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謝少珩聽到這話, 沉默了下來。
他不久前才答應寧妤若,日後不會再打擾她,結果這才過去不到一個時辰, 他便出爾反爾,這般做派,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況且, 寧妤若若是問起來,他該怎麽說?說他可能懷孕了, 孩子是寧妤若的?
謝少珩光是想到那個場面, 就覺得很窒息。
這種話, 別說寧妤若了, 連他聽了都覺得扯淡。
況且……
這話他也說不出口。
謝少珩一想到寧妤若可能會對他露出冷眼相對的模樣, 就覺得腦袋又開始疼了起來。
一個時辰前被寧妤若拒絕的時候,謝少珩沒有後悔吐露自己的真心話,可到了這一刻,他後悔了。
哪怕晚一日說出那番話, 此刻的自己都不會顯得如此被動。
謝少珩的思緒猶如一團亂麻, 他揉了揉發疼的眉心, 深吸一口氣對大夫道:“在我查明真相之前,你先在謝府住下。”
他強調:“記住,此事不能告訴第二個人, 包括父親母親。”
大夫連忙應了下來。
謝少珩擺擺手,讓大夫退下了, 他現在需要一個人好好消化這龐大的信息量。
他甚至還沒從被寧妤若拒絕一事上走出來,就要面臨即将有一個小孩的事實。
Advertisement
哪怕是寧妤若懷孕都沒這麽離譜。
可他, 謝少珩,當了十八年的男人, 竟然懷孕了?
謝少珩深吸一口氣,無論如何還是無法相信。
這件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他一天不找到證據證實,一天不可能相信大夫的結論。
謝少珩閉了閉眼,喚來在他身邊伺候多年的侍衛長峰,“你去,暗中查一查寧家。”
長峰不解:“少爺,查哪方面?”
謝家和寧家不和已久,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關于寧家的底細,能查的,謝家早已查得清清楚楚,如今已查無可查。
謝少珩沉聲道:“查寧妤若。”
長峰雖然不解,但還是打算領命離開,臨出門前,謝少珩突然叫住他,“寧妤若的父母也查一查,還有寧妤若的祖母。”
他遲疑道:“就查,孕育子女方面的消息。”
長峰張了張嘴,遲疑道:“孕育子女?”
謝少珩點頭:“對。”
“若是沒有異處,便查一查,寧妤若有沒有接觸過什麽,或是吞食過什麽,包括她的父母,也可以查上一查。”
主家的事,當侍衛的不好多問,長峰雖然疑惑,但還是盡職應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這一夜,謝少珩又失眠了。
任哪個個男子在聽到自己懷了身孕後,都無法鎮定自若。
謝少珩閉着眼,深吸了一口氣,他下意識撫摸自己的小腹,只覺得自己的人生格外扯淡。
男子懷孕?怎麽不幹脆讓他孤雄産子呢?
謝少珩一夜無眠,第二日,他頂着微紅的眼眶出了房門。
走到院子裏,謝少珩正好撞見早起磨藥的大夫。
大夫見到他,遲疑着問道:“大少爺,你這是要去書院?”
謝少珩頂着一張沒什麽情緒的臉,冷淡道:“嗯。”
大夫欲言又止:“少爺莫要怪老夫多嘴,只是如今少爺胎像不穩,近日最好在家安心養胎,莫要出門比較好。”
謝少珩聞言,腳步一頓,冷笑出聲,“你讓誰養胎呢?”
大夫低頭,不敢吱聲。
謝少珩冷哼一聲,轉身出了院門。
胎像不穩?哪怕他真懷孕了,這個孩子他也沒打算要。
今日這個門,他偏要出。
-
上風書院。
謝少珩一進學堂就聞見一股濃郁的雞腿味,油膩的味道傳過來,謝少珩再次體會到了胃部翻湧的酸爽感,他順着味道尋過去,只見第一排的青衣男子正拿着一個雞腿在大快朵頤。
謝少珩嫌惡的皺起眉頭,冷聲道:“扔掉。”
正在啃雞腿的青衣男子被吓了一跳,一大口雞腿肉卡在他喉間不上不下,差點将他噎住。
他好不容易将那口肉咽了下去,也不問緣由,忙不疊将雞腿拿出學堂處理了,全然
弋
不顧已經走進學堂的夫子。
跟夫子比起來,還是謝少珩更可怕一些。
謝少珩回到座位上,坐在他後面的闫子書輕輕戳了戳他,“你怎麽了,以前都不管這種閑事的。”
謝少珩面無表情道:“惡心。”
闫子書:“那可是飄香樓的手藝,你從前不是挺喜歡去的嗎?”
