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迷途【二】
晚上,賣了身的小崂山在言二家洗碗又拖地,最後奄奄一息躺在沙發上央求官長銘給他捶腰,官長銘正在舉啞鈴,聞言回頭揚揚啞鈴,陰恻恻地笑,“拿這個給你捶?”
小崂山哀嘆現在的年輕人絲毫不懂尊老愛幼,躺了會兒默默站起身,穿好鞋子要出門。
弋之問他,“你要去山上嗎?”
“嗯,下午和她們要了那三個人上山的路線和墳地的位置,趁着天黑過去看看。”小崂山想想又心痛,“唉,摩托車快沒油了,如果不加油,去他們村裏估計就回不來了。”
弋之問:“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小崂山搖頭笑道:“那倒不用,我猜問題不大,先去看看情況。”
“那好。”弋之點頭,“路上小心。”
小崂山出門時是夜裏八點半,此地去那個鄉村大概三十公裏,加上上山調查,以他平日風馳電掣的速度,言二估摸三小時足矣,便打算留門到十二點。
誰想這一等直等到深夜兩點,小崂山還是沒回來,官長銘打他手機不通,弋之着急,便打算去山上看看。
她剛穿好鞋要出門,就聽到陽臺門有兩聲輕微扣響,她喜道:“道長回來了!”
官長銘一個健步沖上前,門打開,小崂山的身體也跟着倒進來。
“老道!”官長銘吓得駭叫一聲,忙扶起小崂山。
弋之和言二也趕過來,言二和官長銘合夥将小崂山擡到客廳沙發安置,就見他面色鐵青,兩只眼緊緊閉着,眼上全是被血凝住的碎屑,他左臂衣袖破爛,露出裏頭黏黑暗紅的傷口,他的左腿似乎也受傷了,之前官長銘不小心碰到那兒,都快人事不省的小崂山立即疼得哀哀叫。
“像是爆炸所傷。”言二凝重道,“這傷我們處理不了,快送醫院,晚了他這雙眼睛恐怕就要廢了!”
說罷,他取了銀行卡下樓開車,讓官長銘背好小崂山,就往醫院急診送。
急診裏病人不多,醫生急匆匆問他們倆怎麽回事,可言二和官長銘都不清楚事情經過,更不知道小崂山是怎麽傷的。
等小崂山從手術室進了病房,言二才長籲口氣,和弋之在走廊盡頭小聲商量,“是山裏的妖怪幹的嗎?和他要調查的事情有關系嗎?”
弋之憂心道:“答案都在山上,我應該去一趟。”
言二見到身受重傷的小崂山,已經不再把這件事當成普通的妖鬼事件,他說:“你要去也不能一個人去,醫生說小崂山明早就能醒,我們等他醒後,問清楚情況再去。”
弋之點頭,“這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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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二和弋之在醫院守夜,早上七點,官長銘和熾雨送來早餐,沒會兒小崂山果然醒了,但他雙眼纏着厚厚的紗布,因此什麽也看不見。
“我會不會瞎了?”小崂山啞着嗓子,憂慮地摸臉上的白紗。
言二說:“沒瞎,醫生說搶救及時,手術成功,等紗布摘了,你還能看見,但是視力可能會受到影響,具體怎麽樣,還要看術後恢複。”
小崂山長出口氣,“那就好,如果瞎了,我還真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
言二問出大家關心已久的問題,“在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小崂山的上半張臉被重重疊疊的白紗遮蓋,言二他們只能看見他抿起的嘴唇和略微抽搐的下巴,“我按照路線上山,走的是尋常山道,我雖然能察覺到妖氣和鬼氣,但我當時在山上,又是夜裏,便沒太放心上,認為一切正常。”
“察覺到有妖氣和鬼氣,你還沒放在心上!”官長銘驚訝道,“你心怎麽這麽大啊!”
“我又不是你這種肉眼凡胎,我是道士诶!”小崂山一激動就坐直身體,結果牽扯傷口,疼得他一陣龇牙咧嘴,官長銘忙把他摁回去,讓他別激動。
小崂山恨恨道:“我的能耐也不小,平時的妖鬼氣息都能察覺,也能通過那點氣息判斷對方的來歷、位置和本領,結果怎麽也沒想到,我居然被暗算了!”
