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執念【三】
等官長銘舉完啞鈴,又做完伏地挺身,進浴室沖澡了,弋之才敢溜出卧室,兩只手捂住心口,局促不安地偷偷問言二,“怎麽辦?這事要不要告訴他?天吶,我整晚都不敢看他!心好虛啊!”
“你心虛什麽?”言二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沉着,冷靜。”
“可我知道了他心上人的消息卻不告訴他……”弋之跺跺腳,想去拉言二的衣服,卻被言二抵住腦門,無論她怎麽伸手,都夠不着對方。她劃了幾下胳膊,終于放棄,索性把言二的手掌當成支撐,歪歪地靠站着,“我覺得我對不起他!”
言二被她有氣無力的态度逗笑,“如果報仇是水鬼的執念,她要去完成自己的夙願,咱們誰也阻止不了,更何況冤有頭債有主,水鬼明明就是被人謀殺後沉屍的,她的屍骨旁邊還有大石頭和繩子,官長銘不是說在水底還摸到過鎮壓符嗎?殺她的人用心險惡,她去找兇手索命,法律上我雖然不支持,但情理上,我也不反對。”
“什麽呀!”弋之皺眉道,“我擔心的是,如果那老道士真像傳聞裏那麽厲害,水鬼去索命,不是羊入虎穴嗎?”
“螳螂捕蟬,道士抓厲鬼,這都符合生物規律。你說了,官長銘那直腸子必定要去。”言二說,“他去你也會去,假如你被抓走,怎麽辦?”
“我比水鬼厲害。”弋之揚眉,得意道,“比大部分的妖怪都厲害!”
“也比那道士厲害嗎?”言二問。
弋之的眉毛又耷拉下來,“不知道诶……”
言二猛地縮回手,本想惡作劇讓弋之踉跄,誰料他的手收走了,弋之卻還是斜着身體紋絲不動,就像一棵長歪在地裏的小樹苗。
浴室門開,官長銘擦着頭發走出來,見到歪斜而立的弋之,吓了一跳,“靠,大半夜扮蠟像,你們聊天還要角色扮演,會不會太透支激情了?”
言二抓起抱枕砸過去,“腦子裏要麽是蠅營狗茍,要麽是淫穢猥亵,我當初怎麽就把你背下山了?”
官長銘抱着枕頭嘿嘿亂笑,“我思想淫蕩為人卻正直啊!”
言二捂住弋之耳朵,罵道:“滾滾滾,回你房裏正直去。”
官長銘哈哈大笑往回走,關門前沖弋之挑眉眨眼,“小之之,晚安喲。”
言二把僅剩下的抱枕也砸過去,官長銘眼疾手快關門,抱枕撞到門板後掉在地上。
“沒心沒肺。”言二罵了一聲,走過去撿起抱枕,轉頭卻見弋之垂頭喪氣往自己卧室走,她的背影本來就瘦小,心情沮喪後更像一根蔫壞的胡蘿蔔,完全無精打采。
言二想喚她,卻不知道喚住她後該跟她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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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花車停在廣場上,附近服裝店店長和言二商量着周年慶鮮花布置的事,官長銘聽了兩句就回到車上打游戲,見弋之獨自蹲在水桶前,走過去拍她肩膀,“你在幹嘛?”
弋之指着桶裏兩條金魚,驚喜道:“這裏有魚!”
官長銘探頭去看,果然看見一黑一紅兩條常見金魚,“還真是,誰放的?言二嗎?他買魚幹嘛?又不能吃。”
弋之仍舊蹲着,眼巴巴瞅着桶裏游來游去的金魚,“為什麽要吃它們?它們這麽可愛。”
“你看什麽都覺得可愛。”官長銘拎起弋之一條細辮子,問她,“弋之,鬼真的很可怕嗎?”
弋之頭也不回道:“不會啊,每個鬼生前都是人,有什麽可怕的。”
官長銘得到滿意答案,也蹲下身,和弋之一起開心地看桶裏的魚,“對啊,我雖然怕鬼怕妖怪,但我也認為你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妖怪,一點不矛盾,對不對?”
弋之察覺官長銘的意圖,謹慎地點點頭。
“所以,鬼裏也有像你這樣可愛的家夥,是吧?”官長銘循循善誘,“我已經遇到了最可愛的妖怪,一定也會遇到最美麗的鬼,對嗎?”
弋之扭過頭,不敢直視他的臉。
官長銘卻把她的臉掰回來,誠心誠意又絲毫不容拒絕,“所以,你帶我去找那個最美麗的鬼,好不好?”
言二拎着個玻璃魚缸回到車上時,車裏已經沒有弋之和官長銘,他左右看了幾眼,疑惑地給官長銘打電話。
手機很快接通,官長銘十分興奮,“喂!言二!你猜我在哪兒?”
“你在哪兒?弋之呢?”
