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那是個身量嬌小的少女, 正坐在兄長腿上,摟着他脖子直起腰來吻他,未曾梳起的青絲如瀑, 逶迤落了滿背。

站在他的位置,恰可以瞧見女子一截攀在兄長頸上的腕子, 襯着青色的衣袖, 如明月, 如新雪。

兄長亦回吻着她,從來清冷自持的臉上染上□□,眼尾微紅, 有若堕仙。

朦胧和煦的晨光中, 二人坐在書案邊親密擁吻, 旁若無人。

謝雲谏面色紅如滴血,只及看了一眼便倉惶垂下頭去。

怎麽會……撞見這個?

況且昨天晚上不是已經那個了麽?這才過了多久,怎麽又來?

那種事又當真如此快活麽,能讓一向克己複禮的兄長, 青天白日的就……

謝雲谏心頭一顫, 不敢再想下去。

他本是來向兄長辭行的,萬想不到他們竟如此忘情, 就在窗邊便按捺不住地親吻。

心間跳得很厲害,腦中全是兄長和那少女忘情擁吻的殘景。那截皓腕宛如強硬地刻在腦海裏, 揮之不去。足下亦如灌鉛,久也邁不動一步。

他忍不住擡眼又觑了一眼。這回卻是兄長把着少女的腰将人抱了起來, 轉身往內室去。他瞧見少女羅裙下纖細的兩條腿, 很自然地纏住兄長的腰, 如絲蘿縛喬木。

這回心間大駭,謝雲谏連那女子的面貌也不敢再看, 轉身匆匆離去。

迎面卻撞上雲袅,她原是來送早膳,萬想不到二公子竟從廂房過來了,當即吓得花容失色:“小郎君……”

謝雲谏面上仍有些恍惚:“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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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回過了神,下腹處卻傳來熟悉的悸動,喉中亦一陣口幹舌燥。

知曉兄長在行事,他面紅如血,血液生燥,又有幾分氣不過,道:“勞煩轉告我哥一聲,我去拜過父親就回去了。叫他節制些,皓齒蛾眉,那個什麽什麽之斧,別那麽不惜命!”

語罷,他擡腳即走,一心只想離開這尴尬的境地。雲袅見他似未發現,這才緩緩松了口氣。

只是那一案膳食也沒了用處,她捧着紅木案重又折返。

房中動靜一直到晌午才歇,雲袅重新奉膳食進屋伺候的時候,識茵已經睡下了。謝明庭整整外袍,自內室間出來,漫不經心問:

“他人呢?”

他身上衣裳完整,神清散朗,然而脖子上未及掩住的一縷紅痕還是暴露了方才經歷了怎樣的狂風驟雨。雲袅低頭,聲如蚊蠅:“已經回去了。”

他淡淡應了聲,伸手接過食案便要叫她下去。雲袅卻紅了臉,支支吾吾将謝雲谏方才的話轉告了。

心中又忍不住為他抱屈。

雖說一開始大公子也是被郡主逼的,情有可原,但,這邊二公子還被瞞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呢,大公子就在別院裏和少夫人颠鸾倒鳳,這實在是……

有些過分。

“知道了。”謝明庭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去收拾行李吧,等少夫人醒來,我們就走。”

這裏既已被雲谏知道,是不能久留的。雖說這件事情遲早會暴露,但至少也是得在他外放之後。

*

識茵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已在去往伊闕的馬車上。她是被馬車的颠簸颠醒的,揉揉睡得發沉的腦袋,從男人懷中抽身,迷蒙打量着周遭的情形。

謝明庭将帕子蘸水絞幹遞給她,她用帕子蓋着臉,好一會兒才歸于清明。問:“我們這是去哪?”

“去伊闕。”男人眼睛裏有罕見的耐心,“不是說了要帶你去麽,那邊有石窟可看,有紅葉可賞,想來你會喜歡。”

帶她去伊闕的事之前也說過,識茵木然點頭,又問:“你的那位朋友呢?”

“已經回去了。”謝明庭道,頓了頓又補充,“他來找我是為朝中之事,大約将你送過去後,過幾日,我也得回去一趟。”

聽說他要走,女孩子目中掩不住的失望,追問道:“郎君不帶我回去嗎。”

自從他們從家中出來,已有十來天了,她能察覺得到,郎君……似乎是不欲帶她回家的。難道是家中出了什麽事嗎?

她眼裏有藏起的試探,謝明庭面如止水,側眸淡淡睨她一眼:“我倒是想,可你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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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騎馬麽?”