謝少珩頭也不回:“閉嘴。”
闫子書于是戳了戳旁邊的高舟,壓低聲音道:“謝少珩不喜歡去飄香樓了,咱們下次去一品樓,他家的酒味道格外不錯。”
高舟側頭應了聲:“好。”
謝少珩按了按眉心,沒接闫子書的話。
他靠在椅子上,神思不屬地過了一上午,連午飯都沒吃。
沒胃口。
下午又是騎射課。
他們的騎射課總是跟春雨院一起上,謝少珩不想撞見寧妤若。
他現在的心情十分複雜,他還沒從寧妤若拒絕他這事中走出來,就不得不接受可能和寧妤若有了一個孩子這個事實。
他一時間說不上哪樁事更讓他難以接受。
這種情況下,見寧妤若只會讓他本就不平靜的心緒雪上加霜。
闫子書喊了他一聲:“該上騎射課了。”
謝少珩一動不動,“不去。”
闫子書挑眉:“你這已經連着幾次騎射課都不去了,就不怕夫子責怪下來?”
謝少珩還是道:“不去。”
高舟眼尖,注意到他的臉色比平日白上許多,輕蹙眉頭道:“少珩,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謝少珩順勢答道:“嗯,不舒服,不去了。”
闫子書聞言,嘲笑道:“不舒服什麽啊,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你什麽時候生過病。”
他随口開着玩笑:“你平日壯得像頭牛一樣,哪裏會生病,又不是懷孕的婦人,怎麽連馬都騎不得。”
謝少珩聽到這話,深吸了一口氣,徹底怒了,“闫子書。”
闫子書看他,“?”
“趕緊滾。”
高舟忙不疊拉着闫子書走了。
臨走前還關心了一句,“你好好休息,若是不适,不如先回去。”
謝少珩怎麽可能回去,若是不回去,學堂裏的人只會以為他脾氣上來了不想上騎射課,可若是他中途歸家,不出一日,關于他的謠言就會滿天飛。
今天闫子書能随口說他懷孕,明天整個北峰城就會傳他殘了、傷了、死了。
這麽些年,關于謝少珩的謠言就是這麽五分渲染成十分傳出來的。
-
另一邊,春雨院的學生們也到了騎射場。
寧妤若下意識瞥了一眼不遠處,發現人群中依然沒有謝少珩的身影。
她長睫輕垂,心情有些複雜。
寧妤若其實找過夫子,也提過更換騎射課的請求,但是換課并不是那麽容易操作的。
若是寧妤若單獨換課,各學堂進度不同,上課時間也會和寧妤若的上課時間有沖突,若整個學堂一起調課,就更不現實了。
出于種種原因,這件事就這麽耽擱了下來。
若是沒有謝少珩昨日那番話,寧妤若或許不會那麽執着于換課。
可如今,她承認自己确實做不到用平常心面對謝少珩。
她承認,謝少珩的話,對她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觸動。
兩個人的關系,似乎也因為那番話,徹底變了質。
寧妤若隐隐抗拒這種變質,這件事是她相對平穩的前半生中極大的變數。
她抗拒變數,同時也抗拒帶來變數的謝少珩。
“哎,好像好幾次沒看見謝少珩了,他去哪兒了?”
春雨院的其他學生小聲說着話。
“他不來不是更好?”
謝少珩一來,兩個學堂的學生都變成了小雞仔,一動不敢動。
他若不來,大家反倒還能自在行事。
“我知道他為什麽不來。”說話的男子注意到衆人看過來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道:“你們肯定不知道,皇帝最寵愛的女兒,榮安公主就要來了。”
“來?來哪兒?”
“不會來咱們北峰城吧?”
衆人聽到這個消息,臉上都帶着幾分難以言喻的神情。
北峰城對皇城中人,一直很排斥。
這麽多年來,皇城孜孜不倦賜婚北峰城,将許多公主郡主世家小姐嫁過來,為的就是拉攏北峰城,真正将北峰城收為己用。
可惜收效甚微。
說話那男子家中母親也是位皇城來的世家小姐,他聽到這話,亦露出了和衆人一樣的神情,“也不知皇帝老兒是怎麽想的,連最寵愛的女兒都舍得嫁過來,真以為咱們北峰城,是什麽貓貓狗狗都要的嗎?”
