:“……”

氣勢洶洶的樣在老者皺褶的臉皮上浮現,還真挺吓人,雲梨連忙擺手,“不是,我,我找不到考場。”

江殿聞聲,回頭掃了眼她,不明顯的停頓了會兒,很快又挪開了。

雷老師留意到她身上幹淨整潔的校服上的校徽:“你是恒海的?”

“嗯。”雲梨點頭。

“啊……沒事兒,今天就是試坐,別着急。”雷老師聽是外校的,也不好把臭脾氣放在面上,看了眼表,皺紋裏都透着和藹可親:“還有二十分鐘,來得及。”

這點改變讓身邊的江殿沒眼看的嘲了聲。

下一秒中年人拍着他的肩膀,委以重任:“你,帶她找一下考場。順便醒醒覺,晚上還有自習。”

江殿:“……”

雲梨看向江殿,一時間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在害怕。

如果拒絕,那該怎麽辦。

也是這時候,江殿終于正眼看她了,那一雙長睫下的眼眸漆黑如一汪不見底的深潭。

而後,少年插着兜,意料之外的配合,沖她在的方向歪了下頭,語調随意:“走吧,我們。”

就答應了?

這顆糖喂的太猝不及防,雲梨都沒想好怎麽品嘗,幹瞪着眼忘了挪腳。

“不想?”江殿見她一副雕塑樣,了然道:“正好,不耽誤我睡覺。”

“嘿,你個臭小子。”雷老師被咬了口,可心想江殿長的一副壞學生樣,面前白兔樣的女孩害怕也正常,就退了一步,不再計較:“算了,同學你過來,老師帶你去考場。”

雲梨:“……”

眼看到嘴的肉要飛了。

雲梨如夢初醒,腳步輕快的跑到了江殿身邊,搶着中年人的話說:“不用麻煩老師,讓他帶着我去就好,老師您辛苦,老師您忙,注意休息。”

她說話時,江殿低眉分了三分的心思打量起身邊的人。

今天女孩将頭發梳成了高馬尾,兩側各有縷碎發貼着白皙紅潤的側頰,光潔額頭下的一雙眼彎成了月牙,和她嘴角上揚的幅度搭配起來軟糯柔和得像一只小白兔抱着一團棉花糖。

老雷:“……”

她明明上一秒見了他還在窘迫發怵,此刻卻又一掃而空,透露出來的神色訴說着她的心情十分喜悅。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喉結輕滾,江殿很快別開了眼,收回了不知不覺額外分出去的七分心思。

“那行,江殿你給我好好的,別欺負外校同學。”沒搞清楚到底誰被嫌棄的雷老師擺擺手,走前又囑咐了一次江殿關于上晚自習的事項,然後背過手往教學樓裏走。

……

雲梨的考場是在德育樓,那是旗堂的實驗樓,和六江樓距離不算遠,但中間要橫穿一個操場。

剛路過的一路風景,雲梨聽了一耳朵的風聲鳥鳴,江殿的存在感異常強大,她做不到忽視和沉默不語,只能沒話找話,“過了操場就能找到我的考場了嗎?”

“理論上是的。”江殿很平靜的說,“實際上你找不找的到另說。”

“……”

聽他調侃的口吻,雲梨內心突然升起一股希冀:“你還記得我嗎?”

江殿側頭,用一雙寫滿了莫名其妙的眼睛盯了她兩秒:“你看我像得了老年癡呆的樣嗎?”

雲梨一路上神經都緊繃着,突如其來的迎面對視,即便在過往幾次經歷的練習加持下,五感和心跳卻絲毫沒有習慣的跡象。

不出三秒,她再次看向自己的足尖,借着風聲掩蓋面紅耳赤和擂鼓心跳,嘟囔道:“當然不像,可是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去很久了。”

江殿沒收回視線,女孩用來紮馬尾的黑色發圈上襄着一顆亮金色的小舞裙。

他盯着看了會兒,邊問:“很久是多久?”

剛好29天。

一個閏年二月。

是過了三年才能再見的歲月浪漫。

雲梨眨了兩下眼睛:“一個月吧。”

“你确定嗎?”

“确定。”

“還真是”江殿沉默了片刻,音調下降了三度:“慣犯。”

“……”

雲梨沒聽清,不解的啊了聲,“什麽?”

