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四季依始的春三月,美國德克薩斯芭蕾舞劇院裏座無虛席。

今日上演的《天鵝湖》是意大利皇家芭蕾舞團在世界巡演的最後一場,原先就一票難求的演出,不少人擠破腦袋,只為首席的光彩慕名而來。

歡快的音樂踩着高雅的節奏,燈光聚焦在金色的舞臺上,動人的女孩以曼妙的身姿展示着娴熟又美麗的舞姿,以她的理解,她的投入,她的一颦一舉都牽動着全場所有人的視線和心況。

“愛芙至今為止唯一的徒弟果然名不虛傳,成名的那一年就拿下了多少國際大獎,左右也不過才19歲,十年下來,不僅長得越來越标志水靈,芭蕾造詣上也是比同齡人高出好大一截。”

“是啊,她一向很努力,這麽多年來,不是在舞團練習,就是滿世界的演出競賽,說到底,天賦的加成有,但靠的還是她自己,肯吃苦的孩子,紅運能差到哪裏去。”

“她是為了芭蕾而生的,這輩子可以不成家,也不會放棄芭蕾吧。”

“不過,我怎麽聽說,她近期有回國的打算了。”

“回國?結婚嗎?”

“休假吧。”

“貌似是身體不好?”

音樂戛然而止,古典樂的輕快激昂,在女孩定格的身段下,全場寂靜,繼而爆發出如雷的掌聲。

參演的成員一一致謝退場,雲梨在鞠躬後,直起腰身,目光順勢淡而悠長,輕飄飄的停頓在最前排的位置。

在她特意預留的位置上,始終如一的空空如也。

她習以為常的收回眼,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抱希望,也就在親眼所見後沒有失望的漣漪。

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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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還是沒來。

“雲梨姐,有給你的花。”

待演出徹底結束,私人助理王蕊抱着一捧光是包裝就很精美的花束小跑到後臺的化妝室。

雲梨剛換下自己的長裙,坐在鏡子邊默默地卸着妝,出國之後,身處異鄉,她一直以來都因脾氣古怪,不太合群,習慣性的沉默在自己的世界裏。

眼下特送的花束引起了周圍成員的關注,她們暫時出走小群體,雲梨瞬間被人群層層包圍。

“又是風信子,雲梨姐,你真不知道是誰送的嗎?”

從雲梨在國外有正式的演出開始,一直有人以匿名的方式送着風信子,團員們都是見過世面的人,金主或者粉絲示好是屢見不鮮的事情,但能堅持十年之久的,少之又少的百裏挑一。

對方一直沒有露過臉,雲梨自然沒有頭緒,搖搖頭。

一旁的某個女團員接過花,找出了插在其中的卡片,将其展開,聲情并茂的朗誦出來。

[你的演出還是那麽精彩,小天鵝,我仍然希望你能高興起來。]

“哇哦!雲梨姐,這個字跡一看就是男人留的啊,真要算起來,他還是個從十年前就開始暗戀你的人诶。”

開着頭,起了個好調,聲聲後續的起哄聲起伏不斷。

“別随便杜撰了。”

雲梨捏了捏山根,疲憊的接過花,“什麽暗戀,風信子的花語是激勵人奮發向上,馬到成功,送花的人就是個事業粉,你們不要多想。”

她不在意送花的人,也不想和局外人多解釋,抱着花站起身,剩下的時間,她想自己呆着:“我先走了,今晚的慶功宴就不去了,你們玩得開心,錢算我賬上。”

“可是……”

有人诶了聲:“今晚我們要給您辦歡送會诶。”

“歡送會?”

她反問了一句,嘴角挑起一抹掃興的笑:“別離從來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我沒興趣,你們只管自己高興吧。”

不等別人再多說什麽,她率先一步走出了群體,助理王蕊跟在身後,三兩步一回頭,留意着閑言碎語。

“真清高,首席就真了不起?說擺架子就擺架子。”

“她那樣高冷的死人臉又不是一兩天了,你太計較幹嘛,人家家裏有錢有勢,你也只能背地裏看她不爽。”

“随她呗,反正她都要回國休假了,挨不到我們了。”

“是啊,對了,你們看到沒,今天第一排她留的那個家屬位還是空的,真是個大笑話,多少人追在她身後跑,她最愛的那一位反而得不到,闊氣的大小姐有着桃花運,卻是寡婦的命,可悲啊可悲。”

……

……

“姐,你在難過嗎?”