此話一出,立刻響起一陣巨大的哄笑聲,公主的尊榮是真,但北峰城排斥皇城中人也是真,這番話,他們或許不敢當着公主的面說,可實際上彼此是怎麽想的,他們心裏都清楚。
就連昭慶公主,也是因為帶來了大量對北峰城大有裨益的金銀典籍,又将謝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且始終站在北峰城的立場上,才慢慢獲得了北峰城民的尊重。
又有人道:“聽你這話的意思,皇帝莫非打算将公主嫁給謝少珩?”
謝家已經有了一位公主,昭慶公主身份尊榮,所帶來的助益更是實打實的,北峰城不僅排斥皇城的公主郡主,更不希望這位公主帶來的助益讓謝家更上一層樓。
若沒有寧家勉強能和謝家平分秋色,謝家,便是北峰城的皇帝。
但北峰城所有世家,都不希望出一位土皇帝。
“自然,除了謝少珩,北峰城誰還有資格娶公主?”
寧家少爺寧煥倒是能算一個,但他今年才十六,此時成婚,還太早了些。
井思扯了扯寧妤若的袖子,“若若,你聽見了嗎?謝少珩好像要娶公主了。”
寧妤若低應了一聲,“嗯。”
那男子又開口道:“我母親可同我說了,那位公主年幼時便出落得極為水靈,長大後更是沉魚落雁,貌美無雙,嫁給謝少珩,倒是謝少珩賺了。”
謝少珩的惡名無人不知,想在這北峰城找一門門當戶對的人家,若不用權勢壓人,難于登天,如今公主來了,倒是讓北峰城所有家中有适齡女兒的人家都松了口氣。
“那可未必,北峰城畢竟勢可敵國,謝家更是其中翹楚,我倒是覺得,是公主占了便宜才是。”
衆人面面相觑,俱都贊成這個說法。
幾乎所有北峰城的人都認為,皇城不斷将公主郡主世家小姐嫁過來,其實是一種讨好北峰城的行為。
如今将公主嫁給謝少珩,便是想進一步籠絡謝家,為皇城增加籌碼。
可那又如何?聰明如昭慶公主自然能在北峰城如魚得水,可那些皇城嫁過來的女子中也不乏有蠢笨之人,當真試圖在北峰城當間諜,傳遞消息,最後哪個不是下場極慘?
衆人想到這,臉上皆露出不以為意的表情。
皇城中人,還不值得他們放在眼裏。
井思見寧妤若神色平靜,忍不住道:“你怎麽都不驚訝?謝少珩要娶公主了诶。”
寧妤若淡淡道:“我已經知道了。”
井思瞪大了眼,“你已經知道了?”
她連珠炮似的追問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誰告訴你的,是不是你祖母告訴你的?”
就連她也是剛剛才知道這個消息,寧妤若一向對這種事不聞不問,竟然比她還先一步知道?
井思眼巴巴看着她,臉上寫滿了好奇。
寧妤若頓了頓,告訴她:“我不比你多知道什麽。”
井思:“那你是怎麽知道這個消息的?”
寧妤若張了張嘴,沒說話。
她恍然又想起了昨日謝少珩說的話,怔愣了一瞬,便神色如常的收回了思緒。
-
榮安公主不日就要到達北峰城、嫁給謝少珩為妻的消息如長了翅膀般飛到了北峰城的每一個角落。
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此事,就連當事人謝少珩也聽了一耳朵。
他回到謝府,果不其然,謝父謝母正在正廳裏等着他。
謝少珩這兩日被各種雜事纏身,此刻一看到兩人正襟危坐等候多
麗嘉
時的模樣,就覺得腦袋格外疼。
謝少珩想也不想便轉身離開,謝衷沉聲喊住他,“回來。”
謝衷的語氣難得嚴肅,謝少珩揉了揉眉心,轉過身去。
謝衷沉聲問他,“你可聽說榮安公主要來北峰城的消息?”
