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道士【一】
弋之被定住,水鬼頓感身上一松。恢複自由後,她馬上轉身沖撞陽臺玻璃門,卻被門上驅鬼符灼傷,倒在地上痛叫出聲。
玻璃門紋絲未動,門裏一家五口還在看電視,他們有說有笑,看起來無比熱鬧溫馨。
水鬼匍匐倒地,死死瞪着門裏的人,睚眦欲裂,憤恨難平。
弋之被定在防盜欄上,只剩下眼珠子可以移動,她便從左看到右,又從上看到下,終于在數米外的高空裏,看見一名身着深藍道袍,頭頂挽髻,年約四十的瘦男人。
男人前胸上貼着兩張符,一張是懸空符,一張是隐身符,旁的妖魔鬼怪可能看不見他,弋之卻能瞧見。
“喂!道長!”弋之喚他,“能把這定身符移開嗎?我不壞,您不用防我。”
半空中衣袂飄然的中年人驚訝道:“你能看見我?”
“看得見。”弋之說,“所以您放了我吧。”
中年人飄到弋之身前,仔細看她兩眼,皺眉道:“妖?你道行不淺啊!”
“道行一般。”弋之謙虛,“就是年齡大了些。”
“哦?”中年人問,“多大?”
“記不清了。”弋之說,“兩千歲吧。”
中年人大驚失色,迅速退後兩米,審視弋之,“兩千年,萬妖冢裏都沒這麽長壽的!”
“我就來自萬妖冢。”弋之說,“确實是裏頭年紀比較大的。哎,道長,您放了我吧!”
中年人斷然搖頭,“開玩笑,你這麽一只兩千年的超級大妖怪,我要是放了你,你轉頭就害我,我可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弋之忙說:“萬妖冢的妖怪不能害人,您學道,難道不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你不能害我,可她行啊!”中年人用力指了指歪倒在陽臺地面的水鬼,“你們不是同夥嗎?算了,我還是先收了她,再來對付你。”說着,中年人繞開弋之,捏着張黃符要往水鬼去。
弋之吓得大叫,“別別別!道長您先把我放了!咱們有話好好說!”眼看收魂符離水鬼越來越近,弋之提高嗓門,吼道:“我叫你放開我!”
她話音剛落,周身白光突綻,額上定身符嘩嚓裂成碎片,窸窸窣窣落到弋之腳下,穿過防盜護欄,飄零在十二樓的高空中。
中年人臨危不懼,一手仍往水鬼身上探,另一手掐了個訣,要重新控制弋之。弋之卻渾然不在意,如視無物,直接推開中年人的手,順帶把水鬼撈到身後。
中年人大吃一驚,想起弋之的兩千年歲數,神情肅穆,定下心神,口中喃喃低語。
弋之不能傷中年人,中年人卻可以傷她,弋之心知不妙,拎起水鬼轉身要跑,卻見數十道黃符從中年人懷中射出,包圍在弋之身邊,形成一個圓。
弋之想往後退,那些符忽地急速旋轉,弋之只覺自己身邊出現了一圈黃色光暈,她預感不祥,拉緊水鬼,想要沖出陣法,可她剛動,這些黃符又驟然靜止,随即,所有黃符聚攏合為利劍,集體刺向弋之心髒。
符劍刺破衣服,弋之低低嗚了一聲,馬上抓住符劍身,及時阻止劍身刺進自己皮膚。
握着符劍的手心咻咻冒出黃煙,弋之能聞到自己皮肉的燒焦味,她咬牙低喝一聲,奮力拔出符劍,在中年人震悚的目光中,咣當丢下符劍,帶着水鬼逃之夭夭。
===
言二在路邊接到官長銘,兩個人驅車往兇手小區疾馳,快拐進小區門口時,車廂裏猛地一震,驚得言二差點急踩剎車。
官長銘回頭,驚叫道:“是弋之!弋之回來了!”
掉到車廂地板上的正是弋之,她雙手嚴重燒傷,落地時不能以手撐地,這才重重摔了一跤。
言二把車停到路邊,趕緊回到車廂,就見弋之舉着兩只黑乎乎的手掌疼得眼冒淚花,忙拎來涼水,直接将弋之的雙掌摁入水中。
涼水的撫慰讓弋之得到短暫舒緩,可她還是疼,疼得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落進水裏,砸出小小的水花。
“怎麽回事?”官長銘手足無措道,“誰傷了你?真是那老道士?他有這麽厲害?你的傷要不要緊?我們送你去醫院!”
“不去醫院。”弋之把手從水裏縮回來,她一離開,原本冰涼的水轉瞬沸騰,咕咚咕咚冒出氣泡和白霧。
弋之淚眼婆娑道:“言二,你有小刀嗎?幫我把裏頭的黃符挑出來。”
“什麽黃符?”言二不敢碰弋之已經焦化的手掌,着急道,“我沒有看見什麽黃符!”