王蕊跟了雲梨六年,也沒能真正看懂雲梨每一個時刻的心情。

此刻,女孩的臉倒影在車窗的玻璃上,窗外的深夜繁華喧嘩,她安靜得心裏全是心事。

雲梨抱着花,片片花瓣上還沾着水珠,用指尖輕輕暈開,冰涼的觸感浸在皮膚。

她啓唇淡淡道:“難過什麽?為她們說的話?嘴長在別人身上,我阻攔不了,胡說八道是她們的權利,她們也不值得我花費情緒。”

“我說的不是這個。”王蕊揉了揉鼻子,心虛道:“那個位置,我替你留意了……”

“我知道。”

雲梨一直知道,那個位置是她專門留出來的好位置,臺下的人能将人看得清楚,而臺上的人也能将落座人的舉動盡收眼底。

但說到底,也是無用,那個人給不了她機會。

“就這樣吧。”她只能這麽說了,給自己的希冀,又給那人借口。

“那下回演出的票還要繼續寄嗎?”

“再說。”

雲梨閉上眼睛,長時間的高能訓練,她的身體早已不堪重負,“我累了,先睡了,到家叫我。”

“好。”

小助理忸怩的坐着,思來想去,忍不住提到:“明天回北城,姐姐記得的吧,早八的飛機……”

“……”

車內靜悄悄的,問話瞬間掉在了地上。

小助理和司機師傅對視一樣,又默契的移開視線。

任誰都知道。

他們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雲梨。

她不想回去,就像她自己說的,

別離從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而她不再想觸碰那一座滿是悲傷回憶的城市。

*

自從十年前出國起,雲梨像是履行自己的承諾般,當真再沒有回過北城。

逢年過節,她永遠待在人走茶涼的練舞廳裏練舞,時間久了,堆積在腳上的慢性傷愈加嚴重,時常登臺前光嗑藥,不打封閉根本止不住疼,走不了路。

也是擔心影響到後續的事業,葉歡得知後,約好了國內最有名的骨科醫生要給寶貝女兒治療,在家裏一哭二鬧就差沒上吊只求雲梨回去。

雲梨熬不過,不得已答應回國治療。

十二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到達北城時,已經是深夜,藥效一過,雲梨腳傷複發,直接住進了醫院。

“拖到現在才來治療,還是專業的芭蕾舞演員。”

急診的一組CT一小時後出結果,雲梨坐着着輪椅被葉歡帶到了醫生辦公室,輪椅剛進屋,斥責的話就從主治的辦公桌那狠狠砸了過來:“你是打算以後從此往後就告別舞臺了嗎?”

“愛治治,不治就滾,費那麽多話。”

雲梨冷着眼,那态度不像來求醫的,倒想是來讨債的。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

葉歡抽了一掌雲梨的後腦勺,立馬過來賠笑摻和,“老盧啊,你別介意啊,我女兒在國外待久了,沒人管,脾氣也就差了點。”

“這叫差了點兒??”

盧照和雲俊飛是老朋友,雲梨還沒出國的時候,他出診雲家老宅時,見過她幾次,那時的小姑娘有着符合年紀的天真爛漫,說是樂天,都補不了她的開懷晴朗。

現在倒好,那氣勢分分鐘是要掀開他的頭蓋骨,可怕的很。

葉歡賠笑:“別介意,別介意,改天我讓俊飛回來時捎上一件山水畫給您賠罪,你看怎麽樣?”

“山水畫就算了,家裏都快沒地方擺畫了。”

盧照又把話題給拽了回來:“不過,還是讓俊飛回來一趟吧,你家孩子的腳踝傷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慢性傷病比急性的更磨人,就算是我,現在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治好。”

“這……”

葉歡愛女心切,難過擔憂的情緒瞬間湧了出來。

放在大腿上的手狠狠攥緊,一旁的雲梨冷哼了聲:“那還叫我回來?有什麽用?走秀嗎?”

她冷淡的眸子睨着盧照:“北城甚至全國首屈一指的骨科專家?你也好意思頂着這樣的高帽子頭銜活到現在?”

“雲梨。”葉歡暗下臉:“閉嘴。”

“那看來我還真說對了,只有貨真價實沒實力的人才想着堵上外人說實話的嘴。”

“雲梨!”

“我沒說錯!我活該回來,就是受你們的氣!”