謝少珩随意點了點頭,滿臉寫着漫不經心。
昭慶公主見他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樣,蹙起好看的秀眉,“跟為娘的說說,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你若是真想娶公主,我也就不逼你見媒婆了,可若是你不想娶公主,至少得表個态。”
謝少珩懶散道:“我暫時不想娶妻,誰都不娶。”
謝衷沉聲道:“誰也不娶?你還想怎麽樣,難道打算一輩子不娶妻了不成?”
謝少珩冷笑,“對啊,就不娶了。”
謝衷瞪着眼看他,謝少珩毫不客氣反瞪回去。
昭慶公主到底心疼兒子,見他态度堅決,也就不再勸了。
昭慶公主輕嘆道:“讓我想想,若皇城當真提出賜婚,我該如何不失體面地回絕。”
謝少珩長睫輕垂,“何必如此費勁?此事我自會處理。”
他若是不想娶,即使是皇帝老兒摁着他的頭逼他娶,他也不會娶。
昭慶公主知道自家兒子雖然惡名在外,實際上心有成算,也就不逼他了,她轉而問道:“我見你将謝大夫留在了院子裏,是不是身體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謝少珩看了謝衷一眼,懶散道:“是啊,跪久了,膝蓋疼,讓他給我調養調養。”
謝衷果然皺緊眉頭,“不過跪了幾個時辰罷了,哪有這麽嬌氣,我看你就是想故意做給書院的夫子看。跪就跪了,那是你該受的。”
謝少珩才不理他,“娘,我膝蓋疼,想回去休息。”
昭慶公主果然心疼道:“去吧去吧,讓大夫好好給你調養,莫要留下病根。”
謝衷沉聲道:“留下什麽病根,我看他就是——”
“謝衷!”
……
謝少珩回到院子時,長峰早已等候多時。
長峰見到他,立刻道:“少爺,你之前讓屬下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北峰城就這麽大,以謝家的能力,只要有心查,有些事情查起來并不難。
謝少珩淡聲道:“說。”
長峰一五一十道:“小的查到,寧家老太太共育有一子一女,兒子便是如今的寧家家主寧顯民,還有一個女兒,嫁到了奉城,年紀輕輕便難産而亡。”
“寧大小姐的母親周氏在生産寧大小姐時,不慎傷了身體,無法再生育,寧顯民便納了沈氏,後來寧大小姐的母親過世,沈氏便被擡成了正室。”
這些消息算不上新鮮事,沈氏雖然拼死瞞着,但堵不住悠悠衆口,其他世家若有心打聽,依然能知曉內情。
只是,如今再聽這些消息,謝少珩卻覺得格外不是滋味。
他忽然想起寧妤若之前說過的話。
怨不得,她信不過這世間的男人。
本該愛她疼她的父親都如此對她,她又能信得過誰?
謝少珩垂下眼睑,淡聲問:“還有嗎?”
長峰遲疑道:“若說其他的異常之處,寧大小姐這些年的吃食都是寧家老太太負責,下人采購的也都是普通的食材,應當是無礙的。”
長峰看了眼謝少珩,見他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麽,又低頭繼續道:“寧大小姐這些年來收過的禮物不計其數,未曾聽說其中有不同凡響的東西,倒是在三歲那年,收到一枚羽士真人贈給她的玉佩,那玉佩她一直佩戴至今。”
他遲疑道:“屬下無能,打聽不到那枚玉佩的來歷。”
玉佩?
謝少珩有印象,那些無眠的夜裏,那枚玉佩抵在兩人之間的觸感,留給他的印象最深刻。
謝少珩一聲令下,“備馬,去一趟玉貞觀。”
大夫正好來尋謝少珩,聽到這話,不假思索道:“少爺,你現在最好不要騎馬。”
他說:“雖然少爺身強體壯,胎兒不易掉,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少爺哪怕不顧及腹中胎兒,也得顧及自己的身體才是。”
若是落胎,對孕體的傷害也是極大的。
長峰聽到這話,怔在了原地,他下意識将目光移向謝少珩的腹部。
胎兒?什麽胎兒?
他的目光逐漸悚然,少爺懷孕了?!
謝少珩冷笑道:“再多看一眼,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備馬。”
-
寧妤若走出書院,街道上處處都在讨論謝少珩即将迎娶公主一事。
她收回目光,如往常一般,徑直朝寧府走去。
她剛走到半路,寧府小厮突然匆匆小跑着來到她面前,氣喘籲籲道:“大小姐,不、不好了,老太太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寧妤若聽到這話,心髒陡然一震,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但很快,她回過神,竭力鎮定下來,冷聲道:“出什麽事了,說清楚!若是敢胡說八道,我割了你的舌頭!”