“沒什麽。”在她擡頭的瞬間,江殿将目光重新落在了正前方,“你記得很清楚。”

雲梨暗自擦了擦手心的汗,想起少年的話,故作平常:“蠻巧的。”

江殿:“嗯?”

“你也看不出來嗎?”雲梨踢着青色草坪上的橡膠石子,學着他的語氣說:“我也沒有癡呆啊。”

“……”江殿勾了下唇。

“我其實更怕你明知道是我,還故意裝作不認識我。”雲梨想起那天的經歷,簡直是噩夢級別的夜晚:“你說的那些話不就是說再說下次別再遇見了嗎”

“中考期間算例外,而且我只是覺得你不應該為了我而單獨找我。 ”江殿說,“長期不見,興許某一天我會忘記你了,你也會忘了我。”

“我才不會那麽容易忘了你。”

雲梨嘟囔着,轉而又問:“你會很容易忘記我嗎”

江殿明顯停頓了一下:“當然會,無關緊要的人對我而言沒什麽存在的必要。”

他語氣格外的冷漠而散漫,一股子的漫不經心:“所以不要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你也試着不要關注我,這頁遲早會揭過。”

雲梨不明白江殿是不是拒絕別人都用這樣的理由,但起碼态度不應該這麽平和。

況且,她左不過只是喜歡,又沒有具體行為,憑什麽在開始之前就下了判決書,這對她而言,一點也不公平。

“我才不要放過你。”她最後堅決的小聲反抗。

江殿又是沉默,或許是沒聽見。

幾段話語間,兩人就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雲梨跟着江殿停在了一棟五層教學樓下,剛從側邊的路過來時,雲梨已經在江殿的指引下看見了立在灌木旁的指示牌“第23考場”。

上方三四層位置的牆面上用正楷字寫着“德育樓”,材料的金色在四點的斜陽下熠熠生光。

“剛才來的路線記住了嗎?”江殿很官方的問。

“應該吧。”雲梨在腦海裏過了一遍路線圖,很快提出了自己的困惑:“就是這裏的樓長得都一樣,還排在四面八方,特別容易混淆。”

“這裏不是有指示牌嗎?”江殿掃了眼身邊臉面大的木板。

“有點小。”雲梨沒事找事的拖延着時間。

“……第一次記不清楚也正常。”江殿沒多想,目光在附近飄了一圈後,伸出手向他們右邊指着:“那你能看見那個噴泉嗎?”

雲梨心說自己也不瞎,明面上點頭:“看到了。”

“你從操場過來後,就找這個噴泉,噴泉上茶壺的壺嘴對着的方向就是南。就是你的考場。”

江殿說的很細致。

說完,連他自己都愣了下。

雲梨一聽方向就頭疼,卻很認真的記下了江殿的話……。

“從這裏上二樓。”江殿又指了指身後藏在一扇門後的樓道,“需要我送你上去嗎?”

雲梨尋思着今天已經占了很大的便宜了,忙擺手:“我自己上去。”

江殿點頭,“那我走了。”

“好,今天謝謝你啊。”

“不用。”

“下次我請你吃棒棒糖。”

“哪有什麽下次。”少年率先轉身離開,雲梨習慣性看着他在落日下的背影,胸口再次冉冉升起一股難以訴說的不舍。

她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喊道:“江殿!”

那抹颀長的身影輕晃,側身看過來時,一雙眼裏始終古井無波。

“你醒覺了嗎?”雲梨看似無厘頭的問了句。

江殿:“?”

“就…你們老師不是說,晚上還有自習嗎?”雲梨捧着熱忱小心翼翼的試探着,又很害怕他起疑心:“我是想說,自習它…它還挺重要的,考前抱一抱佛腳……”

“你信佛?”江殿突然來的搶話,

也讓雲梨一時間嘴巴不過腦子,“我信你。”

“……”

明明是個和煦的六月下午,空氣卻瞬間凝滞得如同初冬,少年站在對面,聽過女孩格外認真的口吻傾訴着毫不猶豫,沉默得不辨神色,雲梨懊悔嘴快,挽救着:“我信你——要是能再看些知……”

“瞎操心。”江殿頓了頓,才亮起晴朗的嗓音:“晚自習,我會去的,你記得早點回家。”

雲梨似懂非懂的怔在原地,“好。”

江殿依舊沒什麽情緒,低眉掃了眼腕上的手表,昏黃的晚色遮蓋了他的情緒和目光:“去試座吧。”

那時,他就立在斜陽下:“祝你中考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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