“看來那是一只很擅長隐蔽和遮蓋自己的妖。”弋之開口,眉頭也是緊鎖,“普通鬼怪做不到這些,只能是妖。”
“那它是怎麽傷害你的?”言二問,“你這傷足以致命了,如果說萬妖冢的妖不能殺你,昨晚襲擊你的莫非是本地妖怪,可本地那些小妖,照理來說不是你的對手。”
小崂山有些羞愧,“我也不清楚,我還沒正面碰見它,就被偷襲了。那家夥心狠手辣,出手就是破我命門,要不是我反應及時,這會兒已經被炸得五馬分屍了。”他猛地想起什麽,拍打床褥,心痛憤怒到難以呼吸。
圍着他的人都吓一跳,官長銘忙問:“怎麽了這是?難不成你還有哪裏也被傷着了?這裏是醫院,你要相信現代醫學有鬼斧神工的能耐……”
“鬼斧神工個屁!”小崂山哀嚎,“我的車!我的車被炸成碎片燒為灰燼了!我的車啊!還有我的手機也掉了!那可是我唯一值錢的寶貝啊!啊啊啊!我的大寶貝和我的小寶貝!”
言二一開始還以為出了大事,聞言無語地直翻白眼。
小崂山還在嚎啕,死活要去為他的大寶貝和小寶貝超度,官長銘連聲安撫,最後不知怎的被小崂山抓着胳膊套了話,渾渾噩噩就承諾等他出院給他買個新手機。等他醒悟過來,揪着小崂山完好的半邊胳膊使勁一頓掐,小崂山也無動于衷,新手機可比這點疼有意思多了。
大概是嫌他們太吵,護士進來趕人,站在外邊的弋之最先被往外推,熾雨飄到他們身前,輕聲說:“我和官長銘留在醫院,官長銘可以照顧他,有什麽風吹草動,我也能馬上通知你。”
弋之點點頭,這才和言二一起往樓下去。
出了醫院,弋之說:“我要去山上。”
“去可以,但我也要去。”言二說,“小崂山已經變成這樣了,我不放心讓你單槍匹馬過去。”
“可是如果情勢危急,帶上你,我未必能護你周全。”
“我是人,如果真是萬妖冢的妖怪,對傷害人多多少少有所顧慮。”言二說,“如果不是萬妖冢的妖怪,你又有什麽好擔心的?”
弋之想想也是。
他又說:“萬妖冢的妖不能殺人,卻可以自相殘殺,我不希望你冒險,倘若你一定要去,我也會跟你一起去。”他輕嘆口氣,聲音變得沉靜而溫柔,“我還是那句話,弋之,你一定要弄清楚你在妖怪裏的立場,這個社會很難做到獨善其身,你是有族群的,你必須在你的族群裏留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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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二開着帕薩特,和弋之在縣道上疾馳不久後,便從遷墳工人們的鄉村拐進山的入口。
一開始的山道寬而平坦,兩側郁郁蔥蔥全是茂密樹林,越往後,山道越窄且崎岖,弋之探頭望了幾眼,奇怪道:“山裏好安靜。”
“這是午飯時間。”言二問,“妖怪也需要午休嗎?”
“不是休息,它們更像是躲起來了。”
言二也往側前方的樹林望,但他什麽也感受不到,“繼續往前開嗎?”
“繼續開。”弋之往空氣裏嗅嗅,指指更高的山坡,“還沒到道長昨夜受傷的地方。”
言二便沿着凹凸不平的山道繼續朝前行駛,等到山路容不下帕薩特了,言二只得下車和弋之步行。
“言二,你有聞到什麽味道嗎?”弋之一路都在聞空氣裏的氣味,這時突然問言二,“這個味道越來越濃了,有點像硝煙味,但是好像更濃……”
言二的鼻子不像弋之那麽好使,他用力深呼吸幾次,都沒聞到弋之所說的味道,“老道是被炸傷的,你說的硝煙味,應該是空氣裏殘存的二氧化硫,沿着氣味的源頭去,估計就能找到老道昨晚受傷的地方。”
弋之不明白什麽是二氧化硫,卻知道硫磺,她點點頭,憑借超乎尋常的嗅覺,在幾條岔道裏選擇了通往樹林的那一條。
這邊的山林無人開發,較為荒涼,弋之走在前頭,每一步都落在實處,卻步伐輕盈悄無聲息,言二跟在她身後,盡管極力避免,還是會踩斷一兩根枯枝,在寂靜深林裏發出脆響。
兩個人走了十多分鐘,終于在樹林裏見到一棵半邊樹幹焦黑的歪脖子樹,就在樹的身前,有一個直徑兩米的焦土圈,圈內寸草不生,并裸露出黑枯的土壤,圈外綠草和野花則欣欣向榮。
空氣的硫味達到最盛,弋之不舒服地揉揉鼻子,指着那圈焦土,“看來就是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