小厮跑得滿頭是汗,神色焦急道:“大小姐,哪怕再給小的十個膽子,小的也萬萬不敢拿老太太的身體胡說八道啊!”
“老太太今日在西園記聽戲,聽到一半,突然撅了過去,現下已經送到最近的醫館了,老太太身邊的管事嬷嬷知道大小姐最是關心老太太的身體,特意派小的來尋大小姐,大小姐,你快和小的走吧。”
祖母平日确實喜歡在西園記聽戲。
寧妤若當機立斷:“走。”
小厮應了一聲,主動走在前面帶路。
寧妤若跟着他向前走去,小厮很快帶着她拐進了一條小巷子裏。
小厮像是為了解釋般,嘴上不住道:“大小姐,這條路近,小的方才就是從這條路趕過來,這才及時攔住了大小姐。”
寧妤若急火攻心,聞言随意點了點頭,她偶爾也會從這條小巷子前往書院,并不會多想。
兩人又穿過一處轉角。
寧妤若猛然停下腳步,“這條路是死路。”
這條巷子她曾走過,并不能通往外界。
小厮頓了頓,摸着頭道:“嗐,是小的記錯了,應該往這邊走才是。”
寧妤若退後一步,面上露出些許警惕,她方才關心則亂,沒有注意到,若是祖母生病,該是派她身邊的小厮來才是,怎麽會動用府上的小厮?
寧妤若沉聲道:“祖母在哪家醫館,我自己過去。”
小厮見她起疑,動作一頓,一步步走上前,露出真面目來,“大小姐,你別逼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大小姐就和小的走一趟吧。”
話音剛落,寧妤若正前方便出現了好幾名彪形大漢,看走路姿勢,個個都是習武好手。
寧妤若正要往後退,發現身後的退後早已被人堵住。
寧妤若轉過身,只見七八名彪形大漢擋住了她的去路。
兩邊加起來,一行有十三四人。
小厮嘆口氣:“大小姐,你也別怪夫人,夫人特意為大小姐尋了一門百年難得的好親事,可又擔心大小姐不領情,才只好出此下策。”
“夫人一片拳拳愛女之心,大小姐該理解她才是。”
好親事?沈氏竟然想背着寧家将她嫁出去?
她可真敢,就不怕事後父親和祖母找她麻煩嗎?
寧妤若冷聲道:“她想将我嫁去哪兒。”
小厮笑了笑,“陵城賀家。”
寧妤若神色鎮定地看了看前後,沈氏準備充足,這麽多人,且個個都是高手,她不可能從這群人手中逃脫。
她不能硬來。
寧妤若鎮定地想,賀家路途遙遠,她不愁沒機會逃走。
況且,祖母若是得到消息,絕不會放任她嫁過去。
寧妤若神情微頓,她看見了小厮臉上志得意滿的笑容。
福至心靈,寧妤若沉下眉頭,冷聲問:“你們把祖母怎麽了?”
