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大概是晚上的緣故,今天的雲梨不似前幾天那般跳活躍脫,她只是讓陸景和抱她上了輪椅,将她推到了窗戶前,放她一個人安靜的賞月就好。
陸景和照做了,在雲梨的身邊陪了一會兒,就坐回沙發上,開始準備兩天後開庭要用的材料,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再擡頭,雲梨拖着腮幫子,不動聲色的在他身邊停下,看着他處理上手頭工作上繁瑣的事情。
“不看月亮了?”她的影子落在了紙面上,陸景和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不看了。”雲梨提着唇角:“看你比看月亮有意思多了,我剛才喊了你三聲,你一句都沒回,原來你認真工作的時候那麽投入,難怪效率那麽高。”
“也還好,只是手頭上的東西資料太碎了,我需要好好想想,才能徹底将思路理順,你叫我,我确實是沒聽見。”
茶幾上資料有很多,翻開的紙張上是密密麻麻的,有密集恐懼症的人看不得,雲梨眼眸迂回星點暗滅的光,她問:“很麻煩?”
陸景和嗯了聲,能讓他感到難得案子規模一定不小,雲梨一一掃過,最近将目光停頓在他正在趕着思緒構架的筆記本電腦上,定格了三四秒,她舔了舔嘴唇:“陸景和,我想喝水了。”
陸景和立刻停下手,起身:“我去給你倒。”
水倒了回來,水杯被陸景和送到她手裏,雲梨沒喝一口,又說:“我還有點餓了。”
陸景和拿起手機:“那我去樓下給你買點吃的,你想吃什麽?”
“泡芙。”
“好,你等着。”走前,陸景和還不放心的多交代了一句:“不可以亂跑。”
雲梨點點頭,曲起手指做了個OK的手勢,陸景和離開後,她将重新将目光落在電腦上,目光深沉,她整個人在此刻罩在陰郁的牢籠裏,漆黑一片。
*
醫院底樓的面包店今日的泡芙售後一空,陸景和只得開車去外面轉了一圈,在地圖上找了很多家,才終于在一家距離醫院二十公裏的店買下了最後一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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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回病房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他不确定這個時間點雲梨有沒有睡,連開門的動作都做到盡量放輕。
然而,當他走進屋裏,親眼目睹他精心準備的文件沾濕了水淩亂的散在地上。
而他的筆記本電腦也未能幸免,遭殃在一灘水中,黑屏着,一亮也不亮,裏面還存在他沒有備份和保存的資料,兩天後要用的。
“對不起。”
雲梨握着水杯,在茶幾邊上擡頭向他看來:“我本來打算替你收拾一下的,但是,一不小心,手就碰到了杯子……對不起……”
陸景和回過神,最先關注的不是他毀了的工作,還是走到雲梨面前,蹲下,溫聲問道:“你有沒有哪裏受傷?”
雲梨抿唇,瞳孔裏有一瞬間的錯愕,她搖搖頭:“你快去看看電腦,我剛才試着重啓,但打不開了。”
陸景和:“你沒燙到吧。”
雲梨遲疑了一秒:“沒有。”
陸景和:“那就好。”
他将手裏的一盒泡芙放在她腿上,抱着她回到了床上,讓雲梨遠離了事故的中心,來回五分鐘,他才去處理茶幾上的殘骸。
沾濕的紙質材料還有複印的機會,但電腦進了水根本打不開,裏面存着的資料沒有保存,恐怕就修好點電腦,資料也難以複原。
雲梨坐在床上,試探道:“電腦,壞了嗎?”
