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道士【二】
晚上回到家,弋之就連洗漱都揣着水鬼。
官長銘替她擰幹毛巾,好奇地問:“她現在是什麽樣?”
弋之歪頭想了想,“怎麽說呢,就像一縷煙,又像一團霧,但不會散。”
官長銘殷勤地替她擦臉,動作十分輕柔,“她什麽時候能恢複如初?”
弋之的臉在毛巾下蹭來蹭去,小貓一樣,“她年紀太小,才三十多年鬼齡,被道士重創後,按常理需要至少十年才能恢複。”
“十年!”官長銘驚訝地瞪直眼。
“那是普通情況,就是讓她自己恢複,”弋之得意地輕拍口袋,“但她現在在我這兒,有我加持,我估計不出一星期她就能複原。”
官長銘張開嘴,半晌後猶豫地問:“弋之,我很早就想問你了,那些小妖小鬼據說都怕你,那你究竟有多厲害?我不管怎麽看,都只覺得你是個普通女孩,當然,有些地方不普通,只是……”他撓撓後腦勺,沒往下講了。
“我不厲害的。”弋之笑道,“很多妖怪都潛心修煉,我卻一直很懶散,我除了年紀比它們大,實在沒什麽可取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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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晚,弋之睡覺都直挺挺地躺着,不敢随意翻動,生怕壓到口袋裏孱弱的水鬼,她本來就嗜睡,熬到黎明時見口袋裏的水鬼已有好轉跡象,這才松垮垮閉上眼,想在官長銘買回早餐前争取小睡一覺。
結果這一睡便睡到近午,弋之睡得腰酸背痛,朦胧間被開門的聲響弄醒。她睜開眼,瞧見言二拿着燒傷藥膏和紗布走進來。
“醒了?”言二坐在床沿,拉過弋之的手,慢慢解上頭的紗布,語調平淡面無表情地說:“早飯給你熱着,午飯也快送來了。”
“那我吃午飯吧。”弋之偷看言二,知道他還在生昨晚的氣,便自覺閉上嘴。
言二拆下所有繃帶,驚訝發現弋之原本已經燒焦的雙手居然徹底恢複,新生的皮肉白裏透紅,就連指甲蓋上的月牙都容光煥發。
“沒有留疤。”言二翻來覆去看她的手,“是不是你受了任何傷,只要沒死,就都能痊愈?”
“嗯,我是妖嘛,就算缺胳膊斷腿,只要活着,就有足夠的時間讓它們重新長出來。”
“那這兒呢?”言二指指弋之的脖子,“為什麽這兒的疤一直都在?”
“這個……”弋之摸摸脖子,“我也不知道,我一出生,它就在了。大概是家裏遭逢變故時,我也受過傷吧,畢竟……”她想說畢竟我父母都死了,她會受傷也順其自然,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和言二說這些。
言二看她神情,察覺到這裏有弋之不願開口的隐情,也不勉強,只收起藥膏和紗布,輕聲說:“起來吧,睡了這麽久,也該餓了。”
弋之起床後才知道言二和官長銘顧慮到弋之和水鬼的傷,這天都沒出去營業,只呆在家裏守着她們。午飯晚飯都是叫的外賣,弋之說自己吃飽,對口袋裏的水鬼也大有益處,官長銘便把自己那份的雞肉鴨腿全塞給弋之,還額外叫了份壽司,給弋之當宵夜。
弋之吃飽喝足,挺着圓滾滾的小肚子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正看得昏昏欲睡,客廳窗外有風吹過,她立即坐起,皺眉道:“壞了,那道士來了!”
旁邊在玩手機賽車的官長銘吓得跳起,“就是傷了你的那道士?”
言二放下遙控器,問弋之,“你是要逃還是要戰?”
弋之皺眉,不情不願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言二得到答案,沉着道:“那好,你不能傷他,但我們可以,真要打起來,未必會吃虧。”
官長銘立即附和,“對!弋之,這次換我們保護你!”
言二喚來官長銘,在他耳邊這般那般教了一通,弋之感動地還想多說幾句,昨晚遇到的中年道士已經頭頂黃符,幽靈一樣飄上他們的窗戶。
這回弋之看清了,中年道士瘦長臉小單眼,眼下微暗看起來不是很健康,眼神卻灼灼明亮,唇上兩小撇胡子和古代學究似的,頗為威嚴。
官長銘被突如其來的藍袍男人吓一跳,破口大罵,“你個臭老道!鬼鬼祟祟跑來我家幹什麽?我這是五樓!你飄在我家窗外,是人是鬼還是僵屍啊!”
剛見面就被劈頭蓋臉一頓罵,中年人不高興地癟嘴,手腳并用往窗裏爬。
“我靠,這道士爬窗怎麽和貞子爬電視機一模一樣的?”官長銘眼見他進來,急道,“喂喂喂!我告你擅闖民宅啊!”
中年人不理他,徑直跳下窗沿,左右張望後,疑惑道:“你這妖宅好端端布什麽驅妖趕鬼的結界?玩什麽?故布疑陣嗎?還是有機關?”他伸出灰布鞋,試探性地左右各踩一腳,卻突然嗅嗅鼻子,奇道,“哎喲喲!這是芥末的味道!你們晚上吃的啥?日料哇?還有剩嗎?給我一口!”
這中年道士神神叨叨,言二不敢大意,把弋之拉到身後,又推了官長銘一把。官長銘舉起自己平時鍛煉用的臂力棒,橫在弋之和言二身前,惡聲惡氣罵那道士,“吃吃吃!我們吃啥關你屁事!”
