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自從《睡美人》的完美演出受到了大衆好評之後,雲梨的實力受到了團內合作演員認可,她在團內也站穩了腳跟,芭蕾的事業上愈發順風順水,童滬生是極為有能力的教練,沒讓他們休息多少天,又開始排下一個舞劇,給雲梨的休息時間少之又少,助理王蕊替她排出來的行程就像回到了前幾年在國外的藝術生涯。

但要說完全一樣,差別卻也不勝枚舉。

在國內,她有朋友,家人,還有一個合法又很愛自己的丈夫。

曾經那些一個人在國外的經歷被現今經歷的歡快時光一一沖滌,埋入了記憶裏的深海之中,雲梨想,也許再過久一點,她真的快要忘了以前過得是有多難受。

“周末你有時間嗎,市中心最近開了一家新餐廳,律所的朋友去過之後,都說餐品不錯,我們要不要一起去?”

最後一道菜被陸景和端上了桌,他在她的身邊坐下,見她沒反應,又道:“雲梨?”

“啊……”

雲梨從愣神中走了出來,後知後覺道:“沒有時間也要有時間啊,誰讓我們陸大律師難得有空要帶自己老婆出去約會。”

她的個性較之前活潑,陸景和喜歡她現在的笑容,他擡手掐了掐她的臉:“最近有個大型詐騙案,是挺棘手的,所以,工作上比起之前是忙了很多,沒空陪你,是我的錯。”

“那你忙還帶我出去吃飯啊。”

陸景和最近忙到要麽直接睡在了辦公室,要麽是在書房,雲梨也快好幾天沒見到人,說不上生氣,最主要還是擔心他太累:“其實,你要陪我的話,在家裏就可以啊。”

陸景和笑了笑:“怕你覺得沒意思。”

“不會,”

雲梨說着,握住了他的手,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你在就好了呀,出門玩什麽的,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情,成年人嘛就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裏做着成年人該做的事情。”

她滔滔不絕,一點不覺得自己的遣詞造句哪裏出了問題,陸景和被她逗得,嘴角就沒下去過:“那你說,我和你兩個成年人在家裏該做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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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個正經的律師在此刻脫口的話卻夾着點暗示和不懷好意,雲梨耳朵靈,也開竅了,低頭吃菜的功夫耳垂就印上了兩抹紅,腳在桌子下面踹了踹他,她一本正經道:“打掃衛生。”

陸景和沒太懂:“什麽?”

“打掃衛生啊。”

雲梨想一出就是一出:“周末那天,保潔阿姨請假了,我倆就得自己幹活了,家裏那麽大,你可別想偷懶。”

陸景和依她:“行。”

“對了。”

雲梨咬着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三樓那個雜貨間裏,就留給你了。”

那間屋子在搬進來之後,她一直沒進去過,聽陸景和說,裏面都是他學生時代的東西,雲梨不會沒有好奇心,但她打心裏過不去一個坎,就會下意識的避免去靠近那間滿是回憶的房間。

陸景和不動聲色的看着她的言行,兩三秒後,他道:“其實也沒什麽,你要是跟我搶活幹,那個房間的衛生就拜托你了。”

雲梨有心事,猶疑幾秒,她讪讪道:“我想躺平,行不行?”

“行。”

陸景和又不正經道:“那我跟你一起躺。”

雲梨:“……”

傻子都知道,那就不光是躺那麽簡單了,

而她卻不清楚,避開那間房間是對是錯。

*

周五那天,陸景和按着相關合法的手續來到了北城監獄面見和手頭案件有關的在押罪犯,會談之後,獄警告知他有人想見他一面。

知道是誰後,陸景和思考片刻,還是同意了。

“真沒想到,你會同意見我。”

比起當年,一晃十幾年的雲煙,披着人皮的混賬仿佛老了二十歲,胡濤在獄警的押戒下坐在了談判桌的對面,“好久不見了,陸同學,哦不,現在該叫您一聲陸大律師了。”

獄警留給他們說話的空間,陸景和端着态度,沒心情同他敘舊:“我只是好奇,你一個做實罪名的殺人犯時隔多年之後,還能對我個律師說些什麽?”