“我在出租車上!”官長銘說,“弋之不在我身邊,但她給了我一個地址,讓我先過去,她說她會把我的夢中情人帶來見我。”
“什麽?”言二大吃一驚,“你這傻子!趕緊把弋之找回來,別讓她去找你那水鬼!”
“為什麽呀?”
“你那水鬼行跡敗露,人家找了個厲害道士來收她,你讓弋之去找她,不是讓弋之撞槍口上嗎?”言二心急,幾步坐到駕駛座,也顧不得放在車外的幾盆花,開車就往女色鬼之前透露的兇手住址去。
“啊?什麽道士?”官長銘也着急起來,“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別說了,你趕緊往這個地方去!我在那裏和你會合!”言二報出地址,想到弋之因為水鬼苦惱的模樣,氣得又罵一句,“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看我怎麽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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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之走進小區時,天色已經昏沉,大門處的保安正和一位懷抱孫子的大嬸聊天,兩個大人都沒瞧見弋之,唯獨那小孫子朝弋之伸出手,咿咿呀呀笑出兩顆新長的門牙。
弋之走到小孩身前,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根頭發,溫柔地纏上小孩的手腕。
小孩好奇要去抓頭發,那根頭發絲卻融入他白胖的手腕,消失不見。
“小家夥,保你平安的。”弋之莞爾一笑,摸摸小孩的腦袋,繼續朝前走。
小區裏路燈亮起,弋之沿着車道數樓棟,數到第八棟時又仰頭數樓層,确定了南面的陽臺位置。她心念微動,人已經站在十二層的陽臺上,透過玻璃朝客廳裏望。
陽臺門框的正中央貼着一道黃符,弋之湊近細看,認出這是崂山一派的驅鬼符,她又往邊上望,果然也在旁邊的窗戶上看見同樣的驅鬼符。
弋之閉上眼感受道門結界,發現這結界全方位無死角,密密疊疊毫無破綻,看來這道士能力着實不弱,是個強角色。
弋之盤腿坐在陽臺的防盜欄上,單手撐着下巴,想感受水鬼的氣息,可這附近全是道士法術凝結的能量,襯得水鬼宛如夜色裏的孤星,根本沒什麽存在感。
一個五十多歲的微胖婦女端着盤水果走進客廳,招呼其他人出來吃水果,很快,一對二十出頭的年輕夫婦前後走出來,緊接着,一個頭發半白的男人抱着個嬰兒也走出來,一家五口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水果,間或聊聊劇情逗逗孩子,若非門上的驅鬼符,他們看起來與尋常人家無異。
惡鬼侵襲的家庭通常陰氣重,陰氣重會導致活人抑郁多疑疲乏易病,可這家人卻毫無症狀,弋之心想,這道士不僅驅鬼,還消耗自己的力量鎮壓陰氣,幫助這家人維持原有生活,看來是位良心道士。
胡思亂想間,弋之突然向後出手,抓住一只還來不及扼住她喉嚨的手,一拽一拖,就把那位水鬼拽出身形。
“找到你了!”弋之喜道,“快跟我走吧,這裏太危險了。”
水鬼不再是夜闖言二家的駭人模樣,而是恢複原貌,一身白衣,果然如官長銘所形容的,是個姿容絕豔的美貌女鬼。
水鬼個子挺高,飄在瘦瘦小小的弋之身前,卻怎麽也掙不開她擒住自己的手。
“放開!”水鬼怒喝。
弋之忙捂住她的嘴,着急道:“你別這麽大聲,要把道士引來了,你怎麽辦?”
“殺人償命!”水鬼咬牙切齒,美麗的臉跟着扭曲,“等我殺了他,不管道士和尚,我随他們處置!”
“那可不行!”弋之說,“我那兒還有個癡心絕對非見你一面的人在,我答應要把你帶回去,不能食言。”
水鬼還要掙紮,弋之擒着她的手稍稍一擡,水鬼就被提到防盜欄上,被迫坐在弋之身邊。
弋之朝客廳擡擡下巴,示意道:“趁那道士沒來,你告訴我,哪個是害你的人?是那男的,還是那女的?”
水鬼咬住嘴唇,滿臉陰沉,不吭聲。
弋之又說:“你告訴我,我幫你報仇。”
水鬼冷笑一聲,“你能幫我殺人?你不是萬妖冢出來的嗎?你能殺人?”
弋之摸摸鼻子,“我是不能殺人,也不想害人,可這世上讨債的方法這麽多,不是非要殺人這一種。”
水鬼冷哼,“這世上讨債的方法再多,我也只要殺人償命這一樣。”
“好吧,畢竟言二也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但今天不行,今天我必須帶你回去。”弋之說着站起身,“你和我一起走吧。”
她站起身,水鬼也被迫站起身,甚至跟她一樣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水鬼氣得蛾眉倒豎。
弋之卻沖她燦爛一笑,徑直轉身,誰料,就在她轉身同時,一張守株待兔已久的黃符迅雷不及掩耳貼上她額頭。
弋之傻眼,身體立即動彈不得。
于是她知道,自己中了那老道的定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