中年人也不高興了,掏出黃符作勢要拍官長銘,官長銘在弋之身上見識過黃符厲害,吓得後蹦一步。
“那邊的女妖怪。”中年人喚道,“我有話問你。”
弋之躲在言二身後,不應聲。
官長銘氣焰落了一半,還是忍不住絮叨,“罵誰老呢,也不看看自己胡子拉碴,比我們仨加起來都老!”
“诶你這小兔崽子!”中年人不高興,摸了把小胡子,追着官長銘要打。
官長銘個高腿長,幾步蹿到陽臺,抱着護欄叫嚣,“你敢碰我一下,我就從這跳下去!道門中人慈悲為懷,我要死了就是你造的殺孽,你自己掂量掂量,別說你家三寶天尊饒不了你,我家附近派出所民警也饒不了你!”
“小兔崽子懂得還挺多。”中年人哭笑不得,“行行行,你回來,我保證不打你。”
官長銘不相信,偷瞟言二一眼,抱定護欄堅決不動。
中年人轉向言二,一雙狡黠小眼滴溜溜地轉,“弋之,你出來。”
弋之從言二身後探出頭,“你知道我是誰了?”
“萬妖冢裏有你這年齡的可不多。”中年人收起黃符,似模似樣作了個揖,“在下小崂山,給弋之奶奶問好了。”
言二冷笑,“你叫小崂山,那是不是還有別的小茅山,小骊山,小綿山?你怎麽不幹脆叫自己武當山呢?”
弋之噗嗤笑出聲,想起小崂山厲害的黃符,又趕緊閉上嘴。
小崂山被揶揄,也不生氣,只清清喉嚨,“水鬼現在在哪兒?”
一提到水鬼,滿屋子的人都緊張起來,小崂山見狀,忙補充道:“我這次不抓她,只想問問她和那家人什麽仇什麽怨,上次要問她,結果弋之奶奶根本不給我機會開口。”
這奶奶喚的,弋之搓搓胳膊,渾身雞皮疙瘩。
言二說:“自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細節!”小崂山用力揮手,“我需要細節!”
一屋子人同時看向弋之,弋之則低頭看自己口袋——細節都在那兒,可細節還不能開口啊。
就在一籌莫展時,一只大老鼠突然從客廳外挂空調機上爬出來,兩爪攀在窗臺上,只露出半截灰不溜秋的鼠頭,賊兮兮地笑,“想知道細節,問我啊!”
官長銘與那老鼠隔空相望,啊了一聲,“耗子精!”
來者正是當初把官長銘冰箱洗劫一空的碩鼠小妖,它搖擺着胖墩墩的屁股,好不容易爬上窗臺,卻不敢跨越一步,好似那兒攔着道看不見的電網。
小崂山和弋之一起看向碩鼠,碩鼠登時緊張道:“奶奶好!道長好!”
小崂山擺擺手,讓碩鼠據實以告。
碩鼠果然老實,捧着贅肉橫斜的肚皮,開始說起三十年前的舊案。
那案子一點不複雜,碩鼠巨細無靡說了半晌,總結起來無非一句話,無情郎為攀高枝狠殺未婚妻,有情女疑似失蹤實則困水底,三十年時光一去不複返,被沉屍的女人化為水鬼,卻礙于屍骨被鎮壓無法尋仇,好不容易找來官長銘解縛,滿腔恨意自然要索無情郎的命。
官長銘聽得入神,喃喃道:“她現在有多恨他,當年一定有多愛他,被心愛的人殺害,這太可怕了。”
小崂山也感嘆,“可憐啊!”
官長銘抹了下眼角,罵道:“可憐你還追殺她!”
“水鬼可憐,兇手可恨,但那幾位不知情的家人總是無辜的吧?”小崂山說,“你不知道,那水鬼之前去他家,見他一家和樂融融,差點要殺他全家呢!那家裏還有個剛滿月的女嬰,孩子總和她無仇無怨吧?”
官長銘啞口無言。
小崂山又說:“我也知道她那回是氣昏了頭,所以布下結界也只是不讓她接近,想和她好好談談,哪想到她非要魚死網破。”他轉向弋之,伸手道,“水鬼戾氣太重,我要幫她化解,你把她交給我,我保證不傷她。”
弋之下意識看向言二。
“雖然你這麽說,但我們還是不放心。”言二說,“如果你真想化解仇恨,和她說是沒有用的,你得讓她看見兇手受到懲罰。”
小崂山點點頭,“也罷,我之前傷害過她和弋之奶奶,你們不相信我也正常。”
弋之揉揉兩邊耳朵,哭喪着臉說:“道長你別再喊我奶奶了,我真沒你這麽大的孫子。”
小崂山也不尴尬,“你這年紀确實不适合做我奶奶。這樣吧,這事就交給我,你們負責看好水鬼,千萬別讓她出來作惡,否則就算拼上我性命,我也要逮住她。”話音剛落,小崂山身上藍袍一閃,人已經躍過官長銘,飄出陽臺,消失不見。
官長銘從陽臺爬回來,拍拍手上的灰,驚訝道:“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怎麽覺得他才是鬼呢?”
講故事的碩鼠在窗外用力揮舞前爪,喊道:“弋之奶奶,您放小的進屋好不好?外頭熱,屋裏涼快!”
弋之手一揚,那碩鼠感應到什麽,後腿謹慎朝前踩出,發現并無隔閡,立即手舞足蹈跳進來,在地上一蹦三尺高,“弋之奶奶!有什麽事您盡管吩咐!”
弋之揣着水鬼回屋睡覺。
碩鼠又看向言二,學小崂山剛剛的模樣作揖,“言先生,您有什麽吩咐也行啊!”
“哪涼快哪呆着去。”言二看也不看它,也回屋裏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