陸景和确認再三:“壞了。”
“那裏面的資料……”
“沒保存。”
“……”
雲梨垂下眼:“對不起,我又給你惹麻煩了。”
這次,上次,還有上上次,具體記不清了,但她都清楚自己做了什麽。
陸景和将電腦上的擦幹,收回了包裏,他走到病床邊,态度一如既往的好:“沒關系的,電腦壞了可以修,修不好可以換,資料沒了重做就是了,沒什麽大不了的,雲梨,你不用自責。”
雲梨低下頭。
從陸景和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以為她還是在意,他支起床上小桌,将泡芙的盒子打開:“真的沒關系,你不是要吃泡芙嗎?我給你買來了,你賞了個臉,總得吃一個吧。”
她依然低着頭沒有說話。
陸景和将她手中握住的水杯放在了桌上,瞧見裏面沒有水了,他拿起沙發上的外套穿着往外走,“我去給買草莓酸奶,配着泡芙吃,會更甜一些。”
雲梨還是沉默着。
待陸景和走到離床旁三步距離的時候,他的後背被軟綿綿的東西狠狠砸了一下。
他當即收回邁出去的腿,停在原地。
除了枕頭落地的悶響,整個病房在此刻悄無聲息。
就在這一份過于詭異的安靜裏,雲梨擡起頭,憔悴的臉上沒有先前所有歉意,眼眶裏卷着的情緒複雜卻明顯的冷漠。
“真是夠了,我演不下去了。”
雲梨牽起唇角,帶起的弧度滿是嘲諷,不屑:
“陸景和,你還真是能忍,我都那麽做了,你竟然一點不生氣,我真是佩服你,五體投地的佩服你……”
陸景和抿了抿唇,“你等我一會兒,酸奶,我這就給你……”
“不用了。”
雲梨揮着袖子,将桌上的泡芙打翻在地,“酸奶買回來,也還是這樣的後果,你不是親眼見過我将你買過的東西扔進垃圾桶裏嗎?還不止一次。”
“我可以當做沒看見,我能做的很好的。”
“需要我謝謝你嗎?”
“……”
陸景和站在原地,沒回頭,他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被罰站,但明明,他什麽都沒做錯。
雲梨會不清楚嗎?
她作為另一個挑食的當事人,比陸景和都要明白自己做過怎樣過分的事,但她不選擇低頭,她從主動去接觸陸景和的那一刻起,就沒打算回頭。
“我真是看不懂你,陸景和,你對我都這樣寬容,那我是不是可以想象一下,你對你以後的女朋友,妻子那得有多好,是不是她們給你帶綠帽子,你也不會生氣?”
陸景和還是沒回應,他不清楚說些什麽才能是個正确答案。
雲梨就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肩寬腿長腰細,在黑色西裝的加持下,成熟帥氣,給人很足的安全感,在日常的相處裏,他無時無刻不站在散發着謙謙君子的溫和,他的為人脾性毋庸置疑的好。
“陸景和。”
靜默了兩三秒,雲梨終于問出了那句積壓在心裏很久的問題:“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
等不到回答,雙手拽緊了床單,雲梨一直在追問 :“你到底以什麽名義在我的身邊照顧我?”
陸景和:“我……”
“回答我……你憑什麽?!”
“……”
他想說實話,
但雲梨早就有一份答案,緊跟着替他做出了回答:“是他吧,對嗎?是他安排你來的?”
陸景和:“……”
有什麽東西碎了……
一份再純粹不過的心意雜碎在地上,就像雲梨打翻在地的玻璃杯,杯身四分五裂,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我再問你話呢,陸景和!!!是不是江殿讓你來的?!”
