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婚禮的形式,雲梨從沒有插手,全是陸景和與雙方的父母一手操辦的。
主持人和司儀在彩排時就讓他們走過幾遍流程,雲梨把它當做一件必須做的任務,即便沒興趣,也照樣配合的去完成。
在司儀當着臺下一衆人的面問出了他們在一起的契機,雲梨能面不改色的說出一段讓人豔羨的良辰佳緣。
只是,這個故事,聽上去不像假,但明白的人都能聽出來,故事裏的男主角堅決不會是現在為她戴上婚戒的陸景和。
“對不起。”
原諒她篡改了故事的真相,
原諒她讓他頂替了另一個人的身份站在她身邊。
兩人在觀衆的呼聲下相擁,雲梨趁機附耳出聲道歉,“最後一次了,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親一個啊,親一個!”
臺下的起哄鬧耳,掩蓋過陸景和心裏不言而喻的大雨,“沒關系的,雲梨,真的沒有關系。”
他輕輕松開她,單手扶住了她的脖頸,原計劃是吻上新娘唇心的那個吻最終降落在了雲梨的眉心。
“反正,在法律上,你就是我陸景和的妻子,是我明媒正娶的陸太太。”
即便,這場婚禮對他來說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是珍貴的,又特別的婚禮。
唯一一場婚禮。
Advertisement
而那時的雲梨循着他的安慰,餘光卻不受控的看向了臺下,賓客絡繹,鼓掌,歡呼,撒花,一片祝福的熱鬧裏,她逐漸朦胧了雙眼,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在恍然的錯覺裏看見江殿穿着一身同數萬夢裏如出一轍的純白禮服,站在花柱下,同她遙遙相望。
眼淚順勢滑落,
一滴又一滴,滾燙的墜在了陸景和的眼裏,心口,和緊握着她的手背上。
“謝謝你,陸景和。”
眼淚止不住的流,雲梨擦着眼眶,在外人看來那是被幸福和浪漫淹沒下最真實的反應,沒人知道她是在難過,沒人知道,她又是多愧疚:“謝謝你,替我圓了一場夢,謝謝你。”
“不客氣。”
陸景和壓住心口裏蔓延的痛:“雲梨,你是最重要的。”
這之後,實現願望的雲梨滿足了沈繁的願望,代表傳遞幸福的花球落在了上趕着去搶的林今燦的懷裏。
現在爆發出一陣陣笑聲,親眼目睹喜歡的人将捧花交到了他滿眼全是愛意的人手上,單膝下跪,真摯告白,沈繁是在場裏唯一一個笑着笑着就哭出來的人。
祝福你,林今燦。
祝福你,雲梨。
祝福你們,都能找到各自的緣分。
“祝福”承受着太多,多到分不了她一杯羹。
雲梨對上沈繁的目光,她的眼眶閃着淚花,她們兩個人一個在臺上,一個在臺下,共腦的,卡在同一時間笑了出來。
是更牽強的笑。
卻是現今的她們唯一能拿的出手,用來證明自己的現在釋然了曾經的最有說服力的證據。
*
婚禮結束的那天晚上,陸景和人生裏頭一回喝得爛醉,雲梨廢了不少的力氣,将他收拾妥帖,蓋上被子。
她累到坐在地板上,趴在床沿邊看着他熟睡的樣子,她心裏的愧疚不斷放大,尤其是在他半夢半醒裏握住她的手腕,喊着她的名字時,雲梨在那一刻不停地譴責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
而她的餘生注定要和陸景和綁在一起,用時間去彌補她虧欠他的一場婚禮,和從前數十年裏無數次的錯過,無視和滿不在乎。
隔日的上午,陸景和因為昨晚的宿醉醒得有些晚,八點半時,他才勉強有點意識。
朦胧的睜開眼,刺眼的晨光散在他的眼裏,他用手臂裆下,閉眼間,回憶起了昨天的那場婚禮,穿着婚紗,宛如天仙的雲梨以及落在她眉間的那個不輕不重的吻。
“……”
喉結輕滾,陸景和側過頭,看向枕邊的另一頭,在找到自己的身份後,他第一時間去想驗證心裏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果不其然?還是幸好?
