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一堂晚課二三事
☆、 一堂晚課二三事
雲臺宮偏院的小屋中,點着一盞香油燈。
燭火的昏黃光暈中,太乙救苦天尊低斂眉目,手持水盂楊枝,慈悲地注視着世人。這是一尊木質的像。
蘇良櫂從洛鎮來清虛時,除了一身衣裳和《感應篇》,就帶了這尊聖像。但少年又說不清它的淵源。
他只記得,從記事起,家裏就一直供奉着這尊救苦天尊。妹妹蘇心葉未出世時,爹娘常對着它求告,口中念叨着願他平安長大之類的話——他們面容懇切,就好像家中獨子随時可能夭折。
窗外忽然響起一陣驚鳥撲翅聲,驅散了蘇良櫂回憶的畫面。
他回過神,轉頭凝望女長老白皙的側臉。今天的晚課時間尚未結束,明姑卻好像陷入了心事,對外面的動靜也恍若未聞。
燈火将明姑渲染得分外溫柔。她的發冠間有道圓弧形的橘色反光,襯着柔順如雲的烏發,說不出的動人。
蘇良櫂抿唇,看看明姑,又看看靜默的天尊像。
他突然有點好奇,一萬多年前的明姑,又是如何與道結緣的呢?
一室靜谧,燃燒的香油發出極微的細響。
明婧的食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手中經書,她突然心有所感,朝小屋的窗戶望了一眼。緊接着,她目光一凜。
數道鬼魅般的黑影從窗棂處掠過,卻沒帶起一點兒風聲。
!魔修的氣息。
她渾噩的精神頓時清醒過來。
明婧放出神識探查,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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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把院子圍起來了,跟上次出現在我住處的是同一批。我不想總被他們惦記着,還是得生擒一人,問明他們意欲何為才好。”
少年聞言蹙眉,擔憂地看着她,目有詢問之色。
明婧沉吟道:“你先假裝不知,在屋內守着我的肉身。”
蘇良櫂會意,沉着地向她點了點頭。
想除掉明敬的魔修大有人在,但如此明目張膽,還連續兩次殺上雲臺宮的……不僅明敬記憶裏沒有,《修真之六個美男獨寵我》裏也沒敢這麽寫。
偏偏她明婧一來,就給撞上了。
難道還能都跟将涉雲似的,察覺了天生鏡的異動,跑到她這裏來找事?
明婧心裏冷笑,盤膝而坐,又往肉身上罩了一層護體罡氣。她提氣分出元神,悄而無聲地穿透房梁和瓦片,站上月光如洗的屋頂。
她出現的位置好巧不巧,旁邊正潛伏着一個蒙面負刀的黑衣魔修。那人正想揭瓦,窺探屋內的情形,完全沒察覺敵人已經近在咫尺。
元神出竅的狀态下,明婧不易催動靈氣出招,只能以神念為刃,催動精神攻擊。
眼前的魔修不像頭目,明婧不想打草驚蛇,便沒對他動手。滿院魔修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屋內,無人發覺她游蕩在外的元神,明婧放心大膽地飛得高了些。
屋外隐匿的魔修雖多,修為卻都不高深,最高的不過金丹初期。
樹叢間、水缸後、屋檐下,皆可見夜行衣的一角,在夜色中蠢蠢欲動。只有一人坐鎮院外指揮調度,一身玄色錦衣,并不蒙面,露出張妖冶又俊美的臉。
……有點像蘇心葉的小師弟,許呈晔。
??
書裏不是說他,雖然身為魔道巨擘之子,但自小流落在外。還說此人心質純善,棄魔學道,匡扶正義麽?!
按小說劇情,他現在還沒拜在天樞門下。要等幾個月後,天樞師徒外出游歷,在返程途中與被人追殺的許呈晔相遇,這才帶他回清虛。
明婧有點想撕書。
許呈晔突然警覺道:“是誰?”
他擡起頭,往明婧的元神剛剛停留的地方看去,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見無人應答,許呈晔又警惕地往四周望了望。
寂夜無聲,只有小院內透出些許燈火。
遠處窗棂上投映出兩個道士的影子,許呈晔見明敬和小道士仍停留在屋內,想來是他多心了。
他從教內大祭司那裏偷來了絕密的情報:如今明敬的身體換了個芯子。那個新來的魂魄不是此間人,根本不熟悉如何使用靈氣,甚至被誅邪劍的劍靈所抗拒。
如今女長老戰力大減,空有一身修為卻不會施展,正是天珑教斬殺她立威的大好時刻。
所以,他們才冒險動用了潛伏在清虛的暗線。在不驚動守山弟子的情況下,兩次潛入雲臺宮。
上次截殺不成,是他沒有親自上山督戰,手下人懼怕雲臺宮的反撲。這一次,他定要把明敬的頭顱帶回去,向父親複命。
明婧自是不知道許呈晔想法。
她正在一個奇怪的問題上猶豫着。等抓了許呈晔,該怎麽從他嘴裏套出話?
