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莫名其妙就定下一個約定。

一句“明天見”,連今天的色彩都變得無與倫比的美麗。

一周五次的舞蹈課,最近敲定的參賽選曲是以浪漫著稱的白色芭蕾《吉賽爾》,雲梨的舞技将活潑,單純,美麗的傻白甜姑娘演繹得淋漓盡致,解決了老師焦頭爛額選角的燃眉之急。

“哎呦,不錯哦,雲梨,你今天有夠不同尋常的,我猜猜,哪個神仙哥哥替你的小腦瓜開了光。”恭祝聲中有同行的小夥伴揶揄。

歡欣鼓舞,圍追堵截的哄鬧,笑意如海浪,纏纏綿綿,沒有惡意競争的舞團其樂融融。

雲梨接住話茬:“算是吧,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向你們正式介紹他,以什麽樣的身份?取名為我的春天,錯覺也好,冥想也罷,四季在倒着走,今年屬于我的春天又回來了。”

“真期待那一天的到來。”藍牙音箱比不上真正的樂器演奏,少女們還有最後兩遍練習才能結束今天的任務。

“我和你們一樣,哦!不是!我們不一樣!”白色的紗裙飄揚,雲梨如精靈展翅在練習廳的中央靈動的起舞,“我是超級超級超級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她享受現在的舞臺,

也很享受由江殿挑起的一切心跳鼓點。

——明天見。

——明天見。

人生那麽長,我們一定還會有很多個明天見。

很多是多少?

不計其數,近乎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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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約等于,一輩子。

*

“阿嚏。”精神上的火熱當前,身體卻被淋濕透心涼,如此的效應真可謂适得其反。

隔天的中午,學校的大掃除,雲梨剛走到教學樓下,猝不及防,就被當頭澆下一捧水,罪魁禍首是兩個別班打鬧的男生,惹事後果斷縮回了挂在陽臺外的頭顱,默契的抱團蹲下,借着牆壁的遮掩,心虛抱膝,充當逃兵的步伐猥瑣,臉上挂着不謀而合的興味。

鬼鬼祟祟的挪動到樓梯口,又是哪來的障礙物,擡頭仰面,好吧,做錯壞事的人就該受到懲罰,他們認罪,為時已晚。

樓底,一同負責室外包幹區的女同學驚叫出聲,周圍的人被濺到也不是少數,駐足的人流紛紛仰着頭對不見兇手的高臺罵罵咧咧,吸引來更多的觀衆站在場外親眼目睹着落難的小天鵝持續發蒙。

身上的白色襯衫濕噠噠的貼在身上,秋季的風又是不留情面吹來了寂涼,“雲梨,你沒事吧?還好嗎?”差點遭罪的同學毫無主意,只能送上幾份言語的關心。

鼻尖癢癢的,顧及不上寒意的雲梨率先揉了揉粘在睫毛上阻擋視線的水珠,不清不楚的嗯了聲,以表此等小事,無傷大雅。

堅強如她,銅牆鐵壁,金剛罩鐵布衫的十八羅漢都沒她堅強。

“安啦安啦”輕松的語氣,比天還大的心。

視線尚且清明,眼前卻陷入了一陣黑。身後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走了進來,耳朵豎了豎,是倉促走來的腳步。

緊跟着,是和煦的嗓音,送入耳底,溫柔得比拟春風。

“別逞強。”

寬大的校服蓋住她的頭,也将顯露窈窕的身形罩住,在科學上,正常人的視野範圍是兩眼左右60度,此刻的世界只剩鞋前方寸。

英雄救美的場面勢必會迎來争相起哄,八卦的靈魂燃起就沒有輕易停下來的勢頭,雲梨不想淹死在輿論是非之中,動了動頭袋,身旁的人也似乎看穿了她逃跑口角的意圖,沒有觸碰她分毫。

“跟我走。”他邁出一步,帶她走出人流,禮貌又紳士。

“後勤那裏有零時租用的校服,我事先跟老師打過招呼了,是位女老師,你等會跟人她走就是了,好好整理下自己就好。”

“今天的麻煩會解決的,學校到處都是監控,教學樓正面不會是拍攝死角,想知道是誰犯錯還逃逸,上報給班主任,申請調監控,真相就能水落石出。”

“所以你不要太擔心,還有,也是抱歉,今天讓你受委屈了。”

有條不紊的安排,雲梨一一應下,卻對人文關懷有異議:“跟你沒關系,你不用跟我說抱歉,至于那些犯錯的人,全都到此為止吧,我不想計較,也無所謂他們是誰,對于我而言,純屬浪費時間。”

男生似乎有心事,沉默了幾秒,才含糊的說了句:“是嗎?”

“是啊。”雲梨還笑得出來,或者說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把事放在心上過,“我有想要去做的事情,比起同無關緊要的人秋後算賬,我更想要和我有羁絆的人交談,相處,在有限的時間無限的享受。”

“那怎樣才算和你羁絆的人?”