葉歡被她的言語怔在原地,雲梨對人的态度着實差了點,同辦公室其他的醫生都看不過去,而女孩也就在衆目睽睽的視線裏擰着車輪走了出去。

“小蕊,幫我定一張今晚回意大利的機票,對,你沒聽錯,就今晚。”

輪椅懸停在電梯前,雲梨端着電話又改了口:“不,算了,越快越好,就最近一班,訂好了,通知——”

“通知什麽?!”

話都沒說完,追過來的葉歡一把扯過雲梨手中的電話,氣不打一處來,她惡狠狠的蹬了眼雲梨,将電話放置耳邊:“喂,小蕊啊,聽我的,機票取消——”

“媽——”雲梨不願,使力站起來伸手去夠,受傷的腿又再次不受控的脫力,将她摔回了座椅裏。

葉歡索性将她按在原位,吩咐電話那頭道:“下次不經過我允許,不許再給雲梨訂機票,不,是任何票都不能訂。”

“媽,你做什麽!”眼看計劃泡湯,雲梨反複掙紮。

“是你在做什麽!”

電梯那滿是人,葉歡知恥,将雲梨拖回了病房,關上門,上鎖:“雲梨,你現在是覺得自己紅了,有名氣了,北城一座城是容不下你了嗎?十年時間,你還嫌短了?是要我現在就給你辦移民,你以後就和雲家,和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我可沒那麽說!”雲梨憋着的氣消不下去。

葉歡質問:“那你出個辦公室就訂機票?落地北城兩個小時都沒有,你就急着走?”

“盧照不是說了嗎?我的腳踝,他治不好。”

“什麽盧照,人家好歹是個年過半百的資深醫者,你就算再不清楚稱呼,也得稱他一聲醫生,還有,人家還沒說個幾句話,句句被你诋回去,好端端的,你沖人家發什麽脾氣!”

葉歡受夠了,炮火開大:“治不好你就走?你到底記不記得自己的家在哪裏?”

“我不記得了,不行嗎?!”

“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

“你再說!!!”

“……”

母女兩人的嗓門接力般一聲賽過一聲,又在葉歡有理的譴責中,雲梨率先敗下陣來,她閉上嘴,沒再吭一聲。

葉歡被氣的血壓迅速高攀,腦子充血,她搖晃着身子,靠坐在病床上,一手扶着額頭,手肘抵住床位的桅杆,歇了歇,才緩聲道:“我要是早知道那個人能對你造成那麽大的打擊,當年說什麽,我都不會讓你跟他有任何瓜葛。”

雲梨知道葉歡突然提起的人是誰,她貼了貼幹澀的唇:“跟他沒關系。”

“呵,你跟你爸一樣嘴硬。”

葉歡嗤之以鼻:“現在倒好,相較于他,你的脾氣不僅見長,還猛超了好幾倍。”

“我沒有。”她別扭的為自己正名,明知吃虧,便沒有了方才失智的氣焰。

“我不計較你到底有沒有。”葉歡說起醜話:“雲梨,我告訴你,就算雲家傾家蕩産,我也會找人把你的腳踝治好,但有個前提,你得好好的給我在北城待着,再亂跑,你試試看,看看我會不會把你綁起來,再看看你爸爸會不會把你鎖在家裏,一輩子都不讓你出門,你也最好想清楚,自己的前途還要不要了,要死要活的,像什麽樣子!!!一條瘋狗!!!”

“瘋狗?”

輪椅上的人冷哼了聲:“誰生的?”

葉歡只覺得頭暈:“你真是瘋了,雲梨,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很奇怪嗎?人都是會變的,更何況,都那麽多年過去了,連我自己也都快不記得十八歲之前的樣子了。”

“那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你有什麽辦法?”

“雲梨,現在性情大變的你對媽媽我來說,很陌生。”

“……”

“你別吓媽媽了,好嘛?”近乎求饒的低三下四。

病房需要保持安靜,VIP病房也是如此,護士過來提醒了一次,正是葉歡說教完,她站起身,單肩墜着價值百萬的名牌包,高跟鞋落地,是要離開。

“我知道了,可以了嗎?可以了吧!”

只走了三步,衣擺被抓住,坐在輪椅上的女孩仿佛從叛逆的夢裏醒來,終是示弱起來:“媽,我困了,扶我上病床休息吧,我聽你們的就是了。”

潛臺詞就是——

她同意留下了。

就留在北城,

暫時哪裏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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