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豔鬼【一】
對言二的決定，家裏最震驚的莫過于官長銘，最開心的也莫過于官長銘。
“你這個牆頭草。”言二罵他。
官長銘不管不顧，把正在吃棒棒冰的弋之攔腰抱起轉了數圈，轉得弋之差點被冰沙嗆到，才意猶未盡将她放下。“弋之不用走，我當然開心，但是你以後要面對那麽多麻煩，我也替你頭疼啊！”他拍拍厚實的胸脯，笑道，“不過沒關系，不管你遇到什麽，我都會幫你的！況且還有弋之在，對吧！”
他熱切地看着弋之，弋之卻吸着棒棒冰，認真道：“等言二适應了新生活，我就會離開。”
“為什麽？”官長銘雙手叉腰，對這答案相當不滿。
弋之說：“我也有自己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嘛。”
剛換好衣服走出卧室的言二聽到這話，本來被官長銘感染了的笑容微僵，随即又恢複往日的無甚表情。他覺得自己熱臉貼了弋之的冷屁股，對弋之而言，只要是人就是有趣的，而他也不過是千千萬萬平凡人類中的一員，沒什麽特別。
大概除了長得好點。
言二定定看了弋之兩眼，轉身回到卧室，并關上門。弋之不解地看向官長銘，後者搖搖頭，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
弋之就此留在言二身邊，作為一只勤奮樂觀的好妖，她每天跟随言二和官長銘出門賣花。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弋之發現言二和官長銘雖然賣花，卻從沒把這當成嚴肅的營生，這兩個大男孩大部分時候都随心所欲，逍遙自在的不像生意人。
比如這天午後，陽光明媚，官長銘突發奇想要釣魚，便央求言二把車開到河濱公園，自己去附近店裏租來一套釣具，興致勃勃跑到橋下釣魚。
對此，言二顯然随遇而安，他把車停在堤岸上，吹着冷氣喝着飲料，邊看書邊等顧客上門。
弋之從前也釣過魚，卻沒見過官長銘手裏的現代漁具，便也搬個馬紮坐在他身旁，聽他講國內外各大釣竿牌子的優缺點。
夏日的風全裹着烈焰，即使躲在橋下，官長銘也熱出一身汗，他瞅了眼弋之，見她神清氣爽，異想天開道：“到了夏天，你們妖怪和鬼相比，誰更涼快？”
弋之噗嗤一笑，“誰都比不上這水底涼快。”
官長銘嘿嘿笑道：“要不是那邊立着禁止下水的牌子，我真想跳下去游泳，一定舒服。你會游泳嗎？”
“會，但我不敢下水。”
“那說明你游得太遜。”
弋之不置可否，“這水不幹淨。我以前來過這兒，當時這河并沒這麽寬，也沒這麽渾。”
“你記性不錯嘛，那你還記得你為什麽路過這兒嗎？”
“當然記得，我在找人。”
“你找誰？”
弋之卻不正面回答，只狡黠地眨了下眼，笑道：“找兩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官長銘雖然粗枝大葉，但也不會對人家不想挑明的話題刨根問底。日頭往西偏，陽光爬到他們肩上，他撐起一把陽傘，就要往弋之頭上遮，卻突然瞧見遠處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正沉浮不定拼命掙紮。
官長銘霍地站起身，“有人落水了！”
話剛說完，他也不顧弋之伸手阻攔，甩飛拖鞋淌進水裏，幾大步跨過水草區，奮力朝落水女子游去。
弋之望向河面上還在垂死掙紮的女人，秀眉擰起，面露憂色。
官長銘不愧為健身達人，百米河道裏他如箭出弦，沒會兒便游到落水女子身旁，托着她的身體要往岸邊回來，可那女人不知是受驚過度還是求生意志激烈，竟然抱住官長銘的腦袋，踩着他讓自己浮出水面。
官長銘起先還能控制那女人，被用力踩了幾腳後，大概喝了不少水，身體漸漸往下沉。
弋之情急往前走，可前腳剛踩到岸邊水草，便遲疑地縮了回來。
河面蕩來一圈圈潋滟波光，岸邊的石草和小蟲都鮮活的仿如她記憶中一樣，腳趾頭不過碰到一點點水，冰涼的觸感立即激蕩過她全身，讓她毛骨悚然。
弋之深呼吸，再擡頭往河面中央望，卻發現官長銘和那女人都已經不見身影。
午後四點的公園河岸沒有行人，弋之知道官長銘的性命就在這分秒必争間，她不再猶豫，幾步踩過蔓長的水草，滑進盛夏的河裏，朝官長銘游去。
弋之是妖，不像人類需要頻繁換氣，她屏住呼吸一頭紮進深水，在搖曳的日光裏找到緩慢下沉的官長銘，抱住他的腰，将他的頭托出水面。
弋之劃水往岸邊去，官長銘漸漸恢複意識，憑借本能抓住岸邊的石頭，泥鳅一樣爬到岸上。他被嗆得口鼻發疼，胸腔裏也鈍鈍地難受，他在岸邊石頭上趴了會兒，這才想起救他上岸的弋之，忙回頭看。
可他身後空蕩蕩一片，哪還有弋之。
“弋之？！”官長銘焦急大喊。
前頭的堤岸護欄上，一個高瘦身影縱身躍進水裏，濺起數道水花。
官長銘認出，那是言二。
弋之靜靜漂浮在水裏，她并不覺地痛苦，但意識卻跟随視野裏炫目的光芒慢慢模糊起來。
