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迷途【一】
等屋裏的人都一覺睡醒,天已經黑透,言二和熾雨把午飯熱了,一一端出來放在那三位瞌睡寶面前。
官長銘仍沒胃口,且心事重重,他機械地吃了幾口飯後,突然放下筷子,對弋之鄭重其事道:“弋之,你再幫我開五知吧。”
弋之嘴裏塞滿米飯,口齒不清道:“可是前面不都失敗了嗎?”
官長銘嚴肅道:“這是最後一次,假如這次仍然失敗,我再也不會強求這件事。”
“因為我們都看得見,就你看不見嗎?”小崂山問。
“這是一個原因。”官長銘說,“最主要的是,我不想錯過應該認識的人,應該經歷的事,我也想幫助更多像老和尚和棋盤那樣的人和妖,我想結識他們,嘗試成為朋友,讓妖怪知道,人也是友好的。”
弋之感動地咽下食物,“你真是個好人!”
言二戳起一塊雞胸肉,篤定道:“先別忙着誇他,他肯定還有下文。”
官長銘嘿嘿一笑,果然說:“假如我這次成功了,熾雨就別走了吧?”
此話一出,其餘人都露出果然如此的鄙夷神色。
“還是為了女人!啧啧!”小崂山低頭猛扒飯,決心從此把官長銘劃到重色輕友那類人裏。
最後一次給官長銘開天眼,弋之前所未有的集中精神,她雖然不贊同普通人無端打開五知,但官長銘跟她相處太久,早已不歸屬普通人,比起眼盲所帶來的障礙,只有看見危險才能把危害降到最低。
她想讓官長銘看見,這和當初給言二開五知的初衷一致——要讓他們自保。
“阿彌陀佛,希望這次天時地利人和!”官長銘閉緊眼,緊張到微微顫抖。
小崂山涼薄道:“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他話出口,言二便揣着掃帚要趕他,他忙求饒,蹲到官長銘身旁做情深意切狀,“小官,睜眼看看。”
官長銘迷惘地睜開眼,并不能分清有和無的區別。
直到他看見站在小崂山和言二身後的熾雨。
她一身白衣長裙,星眸皓齒,蛾眉螓首,紅唇豐潤,體态婀娜,遠近左右各個角度看過去,都是不折不扣的美人骨相——和初次出現在官長銘夢裏時一模一樣。
能親眼見到熾雨是官長銘夢寐以求的事,可如今心想事成,他反倒站在原地,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
其餘人随他的視線一起看向熾雨。
熾雨眼神平靜,知道他能看見自己了。
“你……”官長銘猶豫許久,情怯許久,最後只從嘴裏蹦出這麽一個字。
小崂山急不可耐推他一把,恨鐵不成鋼道:“你都為她開五知見妖鬼了,還傻愣愣杵着幹什麽,去啊!”
官長銘被推到熾雨面前,這高大男人面對熾雨這麽紙片似的的女人,緊張到手足無措。
言二看不下去,戳了下官長銘肋骨,“這次既然成功了,就問她能不能留下來。”
“對啊!拿出你男人的氣魄來!”小崂山看熱鬧不嫌事大,手舞足蹈地指揮,“如果她要走,你就抱住她的腿求她別走!如果她不走,你就上去摟住她,往她臉上用力……”
話未說完,言二一腳踹他屁股,勒着他脖子把他往卧室裏拖,同時喊道:“弋之,走了!”
弋之笑着答應一聲,蹦蹦跳跳跟進屋,把門關上。
門一關,小崂山掙開言二,将耳朵迅速貼上門板,偷聽客廳動靜。弋之見狀,也有樣學樣,并向言二招手,言二聳聳肩膀,走過去将耳朵貼在最高處。
誰也聽不見客廳裏那一人一鬼在說什麽,直到官長銘發出一陣狂笑。
卧室裏兩人一妖面面相觑。
小崂山說:“看來成了。”
言二說:“應該是成了。”
弋之捂住心口,感慨道:“那就好。”
三人出去後,官長銘一改先前愁雲慘霧,狼吞虎咽,好像餓了自己一年半載。
小崂山無趣,問起弋之當初給言二開五知的經過,得知只是一彈指的事,頗為驚訝,便去奚落官長銘,“到底是你資質太差,還是言二資質太好?怎麽別人只用一秒,你卻像花了一輩子?”
“去去去!”官長銘心情大好,不和小崂山計較。
小崂山卻自顧自說:“況且當時的情況,弋之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給毫無準備的言二開五知,這也太順利了!”
官長銘立即說:“他們有緣呗,有緣千裏一線牽。”
“什麽玩意?”小崂山敲了下官長銘腦袋,卻又自顧點頭,心裏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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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熾雨離開,官長銘陷入悲情男主角的戲碼不可自拔,要麽沒胃口,要麽暴飲暴食,不說胃痛,就連他引以為豪的健美身材都開始悄然走樣。熾雨留下後,官長銘精神振作,讓言二給自己手寫了條“長命百歲”頭巾,每日纏在額頭上,跑步、健身、均衡膳食,比天上太陽還勤快地散發出光和熱。
與官長銘相比,小崂山則活脫脫過上了吸血鬼的生活,早課不做,功也不練,揚言見光必死,終日老神在在賴在房車的冰櫃前打盹,手裏還搖晃蒲扇,興致來了便高歌一曲《霸王別姬》,每回唱到高潮處必然因為氣息不足咳兩聲。
“您老就別糟踐民族瑰寶了。”言二每到這時必然出面嘲諷,“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車裏出人命了。”
小崂山不理會言二,只挑好柿子弋之捏,“弋之,你說我唱得怎麽樣?”