小厮笑了笑,“夫人怎敢背負謀害婆母的名聲?老太太确确實實是病了,只要大小姐願意老老實實嫁到陵城賀家,老太太的身體自然能夠恢複如初。”
小厮躬身道:“大小姐,請吧
殪崋
。”
彪形大漢讓出路來,一輛馬車不知何時停在了狹小的巷子盡頭,馬車旁還候着一名嬷嬷和兩名丫鬟。
寧妤若冷冷瞥了小厮一眼,終是妥協上了馬車。
十來名彪形大漢将馬車圍住,護送着馬車向前走去。
馬車一路朝着城外駛去,這輛馬車沒有窗,四面封閉,只有前方一扇小門透氣,沈氏安排如此缜密,徹底斷絕了她所有在路上求救的可能。
寧妤若坐在馬車裏,沉着臉,不斷思索對策。
這麽多人,她肯定不是對手,最好的辦法,便是老實到了陵城,待沈氏的警惕心降低,再向賀家尋求幫助。
賀家名聲在外,不論沈氏是怎麽說定這門婚事,只要她當衆表示自己是被逼迫,賀家一定不會強求她嫁進去。
怕只怕,沈氏連正式的婚禮都不打算安排。
寧妤若不敢将希望完全壓在最後一刻,這一路上,她得盡量找機會逃跑才是。
出了城,寧妤若被換上另一輛更大的馬車,嬷嬷和丫鬟們也跟着上了馬車。
那是沈氏身邊的嬷嬷,平日裏頗受沈氏重用。
沈氏竟将這樣一個嬷嬷派了出來,看來是打定了主意想讓她有去無回。
嬷嬷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緊接着,拿出了一個小瓷瓶。
“小的知道大小姐劍術了得,特意為大小姐準備了這瓶藥,還請大小姐服下,讓小的們安心才是。”
寧妤若沒有動作。
她腰間的佩劍早在上馬車之前就被收走了。
可嬷嬷還是不放心,“大小姐若是不配合,那就別怪小的們不客氣了。”
寧妤若在心裏快速權衡,片刻後,她接過瓷瓶,當着嬷嬷的面取出一枚藥,一口咽了下去。
嬷嬷滿意一笑,“大小姐,你別覺得我們夫人在害你,這事老爺也知道,若對方不是個好人家,老爺和夫人也不會将大小姐嫁過去。”
她爹竟然也知道?
寧妤若在心中冷笑連連。
婚姻大事,她爹竟然不曾想過知會她一聲,也不曾想過知會祖母一聲,便擅自将她嫁了出去。
可真是個好父親。
寧妤若原本以為自己早已對寧顯民沒了期待,可到了這一刻,她的心頭還是湧上了無限失望。
這就是她的父親,口口聲聲說自己盡職盡責,可一轉眼卻任由沈氏将她嫁給一個素昧謀面不知底細的丈夫。
可笑,以沈氏的為人,又能為她選什麽好丈夫?
寧妤若閉上眼,一言不發。
許是那枚藥的作用,寧妤若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她再次睜開眼時,已是第二日清晨。
她的身邊空無一人。
下一瞬,簾子被掀開,嬷嬷見她醒來,笑着道:“大小姐,你醒了,昨日睡得可好?”
“小的們瞧大小姐睡得香,便沒有将大小姐喚醒,大小姐不會怪我們吧?”
寧妤若靜靜看着她,沒說話。
嬷嬷被她看得心虛,讪讪一笑,道:“大小姐,快下來吃點東西,吃完了咱們還得繼續趕路。”
寧妤若垂下眼眸,下了馬車,她看了看四周,這個位置,離北峰城已經很遠了。
他們趕了一晚上的路。
嬷嬷遞過來一碗粥和半只烤兔子。
沈氏沒有要虧待她的意思,賀家也需要一個健康的媳婦。
寧妤若聞到這粥的味道,便知不對。
她看了嬷嬷一眼,嬷嬷強笑道:“大小姐快吃啊,是不合胃口嗎?”
“出門在外,條件自然比不上家裏,大小姐就将就一下吧。”
寧妤若收回目光,平靜地将吃食用完了。
-
“咳咳,咳咳。”
寧老太太重重咳了幾聲,身邊的丫鬟芬兒見狀,立刻為她送上一杯茶水。
老太太喝了水,躺回去,啞聲問道:“我這病來勢洶洶,恐怕還要休養幾日才能好,我交代你的那套說辭,若兒聽了後,沒有起疑吧?”
芬兒嗫嚅着,“老太太經常前往玉貞觀,大小姐應當沒有起疑。”
老太太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了不對勁,“怎麽了?若兒是不是已經知道我病倒了?”
芬兒跪了下來,聲音裏不禁帶上了些許哭腔,“老太太,大小姐,她,她……”
老太太聽出不對,強行坐起身來,厲聲問道:“若兒她怎麽了?”
芬兒連忙上前扶穩老太太,“老太太先別急,千萬保重身體才是。”
老太太放大了聲音:“若兒到底怎麽了?”
芬兒道:“大小姐、大小姐昨日沒有回來。”
“沒有回來?”老太太滿臉急切地追問,“她為何沒有回來,可是出了什麽事?”