據說此人自制力極強,根本不懼搜魂術。
小說裏有次寫到他被人擒住,欲逼問某處秘境的所在,各種酷刑和利誘都試過,卻根本撬不開他的嘴。那人沒辦法,只能給許呈晔下藥,又幻化成蘇心葉的樣子,與其雲雨一番,才在許呈晔餍足的喘息間問到了線索。
別問,問就是他刀槍不入,只有對女主的深愛,是他唯一的弱點。
……難道要把蘇心葉本尊請來跟他鼓鼓掌麽?
嘶,奇怪劇情引出的奇怪問題。算了,不管那麽多,先把他抓起來再說。
明婧心神微動,趁着夜風忽起,抛出一道神念攻擊。
須臾間,涼風如刃,已然迫近了許呈晔的太陽穴。
玄衣的青年這才有所察覺,不敢置信地側目看去。險象無相,卻令他桃花眼微瞪,琥珀色的瞳孔驟縮。
“救——”薄唇間絕望地吐出半句話。
時間恍若凝固,有只素手橫在了他眼前。黑色的袖袍融入夜色,更突出了如雪的皓腕。
一提、一撚,輕描淡寫地消弭了許呈晔無力抵擋的神念攻擊。
“……我。”他嗓音發虛。
許呈晔順着那人的手臂看去,熟悉的羅剎面具映入眼簾,方才松開了緊繃的心弦。他連忙行禮道:“多謝大祭司相救。”
大祭司收手,慢條斯理地交叉十支纖長的手指。那獠牙猙獰的鐵青面具下,透出難辨雌雄的陰柔的聲音:
“此事有變,你殺不了明敬。還是盡速撤離,再從長計議。”
明婧潛伏在暗處,一聽便猜出了些玄奧。
以金丹期殺元嬰期,如果不是以為明敬換了個芯子好欺負,根本找不到其他解釋。所以,從她剛來這個世界,就已經被人盯上了。
将涉雲長年盯着天生鏡,能察覺異變也就罷了。這群魔修又是從何處得到了消息?
再說那鬼魅般降臨的大祭司……
明婧正要打量他,卻見那人面具一轉,怒目圓瞪的青眼剛好與她相對。鐵鑄的假眼沒有神采,憑空給人一種被盯上的感覺。
看得出他元嬰初期的修為,看不透他面具下的一層詭異黑霧。
明婧暗自心驚,到識海裏翻了翻。結果,那破小說裏沒提許呈晔和天珑教的糾葛,自然也沒寫大祭司是何許人也。
呵,參考價值極低,臭書!
許呈晔不甘地咬唇,又望了一眼窗內的兩道人影。
“大祭司,不如我們……”
“嘁。”
大祭司怪笑地打斷他。他低頭撫弄自己極美的十指,聲調綿軟如絲,涼涼道:
“你還不是天珑教的下任教主繼承人,就算是,也不該質疑我。把你心裏那些小算盤藏好,莫壞了大計。”
許呈晔妖美的臉孔瞬間扭曲。
青面的大祭司看也不看他,從袖裏掏出一枚哨子,捏了道風訣,弄出短促的哨音。
霎時間,院中各處潛伏的魔修如退潮般散去。大祭司拎着許呈晔,幾步登上西去的夜風,身影消失在月落的方向。
僻靜的院落重歸寧靜。
明婧覺得不暢快。但她又不想主動招惹那個大祭司,只能放任他們離開。
屋內,蘇良櫂跪坐在香油燈前,緊握的雙拳至于膝上,認認真真地注視着她的臉。準确來講,是肉身的臉。
明婧是元神穿牆進來的,少年并沒有發現她。
蘇良櫂清瘦的臉頰上飄着粉紅,額角涔着薄汗。他有副面若好女的容貌,在這樣的燈火下看,更顯得精致優美。
挺可愛的。忽略他成人的體型,把清虛的統一道袍視作校服,就……特別像在班主任面前乖乖坐好的小學生。
少年的眼睛非常專注,隔很久才眨一次眼。即使不看他繃住的肌肉,也知道他在緊張。
但明婧看不明白,也不知道少年在緊張些什麽。
孩子可能給吓傻了。
這是明婧唯一想到的理由。不過,她記得自己元神出竅前,蘇良櫂表現得挺鎮定的。
明婧覺得自己有必要盡早替他結束這場煎熬。于是她直接元神歸位,和藹地拍了拍蘇良櫂的肩膀。
!
少年一激靈,從榻上跳了起來。
他臉頰緋紅地望了明婧片刻,又慢慢地低下頭,将一雙無處安放的手拘謹地藏在衣袖下。
“沒事了,魔修們都走了。”
紅暈悄悄爬上了少年的耳根。他相信明姑肯定能驅趕魔修,只是,他看着明姑的臉,一時有些出神。他說不清為什麽,就像自己被蠱惑了一般……
想看一眼。又想再多看一眼。然後反反複複看了好幾眼。最後移不開目光。明明光用眼睛看,他也不可能變得像明姑那麽強。
少年突然有點慶幸自己不需要出聲答話。
蘇良櫂想了想,伸出雙手,比劃道:明日能教我練劍麽?
下一次,他想跟明姑一起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