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陸景和?!”

“你怎麽了?陸景和?!”

他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裏無法自拔,身邊人推搡着他,又一邊替他擦着眼角不停滑落的眼淚。

“雲梨……”

陸景和睜開眼,月光灑進的卧室裏,雲梨撐着上半身睡在他的身邊,她給他擦眼淚的手被他緊緊握在手中。

“我在啊。”

她看向他的眼神裏滿是擔心:“怎麽了,你做噩夢了啊?”

“噩夢?”

他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緩過來,心口那段緩慢而綿長的痛感卻那麽真實:“原來,那是夢嗎?”

“你夢到什麽了?”

雲梨第一次見他那麽驚慌,“很恐怖嗎?”

沉默,

還是沉默。

直到陸景和眼神彙聚在她的臉上,他不經任何的猶豫,扣着她的後腦,将人摟到了懷裏:“我夢見你離開我了,我害怕極了。”

“我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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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那是一種怎樣的離別,雲梨靠在他的心口,聽到胸口裏慌亂的心跳聲,安慰道:“這麽不靠譜的事,一看就是夢,陸景和,你怎麽能相信呢?”

“你不會離開我?”

陸景和側過身,看着月色下,同床共枕的女孩:“雲梨,你會為了我,而選擇一定不離開我嗎?”

“我還能去哪裏啊?”

雲梨覺得他的問題好奇怪,調/戲般勾了勾他的下巴,“我們可是結婚了,有結婚證在,我能上哪裏去?”

“別繞彎子說話,我腦子轉不過來的。”

邏輯缜密的律師在此刻卻特別無助,“雲梨,你能正面回答我嗎?”

“好。”

雲梨猜想是夢境的後遺症,也不再多想,态度端正道:“我,雲梨,餘生都不會陸景和的,我們這一輩子都會夫妻,而我就在你的身邊,哪裏也不去。”

她調皮的眨了眨眼:“夠了嗎?”

“嗯。”

陸景和知足的點點頭,然後像個小孩子一樣,鑽到了雲梨的懷裏,他靠在她的肩膀處,臉隔着她雪白的真絲睡衣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

之後有很長時間,他第一次将他所有的軟弱暴露在她的面前,所有不可言說的秘密積壓下來的壓力終于在此刻宣洩在了無名的夜晚裏。

雲梨沒有多問,任由他的眼淚浸沒了她的衣服,弄濕了她的身子,她只是抱着他,聽着他抽噎的哭聲,撫着他的背,有節奏的拍着,希望他能快點好起來。

“雲梨,你喜歡我嗎?”

那個夜晚,在所有的情緒退潮後,陸景和輕聲問出了這兩個問題。

卻沒等到他要的答案。

雲梨或許是睡着了沒聽見,

又或許是,她沒辦法給出答案。

就像她一遍又一遍的承諾裏,涉及的期限只有餘生,只是這一輩子。

換而言之。

如果真有來生,

在他和江殿之間,雲梨還是會第一時間奔向他,而扔下自己。

“算了。”

今生,他也滿足了。

*

夢魇和心事折磨了他一個晚上,臨到早上五點,陸景和就不再睡了,看着枕邊人安穩的趟在身邊,他替她将碎發挽到了耳後,又給雲梨蓋好被子,才輕手輕腳下了床,離開了房間。

簡單洗漱了一番,他上了三樓的儲物間。

關上門,上鎖。

他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

屋子裏很黑,他靠着門,陷在黑暗裏,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打開了牆燈。

吊燈的白光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每一個角落都不曾留下一片陰暗地,但那光再明亮,能照在他的瞳孔上,卻照不進他的心裏。

陸景和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擡眼環顧着四周的環境。

書房一樣的排布,兩臺靠在一起的書櫃貼着牆面,每一個隔間放滿了書,右手邊是十幾箱超大的收納箱堆在一起,還差一米就能碰到頂。

其餘的零碎都被分散在各式各樣的小箱子裏,他們被鎖在了櫃子裏,有條理的擺在了地上,再不濟,也不會随手亂扔在地上。

陸景和走到一臺廢棄不用的書桌上。

那是小時候用過的書桌,木質的臺面上壓着桌面大的玻璃,中間被他放了好多雲梨的照片。

他親自拍的,報紙上的,網站上的,凡是那會能找到的,都被他收集起來,存在了這裏。

陸景和用手貼着玻璃,去觸碰過往的她。

就和記憶裏的現實那般,他和她之間永遠隔着些障礙,走不到一起。

他閉了閉眼,幾個小時前的情緒仍然在心口揮之不去,逃避也好,他就算是個膽小鬼也好。

陸景和得承認,他再也不想回想十幾年前的往事了,那段回憶裏的人快要讓他喘不過氣,每天提心吊膽的活着,他能自己哪一天會死,似乎都察覺到了答案。

他打算做個了解。

他要讓不定時的炸彈連爆炸的機會都沒有。

主意打定,陸景和走到書櫃前,打開右下方第三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放餅幹的小鐵盒,盒子的側邊原先是一撬就能開,但林今燦用鑽子給鑽了幾個洞,用最樸實的密碼鎖穿過兩孔再鎖住,這個設計做了四個角,盒子就算能打開一個小角落,但也看不到裏面放了什麽東西。

