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回國後,雲梨搬着行李住了陸景和新買的別墅裏,房子裏有練舞室,她在醫生的囑托下進行着康複訓練,又兼顧練習着日常的芭蕾。

以她的名氣和行業內大師級別的人物對她的認可,一個月後,北城中央舞團的藝術總監童滬生時隔十年再次聯系了她,并對她發出了入團的邀請。

雲梨沒拒絕,她從一開始就打算進國內一等一的舞團工作,眼下童滬生主動邀約,無疑是給了她入團的自信。

腳腕傷之後的修複手術圈內人知道了七七八八,除了童滬生的支持外,中央舞團裏質疑的聲音不少,畢竟來的跟自己搶飯碗,誰會樂意。

雲梨為了堵住衆口铄金,用了一個星期,跳壞了好幾雙舞鞋,腳尖都帶上了血,就讓她的身體狀态恢複到了最佳狀态。

陸景和心疼,但并不攔她,因為攔不住,因為她的抱負和野心不會停下來。

中央舞團最近新定出了新的演出曲目《睡美人》,由俄羅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創作,被譽為芭蕾音樂庫中的珍品,童滬生改編了部分舞蹈,睡美人一角沒有敲定人選。

童滬生私下裏見雲梨的時候,就有意提拔,但雲梨沒應下白送的人情,她一個多年在外的舞者突然回國,又突然進了國內首屈一指的舞團,再突然頂上炙手可熱的角色,光憑她的出生和與童滬生的關系,沒人會信服的。

而且,她一個國人能在異國闖出風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都沒吭一聲,靠着實力站到了很多人達不到的高度。

芭蕾就是她能拿的出手的武器,她沒理由不去用正當手段拿到她想要的角色,根本不需要白送。

辦理入團手續的那一天,童滬生帶着雲梨去見了團內的成員,當着他們頗有臉色的面,她直說了公平比試的做法,在外人眼裏,她又被貼上了自大的标簽,但結果在那些頗有言辭的人臉上打了巴掌。

正式演出是在三個月之後,雲梨拿下了她應得的角色後,每天在舞團內練習,中途,跟着陸景和會他家吃飯,一來二回,和他表妹陸星可處得不錯。

陸家基因強大,小姑娘不僅長得很漂亮,學習也很好,個性卻和陸景和天差地別,活潑好動,機靈可愛。

那樣子,雲梨總覺得熟悉,陸景和看得比她清楚:“雲梨,可可她很像十五六歲的你。”

她笑了笑,卻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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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嗎?

十五六歲的她又是什麽樣?

“嫂嫂,我問你一個問題。”

陸星可的月考成績考的很糟糕,雲梨被她繞着團團轉,才答應她瞞着父母,過來參加家長會。

“你說……”

事後,他們在學校對面的肯德基坐下,小姑娘被她說中了心事,換過害羞勁兒後,拿她當知心人:“我想和姜天表白。”

雲梨一時空耳,愣在原地:“你說誰?”

“姜天,姜子牙的姜,天空的天,那個24號……”

雲梨降下肩膀,哦了聲:“他啊。”

“不然還能是誰?”

“……”

雲梨心亂如麻:“沒。”

陸星可自說道:“自高一入學以來,他就是學校裏的風流人物,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他,但他和我身邊那些家境優渥的公子哥都不一樣。他脾氣不太好,個性也偏冷,成績不太好,腦子卻很聰明,他會打架,但不抽煙,他回家坐的是23路的公交,早上又經常遲到,喜歡吃棒棒糖,不喜歡每一個靠近他的女生。”

她描述的每一項都不陌生,雲梨默了默:“那你為什麽喜歡他?”

“一見鐘情?”

小姑娘眨眨眼;“其實我也說不清,但我能記得,下雨天,公交站臺,只有我和他在等公交來,那天風很大,檐廊藏不住雨,他三兩步走到我跟前,背對着我,撐着把雙人的黑傘,一聲不吭的在風口擋着雨,那時候,我的心髒,跳的很快。”

思維順拐,雲梨離譜的意識道:“該不會,你考試倒退的那麽厲害完全是你故意的,只為了下一次分班能和他匹配到一個班級?”