監獄裏的生活不好過,胡濤從原先的少年人變成了大腹便便的邋遢大叔,臉上冒着油膩,幾分笑皆是惡意.他哎了聲:“放輕松嘛,今天咱們就先抛下各自的身份,你不是律師,我也不是罪犯,就聊點家常的事兒。”

陸景和不跟他廢話:“有事說事。”

“哦,行,聽你的,那我們就跳過寒暄的戲碼,直轉正題。”

胡濤剔了剔牙,随地吐了口痰,饒有興趣地問道:“聽獄警說,你結婚了,我這個人呢,在裏頭活了那麽久,幹啥啥沒勁,就特八卦,我現在特想采訪你。”

他手握拳,做話筒狀,推向陸景和:“請問陸律師,您娶了少年時代喜歡的女孩,是一種什麽感受?”

深感他的話裏浸滿了壞水,陸景和蹙起眉:“關你什麽事?”

胡濤卻置若罔聞:“不對不對,抱歉陸律師,我沒有當記者的經驗,你看我的問題,多冒昧啊,我改一下啊,這樣,應該是,請問陸大律師在明知自己的好兄弟死了的情況下娶了他死前死後都念念不忘的女孩,是一種什麽感受?”

一段話裏硬生生的揭開了揣了十幾年的秘密,陸景和繃緊了下颌,他一言不發,就死死盯着眼前人嚣張跋扈的笑着。

“說起來,你還應該感謝我,要不是我幫忙,你能和雲梨走到一起?”胡濤欠收拾的讨賞道:“你要不要幫幫我,給我減減刑法,也讓我死前又機會去外頭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順道,去江殿那小子的墳頭看看他。”

“你覺得有機會嗎?”

陸景和攥緊了拳,律師的職業素養讓他壓住了打人的沖動:“你就死心吧,有我在,你一輩子都別想從監獄裏出來,或許,你應該感謝我為你提供了一間包吃包住還免費住一輩子的地方,不然,你在外頭,哪天死了都沒人知道。”

“是,那我還真要感謝你,連同當年,你為我媽置辦墓給的那十幾萬。”他說着感謝,心卻不誠:“我算是發現了,陸景和,你這前半輩子還真操了不少心吧,特別是對我們家,你就那麽看不慣我啊。”

陸景和對他嗤之以鼻:“你做了什麽,自己不清楚嗎?”

“我做了什麽,我當然清楚,我也知道你為什麽看不慣我。”

胡濤舔了舔嘴皮,啧了聲:“有時候,我是會後悔的,後悔自己跟雲梨過不去,要是我當初對雲梨什麽都不做,你也不會拍了我的視頻傳到了新聞網上,那樣,我媽就不會知道我幹的破事,她也就不會被氣壞了身體,到最後,被我活活的氣死……”

到此,胡濤莫名詭異的笑了笑:“但轉念一想,我又是因為那麽多事兒積壓下來的怨氣,而親手害死了江殿,我就突然不後悔了。”

“他想當正義的英雄人物,我非要讓他不如願,他想當警察,下輩子吧。”

他是徹底黑了心:“江殿,他就該死!!!就該死在我手裏,我一點都不會後悔幫旗堂那些十惡不赦的混蛋東西處理掉礙事的人,不管是毀掉江殿,還是他手裏那筆證據,我都不會如他願。”

陸景和深呼吸,話都是從牙關裏擠出來的:“你住嘴!”

“住嘴?我偏不!你能在這裏動手嗎?!陸景和,你敢對我動手嗎?”

胡濤篤定了在獄警眼皮子底下,斯文的律師動不了手腳:“你少在這裏跟我演什麽兄弟情深,你要是真有骨氣,當初就別躲在江殿背後,讓他替你出面,我告訴你,我是兇手,陸景和你也是,不僅如此,雲梨也是,你們兩個狼狽為奸,江殿生前為你倆做嫁衣,死後都要被雲梨記挂是個負心漢,他還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撞見你們兩個索命鬼。”

“胡濤,你給我記住了。”

是給自己逃避指摘,還是陳述事實,陸景和自己都快混亂不清,胡濤說的話,他比他要更早的意識到,而在過去那麽些年裏,他就一直沒走出自責的陰影。

“我是有錯,但在法律上,是你害死了他,是你,開的車把他撞死了。”

他的聲音在抖,親手揭開塵封的過去是極其殘忍的事:“他被你活生生拖行了百米路,向開大橋上的地面上到現在還有他的血跡,是你,胡濤,你別再為自己脫逃,殺人犯就是你,害死江殿,你有一百個理由,雲梨當初說的對,你就是羨慕江殿明明跟你同等境遇,卻活得比你高尚快活的多,你眼紅了,嫉妒了,然後對他痛下了殺手。”