弋之腼腆地笑,“我喜歡的是另外一首歌。”
小崂山便好奇湊過去,“什麽歌?”
“一首英文歌。”弋之撓撓臉頰,“我不會唱,也不會讀那名字。”
“那是啥?”小崂山問。
忙着整理花桶的言二頭也不回道:“她喜歡的是TieAYellowRibbonRoundTheOleOakTree。”
小崂山張口結舌,半晌後鹦鹉學舌,結結巴巴念道:“太呃耶樓……銳波兒繞的……惹歐累……歐顆出裏!”
言二轉頭,赤裸裸譏諷,“老道,你高中畢業了沒?”
“當然畢業了!不畢業我能做道士嗎?”小崂山面紅耳赤,速速轉移話題,“這天好像要下雨。”
夏日多雷雨,天氣一悶,言二就收拾花車打道回府,這天要不是在等附近健身房的官長銘,便不會有接下來的事。
外頭轟隆下起大雨時,小崂山提議鬥地主,弋之不會,言二便手把手地教,正講到什麽是炸彈,炸彈應該怎麽用時,房車門外的風鈴被人拉響,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弋之被紙牌游戲的規則攪得頭暈眼花,聞聲立即放下撲克,逃命似的趕去開門。
言二則從窗戶望出去,正好瞧見門外撐着傘的三個女人,其中共撐一把傘的兩個女人年紀稍大,看起來四十上下,獨自撐傘的女人則年輕些,不到三十的模樣。這三人穿着樸素整潔,毫不起眼,一眼便知是鄉鎮中的普通婦女。
弋之開門後客氣詢問,“你們有事嗎?”
兩個年紀大些的女人中穿黑色長褲的那位主動道:“你好,請問小崂山師父是不是在車上?”
“找你的。”言二看向小崂山。
小崂山點頭,明白言二的意思。
這些時日,找他們幫忙的不少,言二總結出規律,但凡開口問弋之在不在的,委托人基本都是妖鬼,或與妖鬼相關的人,如果開口打聽小崂山的,多半是普通人遇上匪夷所思的事,前來尋求幫助。
窗外閃過一抹白芒,緊接着天邊響起巨雷,弋之把三個女人讓上車,轉身去給她們倒水。
房車的空間并不大,加上擺了不少花花草草,平日官長銘也在時,必定有人得去駕駛室呆着,如今一下子湧上三個女人,車裏頓顯逼仄,言二個高,只覺無立足之地。
三個女人擠在門口,因為雨天有水,都不好意思往裏走,甚至還想脫鞋。她們精神疲倦,面有焦慮惶急,顯然正為某事所困。
小崂山做了自我介紹,讓三個女人喝水鎮定心神,坐下來把來意說清楚。
原來這三個女人并非親戚,她們的丈夫都是本地鄉村裏的農民,農忙時種地,閑時來縣城砌磚蓋房,雖然幹的是苦力活,日子還算平坦豐順,直到兩天前,那倆年紀稍大的帶着年紀小的去山裏幫人遷墳,結果一去不歸,沒了音訊。
妻子們先召集親朋好友上山找人,找了一夜毫無消息,天亮立即報警,警察去到那三人計劃要遷的墳上,發現那墓壓根沒被動過,周圍的泥地和草坡也沒有人的足跡。
這下衆說紛纭,警察傾向那三位丈夫是有目的地向妻子隐瞞行蹤,亦或是在上山途中發生意外,村裏長舌鬼說這是那三人攢了私房錢要抛棄妻子,也有老人說是遷墳的行頭規矩沒辦好,遭了報應。
“這一年政府要在山上修路,那一帶的墳都在遷,小夏雖然是頭一遭,可我家那位和老李早幫人遷了好幾處,從沒出過事啊!”穿黑褲子的女人越說越急,“況且,警察都說他們根本沒去過那個墳地,也就是說什麽行頭,什麽規矩,都還沒開始辦呢,連墳上的草都沒碰一下,怎麽會犯忌諱遭報應呢?”
“是啊!老李平時最講規矩,他不會不懂那些的。”老李的媳婦本就紅着眼,一出聲,直接哭了,嘴裏冒出的也全是本地方言,“我們問了好幾個人,都說沒辦法,最後聽說這兒有個道長,是有真本事的,就趕着過來求救了!”
弋之和言二都聽不懂,正想問,沒想小崂山卻聽懂了,甚至也從他嘴裏應對自如地冒出本地方言。他們倆四目相對,同時明白一件事——小崂山居然是本地人。
聽到小崂山能說本地話,妻子們對道長倍感親切,同時也更激動地哀求他大顯神威,幫她們找回失蹤的丈夫。
等到最後送走這三個女人,她們涕淚漣漣連聲感謝,就差跪下給小崂山磕頭了。
官長銘回來時正好瞧見這一幕,偷偷問言二,“怎麽了?”
言二說:“不清楚,可能是沖撞了孤魂野鬼,也可能是陷入妖精的迷陣,具體情形還得去山上看看。”
小崂山像個大明星微笑揮手,轉身就垮下臉,悲戚戚道:“看她們那樣,我都不好意思提錢。”
經他提醒,言二立即說:“老道,你天天在我這兒蹭吃蹭喝蹭空調,夜裏還去我家蹭地鋪,你就說吧,這夥食費電費房租你怎麽算?”
小崂山立即撲過去抱住言二大腿,哭唧唧道:“言公子!貧道沒錢啊!”
“沒錢?”言二挑眉看向官長銘,“沒錢怎麽辦?”
官長銘嘿嘿一頓淫笑,從抽屜裏翻出言二的一枚印章,在嘴裏用力哈口氣後,噗地蓋上小崂山額頭,“沒錢就賣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