密碼是他想的。

四組密碼和他們任何人都沒有關系,一竄密碼六位數,四組雖然并不難記,但毫無想幹的話,那麽多年裏又棄之不用,在不留下任何筆記的情況下,很少人能想起來。

陸景和卻記得清清楚楚,可想想也是,一般人要真在乎一百萬放在保險箱裏,真會忘記密碼嗎?

而對于他而言,那麽多年的痛苦壓身,四組數字時不時就會像釘床,撞在他身上,反複碾壓,提醒他要清醒并小心翼翼的活着。

他不再猶豫,将密碼輸了進去,解鎖打開,随機将裏面躺着的一張內存卡揣進了衣兜裏,六點沒到,他帶着它和一個照相機出了門。

前往目的地的路上,他給林今燦打了電話,對方這個點還在睡,但在聽清他的話後,後者就沒了半分瞌睡。

“随你。”

他不帶情緒的從車載藍牙裏穿了出來:“我說過的,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情,至于,那個內存卡裏的東西,是我慫恿他拍的,但內容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它的去留随你決定吧,你只要想好了,別後悔就行。”

“好。”

陸景和就算沒有導航在,他也能記得路在哪裏。

“陸景和。”

那頭頓了頓:“這些年,辛苦你了。”

“你不也是。”

他沒笑,但兩人都知道雙方的這些年,沒一個人過得輕松。

“是。”

林今燦在挂斷前,最後囑咐了聲:“對了,你也知道的,我家那位的爸媽就在上都,我以後也就定居在上都了,之後回北城的機會不多,留的日子也不長,你要是有空,就多替我去看看他,向他問個好,要是還能講兩三個冷笑話就更好了,你也明白他那人,就一個酷哥兒,老不愛笑。”

“嗯,我會的,還有,我也替他跟你說,”

他帶着雙份的祝福:“林今燦,祝你新婚快樂。”

“嗯。”林今燦能感受到:

“我收到了,你的祝福,還有江殿的。”

*

三個小時後,陸景和将車停在了北城邊際處的墓園,這裏地方偏,和人的居住地離得很遠,優點是環境清幽,和墓園自身的氛圍很搭。

江殿走後,後事一切辦的都很簡單,當時他替旗堂那些受害學生伸張正義卻被陷害致死的事情被有心人傳到了網上,是他花了不少錢買斷了視頻的來源,又雇了人黑掉了那些為了娛樂和流量上傳的視頻。

一方面,江殿即便死了,也不能被大衆拿出來當消遣的談資,另一方面,也是更主要的,為了圓謊,雲梨絕對不能看到。

後來,萬事順遂,一切就按着計劃瞞到現在。

“我真的好累啊,阿殿。”陸景和撥開地上一灘的枯樹枝,狼狽的跪在了墓碑前。

五十萬的墓,筆筆都是陸景和與林今燦瞞着各自的父母出錢買下來的,他的錢來自日常的零用,而林今燦則拿着他用夢想換來的辛苦錢。

當時把江殿安置在這裏時,林今燦還笑着對江殿說:“你小子,住着大豪宅舒服吧,我和景和拿錢給你買的,以前還開過玩笑,說以後,我倆養你,沒成想,還真有這一天,也沒啥別的意思,就是…太快了。”

然後,剛才笑得格外嘚瑟的人就抱着陸景和哭得不成樣了。

此刻已經入了冬,冷風在陰天的八/九點還是格外的滲人。

陸景和伸過手,拂過墓碑上的刻字紋理,再去觸及最上方,永遠活在18歲的少年人時,眼裏再次沈騰起霧,他用手臂捂住眼,很沒出息的哭了出來,一聲聲抽吸吐出的白煙消散在寒冷的空氣裏。

“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擔心什麽嗎?”