“是嗎?是吧,你說的對,一個律師,能言善辯,我自然辯不過你。”

胡濤胸腔裏即可上了火,他從前就最恨人将他和江殿做比較,現在那人都死了,耳邊還不能清淨,他咬碎牙,垂着桌子,站起了身:“但你陸景和也就只能靠着法律來安撫你不安的黑良心,兇手的頭銜,在道德上,你逃不了的,我是殺人犯,你就是罪人,我能在牢裏改過自新,你一輩子都得承受內心的煎熬,我們兩個人,要真說可悲,最可憐的人還不一定是我呢。”

“今天答應見你,是我做錯了。”陸景和不确定下一秒的自己是否還清醒,他站起身,要離開。

走向談判室門口的那一條路并不遙遠,胡濤卻不願放過讓他喘息的機會。

“陸景和!你真就以為江殿死了,雲梨就是你的?癡心妄想,我告訴你,就算雲梨一輩子不知道真相,她也不會忘了年少時曾經遇見的人。

你算什麽?真給自己長面子。江殿的替代品,你永遠都擺脫不了他的影子,你一輩子都靠着江殿留給她的過去,去費盡心思的獲取雲梨對你的愛意吧,跟個要飯似的,乞讨了那麽多年,得到的是她對江殿用剩下的,所剩不多的情感。”

“而雲梨,你最好保證她真的能一輩子都不知道,不然,她的結局,你應該能猜到,畢竟……”

身後的人在獄警的押解下不遺餘力的回頭,掙紮,笑意森然陰冷,聲聲都在闡述着當年事故裏最隐秘的真相。

“畢竟,江殿不是非死不可,他之所以敗在我手裏,都是為了去撿那個碎掉的玻璃瓶!!!”

監獄的兩扇大門戛然關上,陸景和疲憊的靠在了大門外的牆角,蹲下,抱成了一團,陰暗的角落裏最能藏着住不為人所見的隐秘事,他所有的不堪,狼狽,堆成了一度厚實的牆。

胡濤最後說的話徘徊在耳,

而話裏提到的那個玻璃瓶,

是雲梨送的,

也是江殿生前最寶貝的物件了。

雨後晴空,他把它擺在了陽光下,

“雲梨給我的,裏面裝着她替我規劃好的未來,我要帶着它,然後,一步步向前走,直至計劃都實現,她就能光明正大的向所有人坦誠,這樣的我配她,不敢說綽綽有餘,天作之合,也就夠了。”

“它是我未來的一部分,支撐着我走下的引路标。”

“也是除了雲梨之外,與我而言,第二重要的了。”

所以,到死,他都要攥緊了那一把碎玻璃,試圖将它複原的同時修複他還未實現的人生規劃,

所以,到死,他都在不遺餘力的渴求着,能和最愛的人,和雲梨相守一輩子。

所以,到死,他都在拜托他們,對雲梨撒下了一個又一個謊言,他有幸在生前得到了雲梨的喜愛,便希望在他死後,能在雲梨心裏,成為一個最壞的混蛋,只有這樣,他這短暫的一生裏最愛的她興許就不會因為他的離開而傷心難過了……

“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啊。”

雲梨不知道跟到了監獄大門外,她停在他的面前,臉色蒼白:“陸景和,我真是錯信了你。”

“雲,雲梨……”

陸景和想不到她會出現在這,來此之前,他親自送她去的訓練館,“你怎麽在這裏,你不應該…不應該…?”

“不應該來這?”

雲梨可笑的反問道:“陸景和,看來,你是打算瞞着我一輩子了?”

陸景和失措,現情況下,說多錯多,他從沒想過會有事情敗露的那一天。

“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

雲梨折服在了他的沉默了,“果真,我就是好騙,我活該被你騙的團團轉,果真,那麽殘忍的真相真到不能再真了,陸景和,我不奢求你再給出什麽可笑的承諾,我只要你一句話,江殿,他是不是真的…真的……”

她沒辦法把把江殿和死亡連在一起:“真的,離開了……”

到此為止,謊言除了讓場面更加補課收拾外,沒有任何的意思了,陸景和深呼吸,吐了一個字:“是。”

雲梨的心情淹沒在深海裏:“…什麽時候?”