“……呵呵,嫂嫂你別扯話題,所以,這應該就是喜歡吧,我從前也沒有對誰動過心,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會好奇他到底是怎樣的人。”

小姑娘咬着可樂吸管,轉而問向雲梨:“嫂嫂,你的初戀,也是這樣嗎?”

雲梨:“……”

從前的感覺嗎?那得往前追溯很久了,往前十幾年,那是多少天,又是多麽龐大的時分秒,她不敢想。

“應該是吧。”

她擺出一副不鹹不淡的口吻:“我都快忘記了。”

她不能被看穿,不能讓她自己都識破高超的演技。

“也對。”

陸星可想了想:“要是嫂嫂忘不了,還怎麽和我哥哥是一對,要是嫂嫂真忘不了,我哥哥那才是可憐。”

雲梨:“……”

年紀輕輕的小孩子最不忌諱說話的彎彎繞繞,她晃着小腳,捧着臉洋洋得意自己的滿分發言,又旁敲側擊的羨慕着大人們能名正言順的愛情。

心想事成的預兆猝不及防的到來時,門折射着傍晚的餘光,陸星可晃着眼,在布滿了彩色魚鱗的視線裏撞見了從外面走進來的少年。

“……”

那一刻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走了,比磁鐵石還有用的是喜歡人的吸引力,她就那麽看着,忘記了嘴裏咀嚼的動作,看着他在朋友的簇擁下,走到了點餐臺。

“嫂嫂,”

她破天荒的想起了一個問題:“如果現在的你有機會回到遇見那個人的時間點,你還會做出和當年一樣的決定嗎?”

在回到過去,再相遇一次,再按着既定的軌跡走一次,再分開一次,再麻木不仁那麽多年。

接車的司機到達了店門前,雲梨挎着小包站起身,她似乎不準備回答。

陸星可也就沒有追問,背着書包老實巴交的走到了她的身邊,餘光裏在餐臺點餐的人看了過來,似乎是察覺到她們要走,座無虛席的店裏終于能有一席之地,幾個人碰着胳膊,明晃晃的暗示着,往她們的方向走來。

一對要走,一對要留,相向而行的兩匹隊伍之間只有一條路可走,陸星可垂着頭,死死攥着書包的手微微顫抖。

“想知道我的答案嗎?”

在快要擦肩而過的那一刻,她聽到了身邊,自己的嫂嫂冷不丁的一聲。

“什麽?”她不解。

“青春不該留有遺憾的,陸星可,如果,你真有想對特定的人說的話,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做不了的話,嫂嫂幫你。”

她盈盈一笑,在餘光裏滿帶朝陽氣息的人闖過來時,她擡手碰着陸星可的胳膊将她推離了自己的身邊。

磕磕絆絆中,就撞到了那個名叫“姜天”的少年,手臂碰着手臂,手背擦着手心,目光匹配在一起,心髒在胸腔裏蒸騰起碳酸飲料的氣泡。

指尖的紅繩纏在了一起,他們的命運就此變軌,有了吻合的痕跡。

“這就是我的答案。”

*

舞團的演出敲定了時間和地點,相關官網上發出了開票信息,雲梨作為參演的人員,童滬生給了兩張票。

她将一張票寄給了沈繁。

另一張,她自己偷偷藏了起來。

演出前夕的某個晚上,陸景和陪着雲梨在餐桌上吃着減脂沙拉,“你演出的那天,我可能會來遲,有個案子到了後期重要的關鍵點,實在推不掉了。”

“沒關系。”

雲梨能體諒到他工作上的辛苦:“你還是好好工作吧,不然我可要又要被咱爸說了,不僅如此,你公司同事也免不了拿我開刀,說我管你管的嚴格,還說我兇神惡煞,是個悍婦,我哪有,分明是你個人行為在外大張旗鼓造謠。”

不管婚前婚後,陸景和總是把她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外人實實在在沒給過雲梨好的評價,陸景和知錯,繳械投降:

“所以,我現在有很努力的在工作啊,我不會任性的,但,如果有人真對你說那些空缺來風的事兒,我第一時間沖上去跟他講理。”

“也是,誰讓你專業對口呢。”

雲梨給他說授了權:“說好了,我的名聲,你可得好好給我維護,不然丢的也不光是我的臉,你,你背後的陸家得一起被人笑話。”

“知道了。”

陸景和抿着唇,笑了聲:“話又說回來,你的演出,我會盡量趕回來的。”

雲梨默了默:“你票買好了?”