“你把肉割開就能看見了。”弋之沮喪道,“那符箓好厲害,有些碎屑鑽進我的傷口,不馬上把它們挑出來,它們會鑽到我身體裏。”
官長銘吓地倒吸一口涼氣,“我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這麽熱的天,如果感染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啊?去醫院?”弋之可憐兮兮道,“我怕來不及啊。”
言二深深看弋之一眼,起身跑去翻找抽屜,找到一把美工刀和一把尖頭鑷子。他重新坐到弋之身前,嚴肅問她,“你是妖怪,所以只怕黃符對嗎?”
弋之點頭。
言二又确認道:“人的那些毛病,什麽感染,什麽傷口,對你都沒關系是吧?”
弋之又點頭。
言二握住她的手,前所未有的肅穆道:“那好,我幫你挑黃符,你忍着點。”
第一刀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割在弋之右手的虎口處,燒焦的皮肉被翻開,弋之疼到大叫,官長銘忙握住她的手臂,讓她不要亂動。
車裏有冷氣,言二的汗卻層層冒出來,他睜大眼,用鑷子在皮肉裏翻看,終于叫他看見一點黃色的痕跡,他夾住那點黃,想往外抽,那黃紙片卻像紮根在弋之的手心裏,不願出來。
言二看向弋之。
弋之咬牙道:“它想去我心髒那兒,把它拉出來!”
言二狠心用力,把黃符抽出弋之的身體。
弋之大叫,疼到眼睛裏全是紅。
抽出的紙片不足指甲蓋大小,一離開弋之身體,紙片立即化為飛灰。言二不敢耽誤,定下心神繼續找黃符。
把兩只手掌全翻了個遍,言二終于挑出所有黃符碎片,他滿頭大汗地看向弋之,低聲問;“還有嗎?”
弋之哭着搖頭。
鑷子落到地上,言二的汗流到眼睛裏,熱辣辣地疼。
弋之雙眼通紅,保持着伸手的姿勢,委屈至極,“好疼啊,言二,好疼啊。”
官長銘也受驚不小,傻傻問:“弋之這麽厲害的妖怪都被道士傷了,那道士得多厲害?”
“不是道士厲害。”言二心疲身累,低聲說,“對方是人,弋之不能還手,只有挨打的份。”
官長銘不明白,弋之卻瞪大眼,臉上淚痕未幹,“你知道?”
“知道。”言二看着她,身随心動,不去多想,只張開雙臂,打開懷抱。
弋之看他這樣,抽泣兩聲,嗚哇撲進他的胸懷,本來就委屈,得到安慰更是傷心,舉着手哇哇呀呀一陣大哭。
真是個孩子,言二心想,同時摸摸她的後腦勺,無力道:“下次聽我的話,知道嗎?”
弋之用力點頭,大聲抽吸鼻涕。
官長銘跑到附近藥店買燒傷藥和繃帶,回來時又帶了兩瓶水。雖然弋之說傷口沒關系,言二還是不放心地幫她消毒,塗上燒傷藥,再用紗布仔細包紮。
弋之的兩只手變成大饅頭,她止了哭,對官長銘說:“我把水鬼帶回來了。”
官長銘從剛才就欲語還休地要問,這會兒驚喜道:“真的嗎?在哪兒?”
“在我口袋裏。”弋之側過身體,露出右邊裙子口袋,“但你現在不能把她拿出來,因為她也受傷了。”
“她受傷了?”官長銘緊張道,“她需要什麽?也是被黃符傷的嗎?”
“她又沒有實體,你幫不了她。”弋之說,“就讓她呆在我的口袋裏,那兒對她最安全,也最适合她療傷。”
正在喝水的言二卻忽然靠近,把手探進弋之口袋,抓起一樣東西,走到窗邊就要往外丢。
弋之吓一跳,官長銘已經撲過去要搶。
“就為了這素昧平生的水鬼,你看看你的手!”言二不去想自己為什麽生氣,只憤憤道,“這水鬼戾氣太重,不适合和我們呆在一起!”
眼看他要松手,官長銘吓得抱住他,“言二!是我讓弋之去的!你別遷怒她!她也是無辜的!”
弋之也讷讷地想要求情,汗津津的一張臉緊張到呆滞。
官長銘看向弋之,希望她能說句話。
弋之舔了下幹燥的嘴唇,走到言二身邊,小心道:“我不疼了,你別生氣……”她看眼官長銘,又看向言二,“你把她丢在路邊,她會很痛苦的,我是妖,讓她呆在我身邊,她能恢複得更快。其實你不用太在意,我是妖啊,這些傷都不算什麽的。”
言二看着她,就像被兜頭澆了盆冰水,原本煩躁沖動的腦子霎時清醒。
對啊,她是妖,是比所有人都強大的妖。
連她自己都不在意的事,他又有什麽好生氣的。
言二縮回手,把掌心裏的東西扔回弋之口袋,再也不看她,自顧走到駕駛室,發動車子,返家。
官長銘盡管什麽都看不見,還是松了口氣,他揉揉弋之的肩膀,沮喪道:“弋之,我對不起你……但也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你和言二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為你們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弋之笑了,嘴角揚起可愛的弧度,臉上還挂着未幹的淚痕,“既然如此,那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官長銘抱住弋之,又摸摸她的臉。弋之看着他,一陣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