“很簡單啊,”她笑着說:“只要我在意他就好。”

配合的,他也跟着笑了下:“…原來如此。”

“對啊,原來如此。”

走到後勤部的樓下是五分鐘後,女老師已經準備好備用衣服站在門前,分手之際,雲梨道謝,披着衣服,頭也沒回的走了進去。

情有可原吧。

雲梨不知道,一路而來的男生還站在身後,目送她消失,也還在原地。

“你怎麽還在?不回去上課嗎?”

隔了一會兒,老師從樓內走了出來,面前的少年白衣黑褲,似有心事,清俊的面龐上溫潤的眉眼隐着散不開的愁緒。

“陸景和。”

堪當美景的破壞者,她喊了他一聲。

男生緩緩回神,沒有落點的視線挪到了老師懷裏的校服,淡淡“嗯”了聲。

“那正好,我給那位女同學拿了一整套的備用校服,這是你的外套,還給你。”

規整幹淨的校服被疊成了方塊,老師将它交到了他的手中:“她不需要了,你走吧。”

“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細長的手指觸及衣服的布料,冰冰涼涼,他的眼眸垂下,濃密的長睫遮住了眼底恸潤的波瀾,“那我先走了,老師再見。”

“嗯,去吧,替我問你班主任好。”

午休的鈴聲敲響,驚起靜谧的林間枝丫上小憩的鳥兒振翅高飛,陸景和沿着小路往教學路上走,不緊不慢,心裏氤氲着揮之不去的情緒,方才的全程,直到分開的最後,那個女孩沒有一次擡頭,也沒有問過一次“你是誰?”。

思想跳躍又脫軌,他想起小時候聽母親講過的睡前故事。

童話裏的灰姑娘穿着華麗的衣服去見想要見的人,午夜夢回的鐘聲一響,她丢下水晶鞋倉皇二逃,日後,王子也會不遺餘力的找到她。

可他呢,被迫拿回了自己的戰袍,連人都被宣告再也不被她需要。

夏天徹底走完了全程,十一月初,冬天即将來臨的信號是由外而內的寒冷,還是比不得發自內心的炎涼。

擡眼看向路的盡頭,教學樓裏有急匆匆走出來的老師,憤懑的對着身後跟着三名鬧事學生,其中兩人臉上挂着彩,最後的人身姿挺拔,玩世不恭的臉上冷漠傲然,他總是這樣,特立獨行,離經叛道,風華正茂的年級,比同齡人的他活得放蕩自在,随心所欲的多。

遠隔百裏,視線陡然交彙,交流着很多有且僅有兩人互知的秘密。

*

午休過後,雲梨才回到了教室,身上是幹淨的衣衫,頭發吹幹,披肩別在耳後,接下來的一個下午的課間不太平,中午的那場風波見證者太多,三人成虎,衆口铄金,雲梨即便百口也難辨,索性,不是外出打水,就是趴在桌上睡覺,來躲開瓜農的追問。

除此之外,她更在乎的,其實是另一則傳言。

江殿又和別人起了争執,具體原因不得而知,探子來報,在老師辦公室門前,只聽見江殿不耐煩的說了句:“看他們不爽。”。

“他好像有那個大病诶,動不動就跟人動手,真不是躁動症嗎?、”

“我聽和他同一個初中的朋友說,從前開始,大家就躲着他走,生怕哪一天還不懂做了什麽,拳頭就砸在了自己的臉上了。”

“啊?不會吧,他看起來那麽帥,怎麽能那麽瘋啊,那他打女生嗎?”

“不打吧,我沒聽人說過诶。”

“你是沒聽說過,那也不代表他不打女生啊,你是他媽還是他爸,誰知道他私下裏的一舉一動啊。”

“他跟一班的陸景和是朋友啊,應該人壞不到哪裏去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陸景和說不定也是找個靠山啊,你瞧他一副病殃殃的樣子,之前被人教訓,還不是江殿出的頭,他們之間,你要真說是朋友,還不一定呢。”

“你是不是知道點內幕啊,具體說說?”

“那我跟你說啊,我上次就看見他們——”

傍晚放學,雲梨下樓去找沈繁,走在前面的幾男幾女在公共場合大聲讨論,是真不介意有人知道,雲梨本來下午就被閑言碎語攪的心煩,現在涉及到江殿,她更是忍不住插一嘴。

“都說謠言止于智者,我眼前怎麽就好多傻逼。”放學的樓梯上熱熱鬧鬧,但雲梨明裏暗裏罵着人,橫掃整個樓梯間的氛圍。

前面那一撥說瞎話的人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聲讨雲梨,雲梨真不是軟柿子,她袖子都撸起來了。

“幹架是吧?我是沒幹過,但我跟你們說,我不怕你們。”那架勢不輸給拿金牌的拳擊冠軍。

兩波人真要動手,餘下的人不是快點繞路走,就是在旁看着,好死不死,罵人罵到人臉上,這一層樓梯口的隔壁就是七班,也不知道是誰提醒了一句:

“江殿出來了。”

