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北冥高中設置的體育課是為了讓學生在繁忙的課業中能有個正經的休息時間,向來管的松散。

學生們集中在體育老師的口令下做一套廣播體操,便被下令解散,自由活動。

過去的體育課,雲梨向來都不在操場活動。

學校沒有專門的舞蹈教室,她便問老師要了空下的,日常給學生采排用的音樂教室的鑰匙,用來練舞。

“今天也要去練舞嗎?我跟你一起去音樂教室,下午兩三點的太陽快把我毒死了。”日頭烈的很,沈繁揪着胸口的衣服不停地換着氣。

兩人躲在樹蔭下,雲梨四下張望,目的性很足,那一雙靈動的眼睛恨不得長在江殿身上,“今天不了吧,打算給我自己放個假。”

“得了把你,當我傻子嗎?”

沈繁攤在石凳上,又被熱量突襲屁股,激得原地跳了起來:“你就是想留下來看江殿打球,然後趁機送一瓶濃縮着愛意的礦泉水。”

“嘿嘿嘿。”

也不藏着掖着,雲梨樂呵的笑了幾聲,猶豫糾結着等會送上百歲山還是農夫山泉。

不遠處的籃球場視作為熱浪巢穴,三個班的男生分成了兩隊,各自商議着出戰的人選和策略。

沈繁蹲在石墩上,托腮:“說起來,這次籃球賽一定很有看頭,七班對戰一二班,也就是普通班對戰實驗班,我們班成績拿不出手,也就只能靠籃球比賽上找回點尊嚴,這節體育課結束,不把一二班打到落花流水,七班絕不會善罷甘休。”

雲梨并不在乎勝敗輸贏,誰與争鋒,江殿從籃球場走出來時,她兩條腿前進的幅度不留情面,全然不顧好姐妹要死要活的罵她重色輕友。

“你是不舒服嗎?”操場那邊推選出的裁判帶着哨子宣布比賽即将開局,場邊的女生三五成群的指着江殿竊竊私語,“為什麽不打了?”

腳下的路沒停,江殿看了她一眼:“單純不想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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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梨跟在一邊,盡管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她卻沒有絲毫頭緒:“不打就不打呗,接下來你想去哪裏?”

“找個地方睡覺。”

“我有個好地方,适合你睡個安穩覺,不會擔心會被打擾。”

音樂教室的鑰匙就在她的口袋裏,沈繁對不起了,雲梨對于和江殿二人世界的安谧下午求之不得:“要去嗎?”

她渴求的眼裏藏不住的沾沾自喜,江殿不會看不出來。

給予回應的是他眼眸中的情緒不清不楚,抿着唇,還未有答案,餘光中的人影由遠而至:“阿殿,我們比一場。”

“陸景和诶,平日裏安靜得跟個雕塑,沒想到他會打籃球。”

“靜若處子,動如瘋兔?”

“不過他找江殿比,不是百分百會輸嗎?圖啥啊?”

看戲的女生獻上了及時的追蹤評論,中間的小道是她們用認可讓出來的過道棧橋。

“我不跟你比。”江殿背過身,挑明了拒絕的意思。

“為什麽不跟我比?”

陸景和走近兩步,距離縮短,眼眸中的倒影是雲梨無所适從的轉身往旁邊走了走。

兄弟局,她不想插手,願意以适當距離保持中立的态度。

江殿保守沉默,陸景和收回視線:“江殿,一場籃球賽罷了,你不用想太多。”

“我是真的累了,改天再說吧。”

逃兵不會半途而廢,江殿說出口的沒有篡改的道理,他轉身就走,雲梨抓住他們散場的機會,走在江殿身邊,身後的陸景和望着他們離開身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收回眼,雲梨不想多管閑事,卻還是止不住發問:“你不是不想打籃球,只是不想面對他,是嗎?”

江殿垂眸,他眼中的女孩同他保持同頻的走路習慣,左右左右,是故意調整的頻率。

他試着以半開玩笑的意圖放慢加快腳步。

像是刻在骨子裏的肌肉記憶,不用向大腦彙報,她緊跟着就能做出調整。

“你說的沒錯,現在的我沒辦法面對他。”玩鬧的心思加重了心事,江殿望向通往教學樓的路面,水泥地面上坑坑窪窪,卻是明鏡,照應出他內心最真實的寫照:“嚴謹來說,我不清楚該怎麽面對他。”

雲梨不懂他的煩惱點在哪裏,只能将事情看簡單:“你朋友說,只是一場籃球賽,讓你不用想太多。”

“問題就在這裏。”江殿駐足,垂眸下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身邊女孩的身上,“記不起是從什麽時候起了,我已經沒辦法只把我與他之間的籃球賽當做籃球賽。”

