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雲梨從來沒有受過這麽重的傷,一直以來她都是家裏的掌上明珠,最受寵的那一個。
平時不說打,就是訓斥都很少,除了她自己不小心摔到或者是蹭破點皮,會流點血外,最嚴重的一次也不過是被貓在手被上撓出了一條8厘米的紅痕。
而這一次,葉歡接到醫院的電話時,差點沒暈過去。
醫生給的結果是:顱骨骨折半顱內出血,連帶着腹部肝髒有淤血。當然身上還有一些擦傷,比起前者的嚴重性,後者只能說傷到皮毛。
恰好的是葉歡趕過來時,雲梨已經進了手術室,不然親眼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昏死的模樣,指不定她先走一步。
這事兒不能簡單的就解決了。
雲梨做了個夢,夢裏她變得很厲害很強大,她只是揮了揮食指,就将男生打的鼻青臉腫,摸不到家門,再也沒有反抗的餘地。
然後她拍了拍不染灰塵的手,一回頭就看見江殿懶洋洋的倚靠在門邊,屋外的陽光在他身上渡上了層金黃的小絨毛,他的側臉半明半暗,輪廓分明,是少年般意氣風發的俊郎。
江殿走了過來,揉了揉她的頭,聲音動聽:“雲梨長大了,都能保護自己了,以後應該是不需要我了。”
“不是的,江殿。”緊緊握住他的手,雲梨拼命的搖頭,眸裏閃着執着的光:“我需要你,一輩子都需要你。”
年級尚小的人哪裏懂什麽一輩子,說辭再好聽也只是用來挽留的道具。
江殿掙開了她的手,自從打定了離開的主意,任從雲梨的挽留,也換不回他的回心轉意。
夢裏,還是現實,他都選擇了離開。
雲梨是三天後才醒的,醒來的時候,臉上挂着兩行幹涸的淚漬,自那之後的幾天內,她沒有再說過話,也沒再吃過飯。
她似乎想用這樣傷害自己的方式換回江殿的一絲憐憫,只為了能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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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歡拗不過她,雲俊飛抽着空來了醫院一趟,又被雲梨寂靜的沉默給打了回去。
“我還沒說你呢!你在醫院硬氣什麽!你和那個男生的事情現在全網人都在看熱鬧,你還在要死要活的想找到他,雲梨,我養你這麽大,是讓你在別的男生面前自輕自賤嗎?”
雲梨沒有回聲,白色的病床上,她一直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也是真的沒有睡着。
葉歡好說歹說将雲俊飛拉出了病房,雲梨現在的狀況,旁人說再說也是廢話。
“随她去吧。”
兩人站在門前,葉歡深深向內望着,病床上的人奄奄一息,仿佛沒有任何生機:“時間會說明一切的,小雲梨不可能會記他一輩子,有些注定等不到的人不值得她花心思念上好多年,她會明白的。”
雲俊飛恨鐵不成鋼的往裏瞪了一眼,很快,又無可奈何的沉了一口氣,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心疼才是最首要的。
“需要多長時間?”
“很快。”
葉歡說:“她其實比誰都清楚,就目前而言,什麽才是對她最重要的。”
*
致使雲梨躺在病床上的人最終收到了報應,葉歡出錢,請了最好的律師把對方告上了法庭。
對方一開始想私了,願意出五十萬做補償,但他們卻忘了,出生名門的人根本沒有把五十萬放在眼裏,甚至請個專業的律師用上的錢都比五十萬還多。
“那孩子考上了全國的重點大學啊,不能功虧一篑!”
收到法院傳票的那天,那人的母親來醫院找到了葉歡說情,兩個年級相近的母親面對面,葉歡的氣質更勝一籌:“求求你,放過我孩子一次吧。”
“放過你孩子?那我的孩子受的傷害怎麽辦?你應該慶幸,她的命是被救回來了,你孩子也就不用受更重的懲罰。”
談判顯然無果,那個婦人也是急上了頭,闖進了病房。
彼時,雲梨正坐在病床上,望着白色紗窗外的湛藍天空,毫無顏色的唇發幹,整個人失去了魂魄。
“是我兒子對不起你,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同學一場,你暫且不計較一回,可以嗎?”
操勞大半輩子的母親就差跪下,涕淚俱下,病房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外面的走廊有人經過,探頭一次又一次,比逛菜市場挑菜還有意思。
雲梨被喧嘩吵得頭疼,緩緩偏過頭,她張了張嘴,輕飄飄的給出了決然的答案。
“可以啊。”
肇事者的母親喜出望外,擦着眼淚正要說些感謝地話——
“前提是,你去讓他給江殿道歉啊,江殿說可以的話,我也不會說一聲不。”
“這……”那婦人的臉色瞬間蒼白。
“這,不是強人所難?”