北邙在洛陽城北,伊闕卻在洛陽城南,若要回城,必得快馬飛奔。

而她,連着一夜和一個清晨,的确是有些吃不消了。兩腿戰戰,這會兒還酸疼着,無法騎馬。

一句話說得識茵臉若噴霞,一個“你”字在舌尖迂回半晌也沒憋出剩下的話。她忍不住伸手在他腰間掐了一把,嗔道:“郎君再這樣胡說八道,妾就不理郎君了!”

她雙頰通紅,佯作生氣地背過身去,一顆心卻止不住地狂跳。

新婚燕爾,郎君肯親近她自然是好事,可他也太沒節制了些,若說昨夜尚且能算作是為她解藥,今日清晨呢?她都忍不住在想,是不是他根本不想她見到那位“朋友”,才故意的。

可若真的是朋友,他為什麽不允她去見,如果是朋友,如何一上來就喚他兄長?

還是說……他根本不是郎君呢?昨夜來找他的,又究竟是誰?

識茵心底漸漸陷入荒寒,眼底也染上幾分恍惚和惶遽。晨間的贈帕、要他允諾不會騙她不過是場試探,她從不相信外人的允諾,又是高嫁,在這個家中毫無根基,就算他真的騙她,她也無可奈何。

她是在賭,賭他對她會有感情,會有愧疚。倘若真是她擔心的那樣,等到徹底撕破臉的那天,也能放她離開。

她既背對着他,謝明庭暫未看出什麽端倪,伸手将人攬入懷中,臉卻朝着窗邊:“再說吧,你不也是很受用?”

男歡女愛,雖聖人難免,何況是他。

她在笫榻上又一向乖順,由着他擺弄。抛卻兩人的身份,那種事,的确令他領略到世間難尋的極樂。既是極樂,又焉有輕易放手之理。

青天白日的說話就這麽沒個遮掩,識茵紅了臉,還要嗔他幾句,冷不防車外傳來一聲警覺的厲喝:“什麽人?!”

馬車旋即停下,陳礫在車門上輕敲了三下,壓低聲音道:“郎君,是楚國公。”

楚國公?

識茵詫異看向夫婿。

楚國公是誰她是知道的,那是女帝的正牌丈夫,在京中,無論朝野,無論高門大戶還是尋常百姓人家的飯後閑談裏一向很有存在感。

識茵之所以知道他,也是因為這家夥常常彈劾那些寵妾滅妻的官員,幾次上書朝廷要求女帝禁止男子納妾推行一夫一妻,在京中婦人之中很得尊崇。

只是,怎會在這裏遇見他。

謝明庭面色如霜,輕輕拂開她,起身推門出去。

車外,前方十餘丈外的密林官道上,一行人宛如雁陣分列,皆騎射裝束,是宮中的羽林郎,其後還有幾名跟在後頭拾撿獵物的宦官。

而隊伍正中之人,一身玄衣,負弓持箭,骝馬新跨,赫然便是那本該在宮中自省的女帝之夫——楚國公周玄英。

“是你。”

視線相接,還不及謝明庭有什麽反應,周玄英先皺了眉。

冤家路窄,謝明庭心間亦是不悅:“楚國公今日怎麽有閑暇出來游獵。”

給君主下藥是何等大罪,嬴懷瑜也并不寵愛他,怎會才關了不到半月便将人放了出來。

見微知著,這樣的社稷怎能長遠。也難怪那些人不肯服她。

“想出來就出來咯。”周玄英道,語氣輕松。視線落在他身後的馬車上,忽又笑了,“怎麽,車中有嬌客麽?不便出來相見?”

他眼帶挑釁,謝明庭的面色一瞬陰翳如樹蔭漏下的天色。

周玄英與他有隙,蓋他自己做了女帝的入幕之賓,便覺得天下男子都如他一般,情願去侍奉女人。只因嬴懷瑜有意拉攏他,便一直對他心懷敵意。

他和顧識茵的事,也是對方一手釀成。以其行事不顧後果的張揚性子,加之前怨,謝明庭絲毫不懷疑他會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揭穿他。

果不其然,還沒有開口,對方便已笑得恣肆:“車中坐着的是我的小嫂嫂麽?表兄怎不請她出來相見?”