在他親眼看見睡在身邊的女孩時,陸景和恍惚好一會兒,但也終于松了一口氣,他還以為,那場婚禮會是假的,那個和自己領了證,結了婚的人會突然消失不見。
因為他們之間沒有愛,就沒有栓住雙方的紅繩,他自然不能确定上一秒還和自己相處的人,下一秒又會在哪裏避人耳目的活着。
他小心翼翼的側過身,安安靜靜的将他用合法手續娶回家的女孩深深印在眼裏,看着她幹淨的臉上安穩的睡容,穿着紅色睡袍的她是不可多見的美好。
陸景和悄悄的伸出手,将散亂的碎發別到了她的耳後,然後,繼續盯着雲梨看着,時間光明正大的流逝,他堂而皇之放它自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雲梨才伸了個懶腰,慢悠悠的睜開眼。
她比陸景和自然太多了,在看見身邊躺着的他時,雲梨學着他側身卧着,擺擺手,友好的打着招呼:“早上好。”
陸景和還是第一次和異性睡一張床,他後知後覺的不好意思,眼睛慌亂的不知道該看向哪裏,還是磕磕絆絆的打了個招呼:“早上好。”
雲梨心情肉眼可見的好,半張臉捂在被子裏,她止不住的笑:“你什麽表情?還臉紅,怎麽搞的像是我強搶名男似的。”
“沒,我,我就是第一次和異性睡在一起……”陸景和是真的不禁逗,肉眼可見的慌張起來,他一着急,作勢要起來。
雲梨卻在彼時,拉住了他的手。
陸景和一愣,掀被子的動作停了下來,他重新躺下,看向自己手背上那不及自己的溫度,他反手握住了它:“怎麽了?”
“我們結婚了,領證了吧。”
雲梨控住他的手,不讓他有逃脫的機會,“陸景和,你打算以後都和我分床睡嘛?”
“當然不是,夫妻當然要睡……也不是,主,主要在你”
越說到後面,他反而沒了底氣,聲音越來越小,雲梨看着他,漫長的三秒後,她忽然道:“陸景和,你能抱抱我嗎?就現在。”
很突然的要求,陸景和的心情像是在坐過山車,上上下下後,他沒有任何多餘的話,伸手将女孩抱到了懷裏。
雲梨順勢摟過他的腰,她将臉埋在他的心口,聆聽着悅耳的心跳聲,和全身傳來的溫暖,她蹭了蹭他的胸膛,悶悶的軟聲傳了過來。
“其實,早在上個月的時候,我的舞蹈教練,也就是愛芙,她給我傳了一通電子郵件,問候我的身體情況和回舞團的時間,我當時因為婚事就往後了推了些時間,昨天半夜,她以祝賀我結婚為由,在郵件的最後,再次問了我回去的時間,我到現在還沒有給回信。”
陸景和低下頭,摟住女孩單薄肩膀的手指顫了顫,“休息那麽久了,你也确實該回意大利了。”他應該一早就想明白的,雲梨的事業注定了她要在國外紮根,她當年不會因為江殿的緣故留在北城,現在就更不會因為他選擇留下,婚姻可以界定他們的關系,卻管不了任何一方的動向。
但,人的貪婪果然是無窮無盡的,在他得償所願的和喜歡的人在以後,他想要的欲望會越來越多,越來越膨脹。
雲梨:“你真的那麽想嗎?”
“嗯。”
摒除己欲,陸景和确實希望雲梨有屬于自己的事業,尤其,在她的事業達到了一定人望塵莫及的時刻,他當然希望她有更好的發展:“你一直都适合大舞臺,我還想看你跳舞,以一個全新的身份。”
“可是……”雲梨默了默,模棱兩可道:“看來要讓你失望了。”
陸景和沒明白:“什麽?”
“這一次,”
雲梨做了個人生裏重大的決定,回北城的這幾月,她好像一直在做決定,“我不走了,陸景和,我不去意大利了,也不回那個舞團了,甚至,我不出國了。”
接受到信息的陸景和有些錯愕:“你……”
而懷裏的人忽然加大了擁抱的力度,像一只小型寵物往深處鑽了又鑽,不容置喙道:
“你趕不走我的,陸景和,我想好了,以後就留在北城,和你生活在一起,到最後,到盡頭,我們都不分開。”
話都說到了長遠的未來,陸景和尊重雲梨,也讓自己的奢望得到了滿足,他揉了揉懷裏人的頭發,在她看不見的角落裏提唇笑了笑:“昨晚喝了太多的酒,頭還是暈,我又想睡了。”
“那睡吧。”雲梨閉上眼,縱容他抱着自己,圈在他腰間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拍着節奏:“就這樣睡吧,睡吧……”
*
去留的決定來的很突然,當事人不願多說原因,其他人問了也是白搭,雙方的家裏人當然雙手贊成,但愛芙那一邊光是發送個電子郵件又不是禮貌的事情。
畢竟是十多年來的恩師,雲梨決定飛去意大利親自說明情況并表達歉意,和她一起去的有陸景和,陸乘風作為他的親爸,給他放了一個月的長假,他當然借此機會,不會放心雲梨在異鄉亂跑。
飛機降落意大利,他們先回了雲梨之前定居的別墅,兩天前已經安排了人打掃,現在拎包直接入住,屋裏的陳設都和曾經一般無二,一些曾經被她糟踐的玻璃杯碎了一腳,都被直接處理掉了,窗簾全部拉開,整個屋子裏不需要電能,就一片自然的敞亮。
陸景和跟着女傭去卧室放行李,雲梨四處逛了逛,最後站在客廳的正中央,面向窗戶,目不轉睛的看着天邊落下的傍晚霓虹。
在這個屋子裏住了十多年,她卻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看見這樣的景色了。
從前,窗簾永遠都拉着,她早上出門時,太陽未必露臉,晚上回家,月亮都睡了一覺,那樣淩亂的生活讓她眼前失去色彩又豈止時橘黃和羅紅的漸變色。
“對不起,小姐,我忘了把窗簾拉上,抱歉。”當地的女傭用着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語,從樓梯上急匆匆的跑了下來,那動作迅速的,生怕晚一步,雲梨就會發脾氣。
也沒錯,換作以前,她的情緒确實經常不穩定。
“不用拉,就這樣吧,晚間的風景很漂亮,我還想多看看。”
雲梨止住了她的動作,女傭看向她,直言道:“小姐,您回國一趟,好像變了很多。”
“是嗎?”