他強行克制了情緒,勉強擦幹淨眼淚後,吐字不可控的打着顫:

“我擔心,如果真有一天,雲梨知道了真相,是不是會很輕易的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和你一道就走了,我算過概率,從她沒法接受我們編造的謊就能輕易看出,你在她心裏的分量無人能比。

別人都說,她更在乎她的事業,但如果事業有成呢,就像現在,如果,她就是現在,清楚了你的事情,大概率真的會像我夢裏那樣,一個轉身的功夫,她就能放下所有,不顧一切去找你吧。”

“江殿,我不能冒險,你也不希望雲梨跟你一樣吧,你應該和我一樣想着她能在自己的世界裏美好的活着,有愛她的家人,朋友,和順風順水的事業,兼顧着她現有的幸福家庭。”

他從衣兜裏拿出了那張內存卡,手掌上的掌紋縱橫,指尖顫抖,他拿不穩,它太過于沉重。

“你就當我自私吧,就當我沒有把你我之間的兄弟情分看得那麽重要,江殿,對不起,我希望你體諒我,我不能沒有雲梨,我不能失去她,我更不能親眼看着她再次去找你。”

他不是好人,從替雲梨報複那些傷害過她的人時,陸景和就沒把自己歸為善類,“江殿,最後一次,算我拜托你了,別再去她夢裏,也不要再以任何方式讓她想起你了。”

“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勝過你在她心裏的地位,但請你把她剩下的時間全部都施舍給我吧,我甘之如饴,我樂不思蜀,我願意把那股餘溫捂在手心,揣在懷裏,變得更溫暖。”

“我能讓她過的更幸福,更美好,就請你放心的離開吧,走得越遠越好……”

陸景和長跪不起,面前黑白照上的少年人不茍言笑,他低着頭,後者看着他,沉默得不執一詞。

“你答應了,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陸景和以卑鄙的行徑,可悲的笑了笑,他将手裏的內存卡插進了相機裏,找到了彈出的文件,最後顫抖着,點進了音頻。

“錄了嗎?是開始了嗎?”

黑白相片上的人鮮活的存在相機裏的視頻上,他走在夜色濃郁的向開大橋上,錄着當時準備第二天在朋友演唱會上放映的視頻。

“這個紅點跳動的意思…應該是在錄了吧。”

整個墓園安靜,少年人的嗓音純澈清亮:“雲梨,你能看見我嗎?”

他對着鏡頭,揮着手,五指在月夜下模糊成了一扇小葉,“不知道你現在看見這則視頻是什麽樣的心情呢,不過淩晨兩點的我,此刻超級緊張,因為我現在要去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件興許能讓那些受苦的孩子不會再受到折磨的大事。

提前對你說一聲抱歉,沒有跟你坦白所有,等事情結束了,我會一五一十的告訴你,告訴你我有多努力的想成為一個好人,想成為一個正直的人,想成為你心目中那個特別酷帥的人民警察。

還有,對不起,這一聲抱歉,是過去的我想對你說的,在沒有徹底清楚我對你的心意前,我卑鄙的默認下了你對我源源不斷的好意。

我沒有坦誠的告訴你,其實一開始,我只是幫着我朋友去接近你,按着他的意思靠近你,對你的好,讓你産生心意的那些好,其實都是他通過我想要傳遞給你的,我冒名頂替了他的位置很久,又在和你的相處裏逐漸沒辦法自信起來。

雲梨,如果,從一開始,你遇見的人不是我,而以他那樣的長相,性格,家境,他能對你的好勝過我千百倍,你會喜歡上他嗎?

算了,本就沒什麽可比性,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麽不想和他打籃球嗎?因為沒有辦法比,在球場上我一定能贏,在感情上,我依然勝券在握。

所以,即便有違公平,我也一定要放水,而我會選擇在球場上,我得輸,才能讓我心理好受點,才能讓他不至于輸的那麽難堪,可他一定要公平,卻是我完全給不了的。

而現實,就是我搶了他暗戀的女生,我和你走到了一起,你選擇的人就是我,是江殿,對嗎?

不管怎樣,當你看到這則視頻的時候,請你豎起耳朵,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聽我說——”

鏡頭拉遠放低,視頻裏的少年人在死亡視角下,那張臉依然帥得不講任何道理,他以月亮為背景,趴在大橋的欄杆上,對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大海道:

“雲梨!我喜歡你!天地為證!江海為據!月亮代表我的心!土就土了!我的餘生非你不可!你能聽見嗎?聽見了嗎?我在說——

江殿,最喜歡雲梨了!

江殿,最喜歡雲梨了!!

江殿——最喜歡——雲梨了!!!”

視頻到此結束,

少年人的動态圖停在了最後一幀,他真誠的看着鏡頭,笑得明媚,神采奕奕,又因為一遍又一遍訴說愛意而面紅耳赤,大汗淋漓,便也顯得笨拙卻樸實。

那才是他對雲梨最想說的話。

陸景和關上了相機,帶着它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墓園,最後,車停在了向開大橋上,內存卡被取出,他拿着它,站在江殿離世的地方,鞋前一寸之外的地方有着一處擦不掉紅色的血跡。

陸景和視而不見,揚着手臂輕輕一揮,将獨一份的記憶卡丢進了茫茫江河裏,不見蹤跡。

“江殿最喜歡雲梨了?”

陸景和轉過身,不帶留念的驅車離開了原地。

“這世上,不會再有人知道這個秘密了。”

【全文完結】/晉江謎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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