她這孫女從未有過無故不歸家的先例,事出反常必有妖,老太太越想越急,“不行,我得親自去書院問問。”
“老太太。”芬兒扶住她,連忙道:“我們都找過了,奴婢第一時間便派人出去尋過了。”
“回禀的人說,說大小姐不在書院,整個北峰城,都找不到大小姐。”
“不在北峰城?”老太太坐回床上,很快便明白了其中關竅。
她活了這麽一把歲數,也和沈氏共同生活了十來年,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若是沈氏出手,老太太反而鎮定不少。
沈氏沒那個膽子害若兒性命,若兒現在,應該還是安全的。
老太太沉聲道:“查,我這病并非寒氣入體,咱們院子裏,有沈氏的人。”
她的吃食從未經過外人之手,外面采購的食材也是驗了再驗,才會端上她的餐桌。
所以這次突然病倒,她從未往別的地方想過,可這世上不該有這麽巧合的事。
她前腳病倒,若兒便出了事。
這背後,除了沈氏,老太太想不到還能出自誰的手筆。
老太太越想越生氣,這些年來她不曾好好收拾沈氏,竟縱得她如此猖狂,膽敢動到她們祖孫倆頭上。
老太太怒聲道:“将沈氏給我綁起來!”
貼身嬷嬷匆匆趕來,聽到這話,驚呼道:“老太太,那可是當家主母——”
“綁!”
-
嬷嬷催促道:“大小姐,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上路了。”
寧妤若咽下最後一口吃食,站起來,上了馬車。
嬷嬷驚訝地目視她上了馬車,才後知後覺趕緊跟上。
大小姐在府中一向是讓夫人十分頭疼的刺頭,現如今竟如此配合?莫不是在暗自打着什麽主意?
寧妤若上了馬車,淡淡道:“昨日的藥呢,拿出來吧。”
嬷嬷聽懂了她的意思,賠笑道:“大小姐,你身體弱,這藥不好多吃,這次就算了。”
寧妤若淡聲道:“我若不服藥,你們不會放心,把藥拿來吧。”
嬷嬷躊躇片刻,還要将那瓶藥取了出來。
雖然粥裏也放了藥,可方才她瞧得真巧,那粥寧妤若只喝了一半,也不知能有多少藥效,倒不如再吃一枚藥,更為保險。
寧妤若指尖紛飛,很快将一枚藥倒出來,咽了下去。
嬷嬷沒有看見,寧妤若不經意間多倒了兩枚藥藏了起來。
寧妤若仔細觀察過,這嬷嬷雖得沈氏重用,但卻不懂半分武藝,若是當着外面那群彪形大漢的面,寧妤若未必敢這麽做。
但眼下只有這一位嬷嬷,寧妤若便沒了顧忌。
嬷嬷果然沒發現,她收回藥瓶,甚至沒有檢查,便收了起來。
寧妤若阖上眼,“我要睡了,午飯時喚醒我。”
嬷嬷無有不應。
幾個時辰過去,嬷嬷瞧着藥效差不多過了,輕聲喚道:“大小姐,大小姐,快醒醒,起來吃點東西再睡。”
寧妤若睜開眼,眼裏帶着幾分困倦。
嬷嬷看在眼裏,心下更為放心起來,看來這藥有作用,寧妤若沒有刻意裝病糊弄他們。
午飯還是一鍋粥,烤兔子則變成了烤山雞。
嬷嬷殷勤地為寧妤若舀了一碗粥,這一次,她沒有在裏面放藥。
既然寧妤若如此識趣,她也不必費盡心思哄她吃藥了。
寧妤若一口氣将粥喝完,站了起來。
嬷嬷一驚
璍
,“大小姐你去哪兒?”