雲梨笑着,拉過剛下樓的陸景和的胳膊挽上,“大概是因為我結婚了吧,介紹一下,他是我的丈夫,陸景和。”
一別幾個月回來,連婚都結了,女傭說不驚訝是假的,她第一反應是那個未曾見過面,卻多次出現在王蕊譴責話語裏的男人:“是過去那位?”
雲梨臉上的笑意僵住,她下意識的看了陸景和一眼,而他卻疑惑的目光看向她:“怎麽了?”
雲梨噎了下:“你,沒聽懂嗎?”
她記得陸景和從前是在意大利待過好幾年的。
“好久沒用意大利語了,有些生疏了。”陸景和傷腦筋的搖了搖頭:“她說什麽?我的事?”
雲梨慢半拍的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臉:“她誇你長得帥,和我很配。”
“那就好。”臉頰蹭了蹭她的指尖,陸景和松了一口氣,配合道:“她說的是實話。”
*
隔日,陸景和陪着雲梨去見了愛芙,四十多歲的婦人頂着一頭飄逸蓬松的羊毛卷,款款走來時,那一席紅色的吊帶連衣裙将她身材的曲線展現得淋漓盡致。
“老師。”
雲梨是突然找來的。
團裏曾經的團員在舞蹈室內擡頭探頭,她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雲梨,第二眼就看上了她身邊站着的男人。
和外網的社交平臺上刊登出來的婚訊照片對比,他本人的長相要更加立體,清俊,一股子中國男人上等的端正樣貌。
“去樓下的咖啡店吧。”
愛芙扶額,“再待久一點,你丈夫要把那些小姑娘的心思都勾走了,誰還專心練舞啊。”
雲梨看了眼陸景和,同愛芙賠笑:“那還是我錯了,我不該待他來的。”
“倒也不是。”
兩人往樓下走,陸景和跟在她們身後五步開外,愛芙走三步往後看一眼,與雲梨附耳道:“是挺帥的,怪不得你看不上這裏任何男人,說起來,你回去幾個月就為了他?當年将你傷得遍體鱗傷,你轉眼間就原諒他?現在還為了他要回國發展。”
“他值得。”
說話間,雲梨回頭看了眼陸景和,他和她們之間保持着适當的距離,給了她們交流的私密空間,對上她的眼睛,他如沐春風般的笑着,和煦得像是四月天。
“雲梨,你難道不是在怕重蹈覆轍嗎?”愛芙眯着眼,洞穿着她的心思。
腳下的步伐微微淩亂,雲梨的瞳孔皺縮:“老師……”
“畢竟我還算是你的老師,你真想瞞着我,就不該來見我的。”
“…………”
再次看向身後的人,
雲梨不清楚陸景和聽沒聽見,聽不聽得懂,她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盡量壓低聲音道:“我不想一錯再錯了,老師,年少自大的後果曾經把我逼上了一條難以自愈的絕路,我沒有能力再承受第二遍了,以後,我不想再錯過他了,一刻都不想。”
“不同的時期就該有不同的重點,你沒做錯,雲梨。”
愛芙即是良師,也是益友,“而現在,既然你和喜歡的人能繼續在一起,我當然衷心祝福你,也希望你在國內有更好的發展,若是之後有合作的機會,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雲梨尊敬颔首:“謝謝老師多年的教誨,就算我回國了,你也還是我的老師,我的教練,我一輩子的摯友。”
那天的分別是和過去十年的相處做了最後的了結,她辦了退團的手續,配合工作人員在私人賬號上發布了日後的歸屬變動,最後正式的和曾經的團員做了一次告別。
不管之前互相私下裏的關系有多少不合,大家都願意在別離的時候給她留下幾份體面。
最後的晚餐訂在了一間五星級的餐廳裏,雲梨今晚說什麽都是要喝幾瓶的程度,陸景和勸不住,雲梨也不讓他擋酒,他就聽話的坐在車裏,等她從餐廳裏出來。
