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十六

賀江把炖好的排骨湯端出來放在餐桌上。

“好了，可以開飯了。”他看着早已坐在桌前的季知俞，手伸到背後去解圍裙。季知俞立馬伸長了手，把人轉過來，然後幫忙把結解開，把圍裙取下來。

他沖着賀江笑了笑，把圍裙放到一旁，又端起碗給賀江盛湯。

“好啦，我自己來就行。”賀江見他這副模樣，有些哭笑不得。

“不用。我就想幫你。”季知俞把小半碗湯放在他面前，然後才給自己也盛了一碗。

賀江無奈地笑了笑，低頭用勺子攪動排骨湯。香氣混雜着熱氣，令人食指大動。

“好香。”季知俞一如既往地很捧場，“你炖的湯是我喝過最好喝的湯。”

賀江看他一眼，“別恭維我了，我知道自己的廚藝是什麽水平。”

季知俞只是笑笑，給賀江夾了一塊牛肉，過了一會兒，又夾了一筷子四季豆。

賀江倒也沒有再說什麽了，他夾多少他就吃多少，等到碗裏的米飯見底，他才終于再次看向季知俞。

“對不起。”

季知俞愣了一下，然後擺出一副傲嬌的模樣，道：“沒關系，我原諒你了。”

賀江被他那表情逗笑了。他伸出手捏了捏季知俞的臉，“小魚。”

“嗯？”

“我們吃完飯了，去江邊散散步吧。”

“我最近，聽到了很多首好聽的歌。”

“想跟你分享。”

季知俞的眼睛彎了起來，眼角的笑紋也一同綻開。

“好。”

林風坐在辦公桌前，整理着今天的檔案。

突然，他靈光一閃，想起來了一件事。

他今天跟賀江聊過天後，他用他作為心理醫生的專業素養判斷，賀江的心理百分百不健康。雖然說現代人心理完全健康的很少，但是賀江的問題的确比大多數人要嚴重。

他也曾建議過賀江去看心理醫生。

“你就是心理醫生，我見你也是一樣的。”賀江每次都這麽說。

林風把手中厚厚的檔案碼齊，放在桌上，然後整個人靠上椅背。

他和賀江在大學時期是室友。他還記得大一時的賀江，總是板着一張臉，看上去非常冷漠。可他長得好看，成績又好，一口流利的英語口語吸引了外語學院一衆女生。

可他偏偏誰都看不上。惹得男生們都對他意見很大。

一開始林風也覺得，這人實在是太裝了！直到他的女神邀請賀江一起吃飯結果被拒絕，他百思不得其解去質問賀江後，他才發現，這人根本就不是他所想的那樣。相反，賀江根本就是個社交白癡，聊起天來也不像回答問題時那樣侃侃而談，反而給人感覺笨笨的。

“所以你平常不怎麽說話，是真的不知道應該說什麽？”18歲的林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嗯。”17歲的賀江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賀江上學早，比他們都小一歲。林風看着他，總感覺看見了自家膽小的表弟，再加上他去找賀江質問時的語氣實在不善，因此那次談話以後，出于愧疚，林風每次去吃飯都會叫上賀江，還經常帶他去打籃球，賀江從不拒絕。

只是賀江不愛運動，所以通常是他戴着耳機坐在籃球場外看書，林風在裏面跟人打籃球，然後兩人一起回宿舍。

林風也八卦過賀江的感情狀況，只不過賀江不愛聊這個，每次涉及到這個話題就不說話了，他也只好作罷。

雖然他是整所學校跟賀江最親近的人，但是賀江仍有許多他不知道的秘密。比如，每個五一假期，賀江都會消失，電話不接，短信也不回。假期結束後，賀江就像丢了魂兒似的，總要消沉個十多天才能恢複正常。

林風問過他去了哪裏，可是他從來不說。作為心理學的學生，林風對于“洞悉他人內心”這種事情很是感興趣，因此總是在他身邊旁敲側擊。

賀江卻總是沉默。

沉默。這是林風見過的，賀江最多的模樣。

他總覺得賀江像是夜色中深不見底的湖泊，湖面永遠沉靜無比，可那之下卻是暗流湧動。

一直到畢業的那天晚上，林風跟同專業的同學聚完餐回到寝室，發現寝室裏只剩下了賀江一個人。

他們寝室都是本地人，另外幾個人早早地收拾行李回家了。

林風知道賀江家裏就剩他一個人了，他又沒什麽朋友，在這麽熱鬧的夜晚一定很難過。

于是林風拉着賀江出去吃燒烤喝酒。那天晚上，賀江一個人喝完了大半箱酒，得益于此，林風第一次聽到了賀江的“情史”。

說是情史，其實只有一段情。

發生在賀江高中時期。

賀江醉醺醺的，一直絮絮叨叨地說着她對他有多麽好，她帶他回家吃她媽媽做的火鍋，她帶他半夜跑出去看流星，她教他怎麽下象棋……

聽到賀江說她帶他跑到外省，從淩晨開始爬山只為了看日出時，林風笑着感嘆了一句：“你這女朋友還挺野的！”

聽完這句話，賀江笑了起來，把瓶中酒一飲而盡，然後湊到林風耳邊，輕聲說：“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林風當時吓了一大跳。那時是11年，國內的風氣并不很開放，雖然他也有懷疑過賀江的性取向，但是本人這麽大方地承認，還是讓他覺得很震驚。

賀江看着他驚愕的臉，笑得更開心了。他笑着問道：“怎麽，你也覺得我惡心嗎？你也覺得……喜歡男人很惡心嗎？”

林風搖了搖頭，很認真地回答道：“我不覺得惡心。我只是很驚訝，你從沒告訴過我。”

賀江的笑容卻突然凝固，然後眼睛變得通紅。他像是失去力氣了似的，趴在桌上，嘴裏一直嘟囔着：“是啊，不惡心……現在也有人理解我們了，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看不到了……”

他的聲音逐漸變弱，直到林風再也聽不見。

林風知道，這人已經醉糊塗了。但是這樣的賀江，他是第一次見。感覺……這人終于像個正常人了。

他自己一個人把剩下的烤串都吃完，然後背起已經不省人事的賀江，準備回宿舍。

盛夏的淩晨總算有了些許涼意，盡管想到回去之後這人可能會吐，還得他來收拾殘局，林風還是覺得心裏很輕松。

也許是終于看到賀江吐露心聲，為他感到如釋重負吧。

林風一路慢慢地走着，賀江對他而言不算太重，因此他也不累。

中途賀江醒來一次，對着他說了一句什麽。

“你說什麽？”林風怕他是想吐了，連忙把人放下來坐到路邊，“賀江，你說什麽？”

賀江半睜着眼，眼眸亮亮的，睫毛上的淚水也亮亮的。他的嘴巴一張一合，淚也随之流下。

這回林風聽清楚了，他說的是，“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