*

廢棄不用的音樂教室在老教學樓裏,綠蔭環繞的地界曲徑通幽,體育課剩下的二十五種,兩人待在小小的空間裏哪裏都沒去。

老式的兩扇窗戶向外敞開,被樹枝過濾過的陽光暖而和煦。

江殿躺在廢棄不用的鋼琴椅上,兩條腿随意的撐着,屋外的光線明亮,他擡着手臂壓在眉眼上,輕而緩的呼吸着,像是睡着,又像是迷失在隐秘的心事裏。

雲梨抱着腿,靠牆坐在他的身邊,藍牙耳機連着手機,視頻裏舞動的少女是她最崇拜的芭蕾偶像。

她大概沒有想到會有一天。

一面是喜歡的男生,一面是她崇拜的偶像,她會連思考的權利都放棄,還打着觀看偶像視頻的旗號,去默默地偷看她在意的少年。

幾個月前,好像也是這樣。

雲梨,你在名為江殿的清潭裏越陷越深了。

心裏的碎碎念像是破禁的咒語,在青春期的某一個小階段,那份心動是挑事的精靈,控制着四肢逃離大腦的控制,去做缺失理智的行動。

無所向往又大膽的行為在現在的時刻,對現在的雲梨而言,是小心翼翼的靠近少年,小心翼翼的觸碰垂在他臉龐邊,指骨分明的右手。

“江殿?”

緊張的小鹿跳到了嗓子眼,雲梨放輕了呼吸,放輕了詢問的語聲,少年人的氣息如常,也沒有任何的回應。

那應該是睡着了吧,實際上,她也并不想叫醒他。

雲梨屏着呼吸,伸出食指貼住少年無名指的指尖,輕輕的,悄悄的,像是羽毛的顫動。

從指腹開始,一路劃到掌心,再到手腕,說是惡作劇也好,玩心大也好,她喜歡在偷來的光陰裏做這等偷偷摸摸的關于愛意的小事。

溫度在變,觸感也在變,每一個手指帶來的感覺都不一樣,卻籠統在心口上疊加,愈加沉重急促的心跳,當初的亞當夏娃在伊甸園裏偷嘗禁果是不是也如此刻的她心驚膽戰,又渴求那份刺激帶來的愉悅心潮。

比對着掌心紋路,又在手心寫下她的名字,如果姻緣是上天注定,她真想拜托得道高僧來看一眼,他們是不是有緣也有份。

江殿的手很漂亮,她貪婪的不想短促的一分鐘就此分開。

一想到興許以後沒有可能,就更加無法收回手,纖細的手指停靠在溫暖的掌心,遷移,撥動,最終卡在虎口,兩人掌心得以相貼。

雲梨想,鑰匙和鎖扣的契合度興許遠沒有他們适合。

她不敢用力,所有的勇氣和想象都停在了此刻,手機聚焦在兩人看似相握的手,定格成了永恒。

時間分秒流逝,空氣中的分子悄無聲息的運動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掌心的溫度融合到不分彼此,後知後覺意識到貪生怕死的雲梨才開始擔心暴露她出界的危險。

悶聲呼出一口沉甸甸的氣息,緩緩将手抽離。

一分一秒,肌膚分開的那條路線卻不再像開始那般輕易,是錯覺還是真的,攏着她手的那雙手卻似在暗自用力,收緊,握住。

雲梨神色微滞,心頭一跳:“江殿?”

沒有動靜。

從始至終,琴椅上躺着少年沒有任何回應。

所以是錯覺吧。

雲梨心口懸着石塊落地,一點一點的将手退出,抽離,徹底分開,斷了聯系時,少年的手依舊垂在臉頰旁,各個指間關節曲着角度,指尖靠着掌心。

她沒有在意,他的手虛握成了拳。

像極了在挽留。

*

那個下午寧靜美好,無事發生,雲梨後來再跟沈繁說起來,是她曾偷偷握住過江殿的手。

少年人的手不似她光滑,三兩指根處是顯而易見的老繭,觸感像是磨刀的砂紙,溫度卻是格外的溫暖,像極了冬天熊熊燃燒的大火爐。

“所以你下次準備偷偷對他做什麽?”沈繁的話音從電話裏悠悠然傳來,雲梨笑了幾聲,在飾品城裏挑選着禮物,“我可不敢了。”

“這就慫了?”

“不是啊,還能做什麽啊?”

“你有一張嘴,還問我能幹嘛?”