夜色深沉濃重,意大利的天空比起北城,要更加的高遠漆黑。
雲梨在酒過三巡後,端着高腳杯,停在了落地窗下,一雙看透萬物的清澈眼眸裏倒影着路邊的名牌跑車,她看不見車裏的人,但她有一種直覺,車裏的人一定在看着她。
似乎是他們的心意相同,陸景和打開了車門,從車裏走了出來,他沒有選擇進來,而是站在樓下,靠在車門,沖她在的方向揮了揮手。
那一刻,腦海裏在電光火石間跳出了一幕幕相似的畫面,她閉了閉眼,逃也似的背過身,卻無巧不巧,撞到了一個人,杯中的紅酒同時撒在了兩人身上。
誰都沒計較,反而相視一笑,摟着彼此的小臂,一起去了衛生間清理。
“風信子就是他送的吧。”那人用紙巾就着水擦着衣服上的污漬,能擦掉多少就算多少。
雲梨放棄了搶救,靠在洗手池,反而驚訝她的發言:“你從哪裏看出來了?福爾摩斯。”
“我們上來前,他在吧臺結賬,拿着筆在小票上簽下他的名字時,我就發現了,就是他,絕對沒錯。”
她又有充足的自信:“我這個人芭蕾也就馬馬虎虎,但眼力可是好得很,他的筆跡分明同之前送你花裏架着着卡片上的一模一樣。再來,王蕊曾經提過一嘴的,據工作人員描述,送花人帶着口罩,遞花時,右手大拇指第一根骨節處有一顆黑痣,你老公他手上的相同位置就有一個。”
雲梨勾了勾唇:“這麽小的細節,又過了那麽長時間,你怎麽還記得那麽清楚?”
“不是我記得清楚啊。”
年紀相仿的女孩湊近她,神神呼呼的将她的表情盡收眼底:“是你的問題哦,雲梨姐,是你從前從來沒有在乎花,更沒有在意過送花的那個人啊。”
純粹的直言最戳心,雲梨總有種自己被人指着鼻子罵了錯覺,那人卻毫不在意,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
“不過好在你和他在一起啊,花是不是他送的也無所謂了,去求證他的筆跡,和他拇指關節上是否有顆痣,都沒了必要,不過,雲梨姐,如果有機會的話,能幫我想問問他嗎?”
雲梨嗯了聲:“問什麽?”
“你反正也無所謂,但我真的很想知道。”
女孩将散亂的耳發別好,眼睛忽閃忽閃,像極了十年前的自己:“為什麽在那麽多示愛的玫瑰花裏,他偏偏要送你風信子?”
*
一場告別宴臨到晚上十點才結束,雲梨将團員和老師一一送走後,才不緊不慢的走出了餐館。
門上挂着聖誕用的搖鈴,它被撞得響了好幾聲,在寂靜的夜晚裏,它的音色純粹,能入人心。
雲梨就站在門口等着陸景和将車從對面的臨時停車點開過來。
期間,她就盯着金色的搖鈴不停地看,它随着客人的進出移動,她就跟着轉移視線的軌跡,粲然的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發酸發脹,她才別開眼,用手指一個勁的揉着眼眶。
“怎麽了?眼睛不舒服?”
陸景和從車上下來,兩三步跑到她的身邊,控着她的雙手,他一手擡起她的下巴,低頭看個情況。
“進沙子了?”
雲梨沒說話。
“眼睛痛嗎?”
雲梨還是沒說話。
“那我們去醫院?”
聽不到回應,陸景和的理智只能讓他病急便投醫,他用大拇指擦幹她泛紅的眼尾下的一片濕潤。
在那不算短暫的幾秒裏,雲梨只看見在他擡手時,出現在視線裏的拇指上,關節處露出的一顆黑痣。
“原來,真是你。”
陸景和沒聽清,往她跟前湊了湊:“什麽?”
他沒有等到雲梨的回答,而後者也沒再多做一聲解釋。
她只是在他靠近的那一秒裏,墊着腳尖,精準無誤的吻在了他毫不設防的唇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