比“狼來了”還有效,理虧的人知好歹,很識相的就跑沒影了。

還以為真要大動幹戈,雲梨扶平袖口,藏住手臂上因為害怕冒出根根挺立的汗毛,她擡眼去找狼,浪沒見到,被狐假虎威的沈繁揪了過去。

“你挺A啊,又要裝大尾巴狼替那誰出氣?”幾分鐘前,沈繁在教室裏将雲梨豪放的話聽的一清二楚,“你幾斤幾兩,你能不能有點數啊,萬一真幹起來,狗熊都不來救你。”

“我又不要狗熊救。”雲梨左顧右盼:“江殿呢,江殿呢?沈繁,你知道我要誰的。”

“你真是個瘋子。”沈繁拿她沒辦法,指了指後門:“在你大放厥詞之後,他就走了。”

“他不會聽見了吧。”

“我不知道,你去問問他。”

“什麽啊,我不敢。”

“你不會也怕他打你吧。”

“當然不是。”

“哦,就是不好意思呗,可你現在不敢了?”

沈繁幫她回憶:“昨天你們可是說好明天見的,你可不能食言啊,會掉好感值的。”

她推了一把雲梨:“快去快去,我跟在你後頭,再晚一點,你真見不到他了,快啊。”

好友的慫恿給雲梨加了大把助力值,比傳銷還上頭,她立馬如充氣的小母牛追了上去。

江殿并沒有走很遠,教學樓的另一側的樓梯口也不乏放學的人流,人擠人,山如海。

眼球死死的抓住了江殿的身影,雲梨跟在他身後三個臺階的距離,本分的跟着,小心翼翼的跟着。

直到下到平臺,雲梨也還是一如既往的走在少年的身後,走過教學樓,走進操場,那五圈的距離還是在極短的時間下就被他跑完了,而且速度比之前每一天都快。

他好似失了魂一般,發洩着什麽,跑完後,他只手抓住欄杆,垂着頭喘着沉重的氣息,肩膀和胸口劇烈的起伏,肌理緊致的手臂上青筋若隐若現。

雲梨試探的走了過去,謹慎的縮小兩人之間的距離,在隔着半臂的空間內,她從包裏拿過自己洗淨的毛巾遞過去:“江殿,真巧,我們又見面了。”

裝聾作啞的江殿置若罔聞,略過她伸出的手,拽起一旁的包轉身就走,完全把人當空氣耍。

又是?還來?昨天的話真如沖廁所一樣轉瞬即忘?

“江殿!”

雲梨追上去,二話不說,把毛巾塞進他懷裏,“我說了吧,就是昨天說的,你又忘記了!”

毛巾是純白色,每一根綿柔的料皆是純白,江殿垂眸看去,下巴的汗珠凝集,滴落在上面。

肮髒,玷污,不配。

“我不用。”話音很沉還冷。

“毛巾是我的,用來幹什麽,是我說了算啊。”雲梨說的荒唐而有據,江殿擡眸看她,她身上的白色校服都比不得她臉上皮膚的幹淨,“你不怕我會打你嗎?”

果然那些人的閑言碎語,他都聽見了,雲梨眨了眨眼,她早有說辭:“那你會打我嗎?”

選擇權交給了江殿,少年卻也沒有思考,篤定道:“不會。”

“那不就好了。”

是再為理想不過的答案,雲梨笑了起來,明眸善睐,美好至極:

“江殿,我們不要去聽別人的胡言亂語,只有我們最清楚自己是什麽樣的人,這樣就好,再不然,你只要去選擇你在意的人去在意他們對你的評價,其餘之外,一切一切,統統都屏掉。”

“那你為什麽不和那些人一樣去想我過激行為的理由?”

“可他們并沒有去想你過激行為的理由,他們人人都一張嘴,只是空閑的時候,拿你開涮罷了。”

“我有我的理由。”

“我知道,我今天聽他們那樣造謠我,造謠你,不管哪一句話,哪一個标點,我都很生氣,樓梯那段路,我也是真的很想跟他們打一架。”

“你打的過?”

“才怪啊。”

“……”

江殿沉默下來,抿着的唇角不可多見的彎了彎,躁動的氣息逐漸放輕,被撫平。

雲梨緊跟着做了個捂耳朵的動作,“我想到了今年立冬送你什麽禮物了,一個隔音耳罩,特別适合你,不要說不要,我會塞你懷裏。”

“我知道。”他是知道的。

江殿靜靜地看着他,手裏的毛巾無論是溫度還是重量都變得不一樣,握住,收下,是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耳罩不應該放在懷裏。”他啓唇,表明了現在對收她東西的态度。

“是啊,應該帶在你的耳朵上。”

雲梨依舊在笑,松懈下來的神經愈發有彈性,很快,話不過腦,她拿過毛巾,借機放大了膽子:“就像你手裏的毛巾,應該用來擦臉,而不是暖手。”

很有道理的類比,一點不對勁都沒有。

江殿微抿唇颔首,那一刻,所有的執意都被女孩最純質的話語和态度退散,眸光閃了閃,他彎下腰,自願又主動的将視線與她相平,誠信投誠。

“那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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