“……”

飾品店內的燈光明亮,沈繁撂下一句啓蒙的話,雲梨愣是在鏡子前木讷了三秒,直到臉頰上浮現淡淡粉色,她才有點惱:“沈繁,我得提醒你,我們才是高中生。”

“高中生怎麽了?”

“我們還沒成年。”

“和成年有什麽關系?”

“……”雲梨無以言對。

“不是,小梨同學,我覺得你還是太保守了。”

沈繁有她的道理:“你想想看,你吃奶的時候能抱着親戚随便親,你上幼兒園和同齡的小男孩親親貼貼又少了嗎?所以你現在去親一下江殿,又有什麽問題?和成不成年,和是不是高中生有什麽關系?”

乍一聽,別說,是有幾份道理在的。

雲梨向來好糊弄,聽了進去,竟然被說服了,但也就僅僅一秒。

下一秒,她的思路就通順了:“那我不就是流氓嗎?小時候不顧及是因為不懂事,到咱們這個年齡,就不合适了。”

“哪裏不合适?”

“哪裏都不合适。”

“說白了,你就是不敢。”

“說不通就激将法?”

各執己見,徹底聊不下去了,雲梨主動投降:“我不跟你講,你适合打辯論,還有,真要按你說的,那你明天站在校門口堵着男生的嘴,給我一個個親過去再來說服我。”

沈繁:“……”

氣急敗壞,心慌意亂,與大膽且有顏色的姐妹在一起就容易有荷爾蒙錯亂的危險。

挂掉電話,雲梨在飾品店裏多轉了三圈才平穩掉高漲不下的心跳。

拎着買好的禮物從飾品店出來時,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情,司機的車堵在了路上,雲梨及時更新了自己的位置才給他發了過去。

馬路的對面是一家拳擊館,晚上十一點的現在還是大有人在,雲梨怕撞見大塊頭吃不了兜着走,便走到隔壁的麥當勞裏靠窗坐着。

什麽都沒點,幹坐着的時候仰頭看着窗外并不清晰的夜空,日月星辰在千裏之外,她的目光所及中,卻是有心意的夜旅人風塵仆仆的不告而來。

目光為之閃爍,雲梨急不擇路的跑出了麥當勞,路口的綠燈閃爍着争分奪秒的時間,她跑出五十米的最快記錄。

“江殿!”

是心潮澎湃,是喜不自勝,是歡喜是喜歡,是千萬個別人尤不及的一個你。

喘着湍急的氣息,綻放在臉上的笑容比陳年面光的向日葵都要燦爛,“你怎麽在這?好巧啊,我們還真是有緣,比一元,二元……一百元都要圓。”

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形容此刻偶然又不似偶然的相遇,驚喜太甚的結果是荒誕的口不擇言。

雲梨過于強烈的熱情讓江殿伫在原地好一會兒,無力又滿是傷痕的手下意識的踹進了衣兜,他一時不知怎樣去回應她盛在眼底的心意。

最先反應出來的還是雲梨,四十五度的仰面,少年的眼尾,鼻梁,唇角,每一處都是無法标準陳述的嶄新傷口,在向上,是斜上方的LED小彩燈拼湊出店面響亮亮的名字。

雲梨微愣,她有話想問,兩人的身後面卻在彼時走出了一個二十好幾的青年人。

他第一眼就看見了江殿,然後目光一斜,落在雲梨身上,勾起唇角的嘴裏還吊着一只零星星火的香煙:“女朋友?”

“還有事嗎?”

江殿漠視他的問題,身子往一旁挪着,将男人不懷好意打量雲梨的視線全然承受。

男人見狀,會心笑着,笑裏多少夾雜點不幹淨的東西:“今天是沒事了,改天,咱們繼續。”

江殿沒有回答,臉色沉着比陰雨天的雷聲還要恐怖,他站在雲梨的面前,抵擋着男人無時無刻的窺探,直到他遠去,拐進地下車庫,才松懈下來。

一切又恢複如初。

江殿轉身看了眼身後的拳擊館,眉頭并沒有舒展分毫,在他看來,那并不是正常且能安全的說話地帶。

“跟我來。”

“去——”張了張嘴。

後面的字卻沒有機會再說出口,雲梨在他的話裏愣然,她還在擔心他的傷口。

所有的都還沒反應過來,垂在身側的手忽然被人撈起,觸碰,握住。

緊緊相貼。

江殿輕輕一扯,她跟着走在了他的身邊。

地上影子相連是真實的反應,雲梨的心口油然而生出某種感覺,而那感覺又再度生出了一種錯覺。

凡此種種,不陌生,很熟悉。

它們仿佛都在說,那天下午,體育課,音樂室,窗外是新綠的幽靜,而手臂覆眼的少年并沒有完全睡着。

他其實什麽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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