“嗯。”

陸景和應下:“訂的鬧鐘,就怕趕不上,搶不到。”

他問都不問家屬票的事情,像是不知道一般,雲梨将他看進了眼裏,神色缱绻:“陸景和,我會找到你的位置,不管你坐在哪裏。”

“不用。”

他總是遷就她:“你全身心投入表演就好,那樣的你最好看了,我喜歡現在的你,也喜歡穿着舞裙随樂而動的你。”

“因為漂亮?”

“一部分,但百分之九十九的,是因為,那樣的你最自由,那樣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

……

演出那天,臨開場前,雲梨在後臺找了個小房間自閉了好一會兒,直到童滬生找上門,她才推門而出。

“緊張?”

“嗯。”

雲梨承認,她就是在緊張,一個常年在外的芭蕾舞者時隔一年再次回歸了舞臺,質疑聲一定會有,更多的,是失敗後,所承受的輿論壓力只多不少。

“還有嗎?”

還有……

“還有激動,興奮,迫切,熱烈,很多高昂的情緒。”

一想到馬上就要站上舞臺,馬上又要跟着熟悉的音樂投入到熟悉的歌舞裏,她一刻都停不躁動的心髒。

“就是這樣,雲梨,就是這樣,去吧,做一個美麗的睡美人,你就是獨一無二的睡美人。”

雲梨點點頭,和夥伴彙合後,一起走向了舞臺。

音樂響起……

整個舞臺被投出藍紫色的爛漫燈光。

舞蹈的動作跟着音樂的節奏就能跳出來,甚至不用經過大腦的思考,那空白到不用運動的大腦會在此刻自發的放映着什麽呢?

是在想陸景和有沒有在場?

是在想沈繁到沒到?

還是在想,臺下的觀衆會有怎樣的反應。

很多很多關于這場演出的設問鋪開,卻沒在腦海裏找到有它們身影的草稿。

至少在和男搭檔互動時,她想得絕非是上面一條條待完成的列表。

時間在不停的往着未來走,她卻有意逆向行走。

時鐘的發條向前旋轉了好幾十圈,她作為一個旁觀者,坐在臺下觀看,見證了高二那年的文藝彙演。

17歲的雲梨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躺在舞臺上的道具床上,身邊是圍成圈的玫瑰花,而穿着騎士服的江殿彎下身,灼熱的吻隔着劉海印在了她的額頭上。

全場轟然躁動,帷幕拉下,留白又讓喧嚣空前盛大。

17歲的雲梨自那一吻開始,再往後數不盡的時間裏,只要閉眼,連夢裏,她都是同江殿只手奔赴這輩子餘生的人。

28歲的雲梨身在人海中,捂住臉,哭得泣不成聲,此刻的她孤身一人。

“為了成全你,原定的女主,也就是江殿他們班的林奈都棄了,為了成全你,編劇連夜改了劇本,原計劃是陸景和作為王子,在江殿飾演的騎士幫助下,最後和你走到一起,現在改成了王子退出,成全了真正為了公主而拼命的騎士,這次,讓你和江殿走到一起,是整個話劇社的功勞。”

當初沈繁的話猶言在耳。

童話的美好始終不存在現實。

她走回了“正軌”,卻也弄丢了那個人。

音樂結束,雲梨帶着逝去的回憶回到了現實,臉上細密的汗珠和亮片混在了一起,沒人能看出還是不是有悲傷的東西融在其中。

她和同伴向着掌聲如雷的臺下鞠躬,直起身,視線掃過前排的觀衆席,她看到了沈繁,以及她身邊連坐的位置上空無一人。

“……”

雲梨垂下眼,她無話可說,

因為那個位置對應的票,

她沒給任何人。

……

……

演出後,雲梨換回自己的衣服,第一時間拿到了時間,給陸景和發消息。

[你來了嘛?]