雲梨蒼然的笑出了聲,有些陰涼的可怖:“那他随便談吐的時候,那麽嚣張,我還以為他底氣很足,完全有能力承擔後果呢。”
“……”老婦人被噎住。
雲梨繼而望向窗外:“你說他考上了很好的學校?可我總覺得他不配呢,九年義務教育教育出來一個品行如此惡劣的孩子,還有必要升入名牌的學校去玷污人家的名聲嗎?還有必要嗎?大可不必了吧。”
自從鬼門關裏走了一遭後,她就沒打算一了百了:“賠償我是不會接受的,那麽些錢,你還是留着給你加孩子多買些補品補補腦子吧,告訴他,下次可千萬不能意氣用事了。”
病殃殃的身體說幾句話就累到不行,連續咳嗽了好幾聲,葉歡叫來了醫院的保安将哭哭啼啼的老人拉了出去,屋內重歸安靜。
“媽,”
雲梨擡眸,病态的模樣楚楚可憐:“我是不是很狠心?”
“你沒錯,我們是普通人,又不是聖母,自己的利益受到了傷害,有能力的話,當然要拿起法律武器去保護自己,就要讓那些做錯的人受到懲罰。”
雲梨受傷到現在,葉歡心裏一直對傷害她的人抱有一口惡氣,現下也就怕雲梨後悔:“小雲梨,你做的很對。”
雲梨沉默着,一字未回,她別開眼看向窗外,陰郁的心情透過眼眸裏折射出來的光,看什麽都是灰暗的。
“錄取通知書下來了。”
幾天後,葉歡收到了佛羅倫薩藝術學院的入學通知書,那一天,她趕到了醫院,病房裏卻沒有雲梨的身影,白色的被褥整齊的攤在床上,像是離別前最後的體面。
葉歡頓時慌了,她馬不停蹄的去查看了監控,又在醫院找了好久,最後才在病區的天臺找到了精神接近崩潰的女孩。
一場大病讓整個人都瘦了不少,女孩穿着單薄的病號服站在天臺的扶手邊,衣服裏灌着風,空蕩蕩的裏面似乎只剩下骨架,她只要再往前走一步,萬丈深淵也會要了她的命。
“你快下來啊,雲梨。”
葉歡着急到不行,一面給消防部門打電話,一面紅着眼祈求雲梨放過自己。
雲梨回頭,臉上的笑無力蒼白:“媽媽,你別哭。”
“那你快下來,你只要下來,媽媽就不哭了。”
“我沒有要死。”
雲梨的聲音很平靜,從江殿消失後,她就沒了之前待人接物的活潑靈動,18歲的女孩在一夜之間似乎蒼老了很多,成了一位歷經滄桑的女人:“放心吧,媽媽,我不會去死的。”
“那你快下來!”
三十幾層的樓,摔下去就是真的沒命:“別再吓媽媽了。”
“上面很涼快,一點都感覺不到現在是夏天。”
雲梨坐了下來,雙腿懸空,有下沒下的晃着:“以前這種溫度,我一定是塗了防曬才趕出來的,現在,又沒了之前的嬌氣,我好像變了,但我不知道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我活的好糾結啊,變好是覺得我的夢想離如今的我也只有臨門一腳,變壞,又是害那個人連學都上不了,媽媽,你會體諒我嗎?”
“媽媽會相信你,站在你的一邊。”
“那真的是太好了,原來到最後,能陪伴我最久的還是家裏的人,我以前到底是多喜歡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夢啊。”
伸手後靠欄杆,雲梨靜悄悄的看向自己細長的腿,時間悄無聲息的在走,也不知道凝聚了多久,久到消防員趕到,在她毫無反應下将人救了下來,久到她無力的攤在地上。
飯店受傷的情景像是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晃悠,她擦破的眼角還是冷不丁落下了一滴眼淚,涼涼的,苦苦的。
那一刻,她發誓,再也不要流淚了。
“媽媽。”
天空一碧如洗,陽光刺眼,雲梨說:“我要去上學,我要出國,我要讓我的名字因為芭蕾的存在讓全世界的人記住,不僅是記住,我還要讓他們喜歡我,支持我,興許以後,我再也不會回來了,北城,它實在讓我好難過。”
一座城,因為一個人,她再也沒有了懷念的念想。
葉歡只能贊同:“就去吧,離開是對目前的你最好的療傷方式了。”
八月初的當天,雲梨坐上了飛往意大利的飛機,她走的很決絕,除了家裏的人,她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連沈繁也沒再聯系。
也不是想單方面斷絕關系,她只是想體驗一下,江殿一走了之的那天,他的心情在書寫着怎樣的離愁別緒。
機場大坪對面的登機口,落地窗內再也沒了那個會一直揮手,盼望着她能看見自己身影的人。
飛機躺入藍天,雲海綿綿,望着機窗外的風景,雲梨還是沒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這是她在假設往後的很多年裏,雲梨能為了江殿的不告而別而對自己做出的最大寬恕。
可僅僅只維持了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