他沒了隐瞞的必要:“你回國的,前一天晚上。”

“……”

那天的晚上。

心情沉入了海底,雲梨捂着額頭,回憶出來的記憶段落染上了血紅的血跡:“他給我打了電話,我沒有接…我本來是想接的,但當時,當時,飛機要起飛了……”

滾燙的淚水從眼眶裏湧了出來,她捧住濕潤的臉,為當時的自己做出的選擇懊惱到原地打轉:“我應該接的,我到底在猶豫什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雲梨。”

陸景和心痛不已,上前想抱住她,安撫她的情緒,但後者一步一步的後退依然說明他好不容易将兩人拉進的距離再度岌岌可危。

“你不要碰我!陸景和!我現在覺得你很惡心!”

她擡起手,指着他的臉,眼眸有他的倒影,周圍眼眶裏全是怨恨的紅血絲:“江殿沒了,你作為他最好的兄弟,到底出于什麽可怕的心态,不僅娶了我,還和我發生了身體關系?在你眼裏,江殿究竟被你擺在了什麽位置,你的利用品,還是你的擋箭牌,還是說,是你從沒放在眼裏的一條狗?”

“啊對了,你是喜歡我的,在他之前,你就已經喜歡上我了,”

她在自己建造起的理論框架裏迷了路:“所以,他的離開對你而言,不過是清除了一個礙眼的路障,是吧,陸景和,你就是巴不得他能有一天死得幹幹淨淨,只有這樣,你才能好無後顧之憂的得到我…”

細密的針戳在他的心髒上,陸景和痛到不能呼吸:“雲梨,我,我沒有,我不是,不是那麽想的,從來都不是。”

“我還能相信你嗎?”

雲梨已經沒有理智可言了,她踉跄了幾步,白色的裙擺搖曳,整個人就如同再見她的那場大雨裏那般殘/破,“我再也不會相信你說得任何話了,我們之間,也已經沒有再繼續的必要了。”

陸景和:“為什麽?”他不是不知道理由,他只是不想那麽快接受現實。

雲梨站在他一米之外,兩人之間的溝壑卻遠遠不止那可笑的一米:“我同你說過的吧,和你結婚,是因為我那不成熟卻瘋狂生長的報複心理,我希望江殿知道後,他能有過後悔,哪怕一絲都好,可是,現在的結果,你自己覺得還有繼續的必要嗎?”

“可我喜歡你,很喜歡。”

陸景和咬着牙,酸楚的鼻尖,眼眶裏桓亘着眼淚。

雲梨卻冷眼旁觀。

他可悲的閉了閉眼:“所以,你對我連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兩人鬧到這一地步,再也回不到過去了,雲梨吝啬着每一個給他的眼神:“沒有。”

答案只有兩個字。

沒有。

“陸景和,你永遠都不可能走到我心裏,而你在我眼裏,也永遠不是一個獨立的人,你只是江殿的替代品,只是江殿的一枚影子。”

“…原來真是這樣啊。”

真的和他想得不差分毫,雲梨是真的從沒有真正的看過他,而她從前看來的每一份帶情的眼神都是透過他,看向那個一直以來,她最想見的人。

“陸景和,我們好聚好散吧。”

她背過身,果斷的離開了他的身邊,陸景和迫切的追上去,想要挽留她,路邊的轉角處突然駛過來一輛滿載着貨物的卡車。

“放我離開吧,陸景和,求求你了,讓我去找他吧。”

危急關頭,雲梨甩開了他的手,反身停在路中央,視死如歸的等着死亡的降臨。

天地一瞬間颠倒,雪白的連衣裙染紅,她如願以償,瀕死之際,她看着湛藍的天空,仿若看到了江殿背着一對翅膀從天下飛了下來。

“江殿。”

她喊着他的名字,牽動着四肢百骸都在疼痛,眼淚和血液混到了一起,她在以死亡忏悔着她的過錯:“對不起了,江殿,這麽多年以來,留你一個人了。”

“我錯了,我就來陪你了,你等我。”

那是她死前的最後一句話,而最後一眼,也與陸景和無關。

“雲梨。”

全世界陷入了死寂,只剩下陸景和跪倒在她的屍體前,聲嘶力竭的挽留着她即将離題的魂魄:“你不能走,雲梨,我不讓你走……”

任何的哭訴都換不回死去的女孩一聲吐吸,她仿佛已經達到了她的願望,和生平最在乎的人攜手走了,之後,依然不會再留給他半分眼神。

“雲梨……”

“為什麽,我到底哪裏不好了?”

“你為什麽總是不肯多看我一眼?”

“我就那麽的微不足道嗎?”

“雲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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