[對不起,我自說自話了,我沒找到你。]

[陸景和,今天,你還來接我回家嗎?]

[我好累啊……]

[陸景和,我想見你了。]

她不停的在通訊界面發着消息,仿佛速度越快,內容越多,越能讓她原諒自己,越能忽略心裏那一抹抹難受的情緒。

“雲梨!!!”

陸景和還沒回消息,沈繁先一步被王蕊帶入了後臺,她将手裏的兩束花一股腦塞進裏雲梨的懷裏。

“你買了兩束啊?怎麽,一束代表你,一束代表你的男朋友?”雲梨打趣道。

“什麽男朋友?別提那麽嫌的名字。”

單身貴族沈繁現處于自在的最高境地,她有打算以後就一個人生活了:“你再好好看看它們?”

“嗯?”

雲梨低下頭,細致的在兩束花裏找不同。

“這是……”

根本不難找,目光停在了懷裏的右側,她微微愣:“風信子?”

“不止。”

沈繁從中抽出一張卡片,打開念道:“今天演出很成功,你高興了嗎。小天鵝?”

手機上發送的訊息還沒回,雲梨破天荒的想起那年的演唱會…ptsd讓她一直在噩夢裏活着,也一直都好不了了。

“陸景和呢?”

雲梨在那一刻是真的很像見到他。

手機在此時震動了兩三下。

[我還演出大廳,現在這裏只剩下我,雲梨,你現在能回到舞臺上嗎?]

[等我,我馬上過去。]

雲梨撇下沈繁,沿着過道,最後走到了臺前。

因為走得太急,氣息都有些紊亂。

“我只看了最後十分鐘,抱歉。”

陸景和穿着一身規整的西裝站在舞臺一側的過道中間,手上還拎着沒處放的行李和公文包,風塵仆仆的疲憊樣,卻擋不住他想見到她的親切感和沒看完全場的遺憾。

“我正想怪你呢。”

雲梨抱着他送的風信子就站在臺上:“陸景和,你怎麽才來?”

“是啊,我在你的人生裏,好像一直在遲到。”

他站在原地沒動,想起了好久以前的事,開口同她分享:“你還記得嗎?算了,你一定不記得了,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裏,那一年,我們也才6歲……”

“少瞧不起人了。”

雲梨垂下眼,那事兒,她聽葉歡說過,當時雖不上心,卻還是有些印象的:“沒人會否認這段過去,我人生裏,第一束花算是你送的,當時的你,送的也是風信子,我問過你的,它的花語是什麽……”

他笑意盈盈:“可我沒說。”

“學霸也有不知道的時候?”雲梨撇撇嘴:“難道不是祝我芭蕾有成?”

“是吧,”

陸景和打折啞謎:“但現在,又不一定是了。”

“……”

雲梨看着他,沒說話。

陸景和的眼眸裏流轉着深情:“雲梨,我想為自己自私一次。”

“自私什麽?”

“去愛你,奮不顧身的去愛你,誰也不讓,誰也別想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熱烈且大膽的告白是陸景和有史以來的難得一見的直白,雲梨揉了揉酸脹的鼻:“你還挺霸道。”

霸道又怎樣?

只要能留下她,陸景和承認,他怎樣都可以。

“雲梨。”

他喊着她的名字,這中間隔着錯過了一整個青春的距離,同她揮了揮手:“風信子有它另外的花語……”

“……”

既定相交的軌跡裏,雲梨透過盈眶的熱淚向他看去,模糊的視線裏,她看不清人,只能依稀看到那個為她揮動的手臂,是那麽迫切的希望自己被她看到。

“我知道,它的花語還有另一層意思……”

一眨眼,眼淚順勢從眼角滑落,一行一串。

又在她逃也似的低下頭時,讓更多的水花濺在了鮮豔的花瓣上,而深陷其中的小卡片搖搖晃晃,露出角落裏的一行藝術字體,它們被浸濕,字跡暈開——

[是時候,去迎接嶄新的愛了。]

所以,往後的日子裏,

再也不要回頭看了。

【正文完】/晉江謎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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