陸景和:“……”
原來她一直都那麽想的,
原來他一直的好都被當做是另一個人留下的交代。
“……是啊。”
陸景和聽見自己這麽說了,他希望雲梨能在長久的無回應中唯獨最滿意自己的這個回答。
她能再次高興起來,就好了。
“你還真是無私,陸景和,你真是好心腸的人。”
最後,雲梨将一枚鏈條挂着的u盤仍在了地上,裏面存着他電腦裏還未保存的資料,
“拿着它,你就走吧,以後別再來了,我不想再見到你。”
*
那天晚上的一場鬧事在病區傳得沸沸揚揚,周邊房間的患者和家屬紛紛投訴。
葉歡和沈繁在隔天聽說後,買了幾份果籃登門道謝,才勉強停息了表面的抱怨,當然,私下裏的埋怨,他們聽不見,也顧不上。
兩人回到病房後,雲梨側卧在床上,又是接着假裝睡着,逃避事實的一天,就一個晚上的時間,她又變回了之前那樣半死不活的狀态。
葉歡和沈繁呼之欲出的氣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兩人從房間退了出來,關門的動作都小心翼翼的,距離手術就那麽幾天時間了,他們不想再通過責罵的方式給雲梨施加心理壓力。
*
“我真服了,你為什麽要承認啊!給自己找罪受,陸景和,你不抖M誰抖啊。”
林今燦氣不打一處來,就攤在沙發上,兩條腿大喇喇的挎着,臉上跑節目上的妝都沒來及卸下,從沈繁那裏知道了全貌,他工作服都沒換,開了個車就跑了過來。
“我還有工作。”
陸景和明裏暗裏在趕人:“你要是沒別的事,就回去吧。”
“我這才來,你就趕我走,要是雲梨過來,你也那麽對她嗎?”
林今燦氣炸了:“你就是雙标,你看看你現在混成什麽樣了?覺得自己有骨氣?雲梨會感謝你對她說了慌話?然後呢,你是要讓她一輩子揪着那個人不放下嗎?”
“至少能讓她心裏好受點吧。”
“好受?陸景和,你冷笑真動聽。”
林今燦幹笑了三聲:“你不覺得自己是在侮辱她嗎?江殿要是真讓你那麽做,對雲梨來說是好事?
你不明白嗎?你的好意那算什麽?可憐她?施舍她?反複當着她的面強調,沒有江殿,她雲梨就活不下去?他甚至都不要自己出場,派你個中間人出來給她送溫暖,雲梨就要涕淚恒流,感恩戴德,笑成一個滿足的傻子?”
“……”
陸景和悶着聲,資料攤在手腕側,他似乎沒再聽一絲字眼,聚精會神的完成電腦上的資料編輯。
林今燦也不管他到底聽沒聽,他心裏讀得慌,又是個直性子,就愛發牢騷:“等你手頭忙完了,就找個時間跟雲梨說實話吧。”
陸景和沉了口氣:“我說了,她也不會信嗎?”
林今燦快被氣到燒了腦子:“你不說,她連選擇信還是不信的機會都沒有。”
“再說吧。”
陸景和還是找不到合适的自我勸說:“我真的還有東西要完成,你先走吧。”
“我不,我就在這待着,你什麽時候想清楚了,我就什麽時候再走,不然,我吵也要把你吵到醫院去。”
“你真不走?”
陸景和擡了擡下巴,示意他看向外面。
百葉窗一個沒落下,透明玻璃設計的獨立辦公室外一堆探頭探腦的人,有的膽子稍微大點的,直接趴在玻璃上,想要聽清楚他們到底在為了什麽事起了争執,茶水間的話題就靠此刻多聽一耳朵。
林今燦扭頭,被屋外的動靜吓得一哆嗦,就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就是那個動物園供人觀賞的猴兒……
“沒事了,我走了。”
他拾取的站起身,撿起了碎了一地的明星包袱重新拾掇好,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又造作的清了清嗓子,臨走前,他倒是認真的再次多嘴一次:
“你不說的話,我替你去說,這事兒,你确實不應該再次打擾到江殿,也不應該再給雲梨燃起一點大家都知道不可能的星火,她蒙在鼓裏那麽久,以後,就讓她一直在鼓裏待着吧。”
陸景和一聲不吭,林今燦和從辦公室離開後,他撐着額頭,陷入了混亂的是非對錯之中,每一點都比手頭上的案子繁瑣的太多,壓在心上那麽久。
他真的快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