侍衛們聽到這話,紛紛擡起頭看向寧妤若。
寧妤若淡淡道:“舀粥。”
寧妤若早上吃得少,現下定是餓極了,嬷嬷想到這,微微放下了戒心。
侍衛們見嬷嬷不發話,自然不會擅自做主,轉而繼續低頭啃山雞。
寧妤若來到粥鍋邊,舀了一碗粥,不經意的,将那兩枚藥丢進了鍋裏,輕輕攪拌了兩圈,那藥見效快,化得也快,一眨眼便和這鍋粥融在了一起。
寧妤若輕瞥了衆人一眼,漫不經心地喝着粥。
她白日觀察過,這群侍衛喜歡先吃肉,再喝粥,因此這鍋粥,除了她和嬷嬷以及兩名丫鬟,其他人還沒喝過。
只要這群侍衛倒地,嬷嬷和丫鬟她根本不會放在眼裏。
她耐着性子,眼睜睜看着這群侍衛一個個去舀粥。
嬷嬷在這時催促道:“狩獵花了太多時間了,趕緊的,別吃了,咱們該出發了。”
侍衛們拿了重金,自然一切都聽雇主的,嬷嬷一催,他們當真不再磨蹭,站起了身,準備離開。
寧妤若輕輕蹙起了眉。
失策了,她方才瞧過了,這十來名侍衛中,還有三四人未曾碰過那鍋粥。
兩個人的藥效被分到十來人身上,效果如何本就不能保證,若還有人沒被藥倒,她想成功逃出去,無疑難上加難。
寧妤若很快鎮靜下來,事情已經做下了,若是這次跑不成,以後他們只會提高警惕,她不會再有這樣好的機會。
無論如何,她都得逃。
寧妤若上了馬車,嬷嬷正想掏出那瓶藥,寧妤若淡聲道:“讓我清醒一刻鐘。”
嬷嬷想到這一整日寧妤若都在昏迷不醒中度過,讪讪收回了藥瓶。
只清醒一刻鐘罷了,也不過分。
一刻鐘的時間還沒到,車夫突然拉緊馬繩,驚呼道:“你們怎麽了?”
嬷嬷掀開簾子看去,只見好幾名侍衛都倒在了地上。
寧妤若當機立斷,在嬷嬷尚未反應過來前,将她敲暈了過去。
丫鬟張大嘴巴,尚未來得及發出聲音,二人便雙雙被寧妤若敲暈了。
做完這一切,寧妤若靠在靠墊上,閉上眼,也裝作暈了過去的模樣。
清醒的侍衛見狀,皺着眉看了寧妤若一會兒,最終還是收回了目光。
寧妤若聽到馬車外傳來侍衛們的交談聲。
“怎麽回事?他們怎麽會突然倒下?”
“想來是中了毒。”
“中毒?大家吃的食物都是一樣的,為何我們沒有中毒?”
“會不會是那山雞有毒。”
他們有野外生存的經驗,心中清楚,有的山雞中了毒,未必會立刻毒發,許是獵戶們給山雞下了藥,這山雞又不慎被他們打了回來,吃進了肚子裏,這才導致他們中了招。
幾人都覺得有道理,他們帶回來的山雞不止一只,許是他們幾人吃的山雞恰好沒有中毒,這才能保持清醒。
有人緩緩開口,“也或許,問題出在粥上——”
話音未落,一雙纖細卻長了繭子的手扣住了說話那人的脖頸。
寧妤若趁幾人不注意悄無聲息下了馬車,借着馬車的掩飾,悄悄來到幾人後面,挾持了距離她的最近的那人。
她冷聲道:“我知道你們只是拿錢辦事,沈氏給你們多少錢,我可以給你們雙倍,你們應該知道,祖母疼愛我,無論多少錢,我都拿得出來。”
侍衛們沒想到在背後搞鬼的人是她,紛紛怒目而視,“你放了他。”
寧妤若觀察過,這群人雖然是亡命之徒,但彼此間情誼深厚,她沒有信心能用錢財打動他們,但若是她握着其中一人的性命,她相信他們會投鼠忌器。
寧妤若淡聲道:“我可以放了他,但你們得放我走。”
幾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拍板道:“好,我們可以放你走,但你若是敢傷了他,哪怕你是寧家大小姐,我們也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他說着,話音透着狠厲。
寧妤若嘴角勾起一抹冷嘲,他們綁她在先,如今竟還敢倒打一耙,出言威脅她。
寧妤若面色平靜道:“好,我答應你們。”
她挾持着人質慢慢往後退,一手掐住那人的脖子,一手将馬車解開,正在她要松開人質的脖頸,打算騎上馬之際,人質卻突然在這時發難。
對付一人,寧妤若自然不懼,可幾名亡命之徒同時出手,寧妤若便有些難以招架了。
若是她的佩劍在,也不至于如此……
幾人群起而攻之,她且戰且退,同時不忘眼觀四路思索退路。
突然,一聲高喝從她的身後傳來,謝少珩身穿一身勁裝,騎着一匹雪白色的駿馬,朝着她的方向疾馳而來,他伸出手,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對她道:
“寧妤若,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