岸邊的水，倒下的人，浸染的血，以及伶仃的花。
兩千年的時光，足以讓過去的人和事成為永恒吧？
弋之一邊回想一邊閉上眼睛，任身體自由沉浮，無拘無束。
一個身影卻迅速游到弋之身邊，堅定不移摟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提。弋之睜開眼，見到神情嚴肅的言二，想說話，嘴一張，卻湧出無數氣泡。
言二低頭看向弋之。
光和影，水和人，言二和弋之。
弋之也盯着言二，心裏極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個念頭——這人的臉，即便在水下，也是好看的。
言二把弋之拖回岸上，見她只顧怔怔盯着自己看，也沒其他不适症狀，便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誰料弋之見他摸臉，本來怔忪的臉上驀地露出一抹笑。
言二被她笑得不自覺後退一步，眼神詢問對方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弋之呵呵傻笑。
幸好官長銘這時撲過來，握住弋之肩膀，上上下下一頓審視，“你沒事吧？”
弋之徹底醒來，搖頭道：“我沒事，你呢？”
“我怎麽會有事！”官長銘松了口氣，卻又馬上倒吸一口涼氣，“那女的呢？她在哪？天啊！她不會沉下去了吧？”
“什麽女的？”言二歪着腦袋抖耳朵裏的水，“我從頭到尾只看見你和弋之，哪裏來的女人？”
“就是一個落水的女人啊，長頭發，臉白白的……”官長銘轉向弋之，尋求支援，“你也看到了吧？就在河裏面掙紮呼救的啊！”
弋之搖頭，“沒有這樣的人，是你自己莫名其妙沖進水裏。”
“怎麽可能？”官長銘不自覺提高音量，“你也看到了不是嗎？”
“我是能看到，但普通人看不見。”弋之無奈道，“其實言二也能看見，只不過他趕來的時候，她已經躲起來了。”
“什麽意思……”官長銘瞪大眼，聲音越來越小，“……我看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嗎？是妖怪？”
“不是妖怪，是鬼，水鬼。”
官長銘的嘴張大，半晌說不出話，“可是不對啊……我怎麽能看見，你又沒有給我開天眼……難道你給我開了？”
“我沒給你開。”弋之解釋道，“你遇到的是水鬼找替死鬼，屬于每年夏季的多發事件，你自以為是救人，可在旁人眼裏，其實你是自殺。這類事不稀奇，也不需要你有什麽特殊能力，所以不用擔心，下次注意點，不要貿貿然下水就可以了。”
“哦……”官長銘幹笑兩聲，走出沒兩步，腳一軟，直接靠到言二身上，“光天化日，我差點為了個鬼死了……”
言二無言地拍拍他的肩，以示理解和安慰。
官長銘還在啜泣，“這什麽鬼啊，怎麽就偏偏挑中我了？”
“緣分吧。”言二揶揄，“人鬼情，隔世緣。”
弋之笑嘻嘻道：“你想知道她長什麽樣嗎？可漂亮了。”
官長銘連連搖頭，赤腳往堤岸上走，“饒了我吧！難不成你們想聽我唱Unchainedmelody嗎？ohmylove嗎？”
弋之剛回到橋上全身便已幹透，毫無下過水的痕跡，可憐言二和官長銘兩個大活人濕噠噠走了一路，路過公園管理處時還被工作人員以譴責的目光白眼許久。
官長銘滿腹牢騷，回到車上就要脫衣服，言二忙阻止他，轉頭對弋之說：“你先出去，我們換衣服。”
弋之點點頭，從花桶裏抽出一只康乃馨，乖巧地下車去。
官長銘合上門，又關好窗，這才湊到言二身邊，壓低聲問：“你說這事會不會是弋之引起的？”見言二看向自己，他忙補充，“我知道這不是弋之的錯，我的意思是，就像之前妖怪找上你一樣，這次，會不會也是因為弋之在我們身邊，所以我才會被水鬼……”
他說到這兒，想起陽光下撲通掙紮的女人，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你說，我們留下弋之，會不會是一個錯誤？”
正在擦頭發的言二将毛巾丢給官長銘，冷淡道：“首先，她不是自願留下的，是我把她留下的。其次，是她救了你的命，而且，這是她第二次救你。”
官長銘拿着毛巾，露出懊惱的神色。
言二換好衣服，打開窗戶，就見弋之坐在公園的花壇上，正拿康乃馨撲一只紫色的蝴蝶。
官長銘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看向弋之，道歉道：“我剛不應該那樣說，對不起啊。”
言二挑眉，“你和我道什麽歉？”
官長銘摸摸腦袋，憨笑道：“不知道，總覺得我說了弋之的壞話，就應該跟你道歉。”
言二哼了一聲，沒理他。
官長銘嘿嘿笑着撞了言二一下，半個身子探出車窗，沖弋之用力招手，“弋之！走！我請你吃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