駕車的陳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得向主子看去。謝明庭面上毫無慌亂:“茵茵,楚國公既要見你,便出來相見吧。”

二人的言語交談中有淡淡的火藥味,識茵雖然不明所以,卻還是照做,下車向那馬背上的男子行禮:“妾見過楚國公。”

“起來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周玄英面色尚算柔和。

俊臉一轉,面對謝明庭時卻沒有那樣好的聲色了:“瞧我。”

“這是明庭兄還是雲谏啊,我竟認不出來了。是該叫大表嫂還是二表嫂呢。”

他臉上笑意清晏,瞥向謝明庭的視線卻如風刀霜劍的鋒利,識茵忙道:“妾是謝雲谏之妻。”

“原來這是二表哥啊。”周玄英笑着看着他,“我眼拙,真沒瞧出來,還以為是大表哥呢。我就說嘛,大表哥何日娶了妻,也不請我喝婚酒。”

他字字句句都往謝明庭的真實身份上攀扯,陳礫暗自捏了把冷汗,看看主子,又朝識茵看去。

她卻低着頭,瞧不清臉上表情,也不知瞧出什麽端倪沒有。

謝明庭暫未言語,只冷冷看着周玄英。捅破他的身份對嬴懷瑜也沒好處,他倒要看看,周玄英究竟是忠是奸。

四周天空地靜,一時落針可聞,連流動的風也似被黏住,氣氛沉凝。周玄英又道:“二表哥不是重傷麽,不在家中養傷,怎麽也有閑心出來游獵。”

謝明庭反唇相譏:“臣為何出現在此,國公不知麽。”

“不過既然遇上,臣也有件事想問問國公爺——臣,前些日子上了道折子,想要外放州郡,為一方父母之官。國公既主管吏部,不知有沒有收到。”

實則這些日子周玄英都被關在宮中,尚書臺的一應事情交由了副手打理,哪會瞧見。他也是極聰明之人,哪裏聽不出謝明庭這是在以退告饒,表明并無染指陛下之意。

能讓這位一向冷傲又眼高于頂的表兄吃癟也有些意思,他心中得意極了,亦見好就收:“是麽?”

“既是兄長之請,那我可得回去瞧瞧,二表哥請行吧。”

說着,扯動馬缰退去路旁,将一條并不寬闊的道路讓了出來,他的那些侍從也紛紛退讓。

謝明庭不懼不怍地施禮,扶起早已愣住的顧識茵上車。周玄英又執鞭笑道:“二表哥,今日你既有事就算了,他日我再來府上找你和阿嫂喝酒。”

馬車辘辘遠去,一直到走出那片樹林,識茵才磕磕絆絆地出聲問道:“楚國公……怎麽這樣。”

她是聽說過這位楚國公的名聲的——自然,不是什麽好名聲。時人尤其是男子提起他,面上雖不敢不敬,卻多在背後罵他性格乖張怪戾。但女子提起,卻多是推崇尊敬。畢竟他上書損害的是男子的權力,料想那乖戾的名聲,也只不過是不容于男子才傳出的罷了。

識茵起初也不例外,但眼下經由這片刻的相處,她卻覺得,這流言恐怕并非虛言……

這位楚國公,果真不是個好相與的。

怪不得都說陛下更愛宋國公……若她是陛下,也不會喜歡這樣陰晴不定的人。

見她似乎并沒懷疑,謝明庭心間稍安。

“別擔心。”他溫聲安慰面色不安的小娘子。

“楚國公與長兄有些嫌疑,因而遷怒到我,不過他那個人也就是嘴上說說,不會對你我做什麽的。”

“是因為女帝曾誇贊過長兄麽?”

“你知道?”謝明庭微感詫異。

識茵抿唇一笑:“怎麽不知道,全京城都傳遍了呢,說那日清徽殿殿試,陛下一眼就瞧中長兄為狀元郎。後來九洲池新科宴,又親賜玉杯美酒,贊他是‘如圭如璋,令聞令望’,楚國公當時就黑了臉。”

“就是不知道,長兄會不會入宮侍奉陛下。”她一邊笑吟吟說着,一邊卻看着他神色。

謝明庭面色驟青:“不許胡言。”

許是被人這般打趣實在有辱尊嚴,他忘卻掩飾,微咳一聲,又補充道:“你是弟婦,這般拿

長兄說笑,是大不敬。”

“好呀。”她慧黠一笑,貼過去将臉枕在他胸膛上換了個問題,“那郎君會不會入宮侍奉陛下呀。”

知她故意,謝明庭冷冷瞪她一眼,将臉轉向窗畔。

顧識茵不依不饒:“別生氣呀,玩笑話而已,笑一個嘛,郎君……”

“郎君……還從未對妾笑過。”

聲如春莺,嬌聲呖呖。邊說邊貓兒似的朝他懷中拱,大半個身子都挂在他身上。

謝明庭只覺額上的青筋又要繃斷。

他想要将人推開,伸出去的手,最終卻攬在了她腰間,是怕她掉下去。

“我不喜歡這個人。”他道,“我也不會入宮侍奉陛下,別胡說了。”

識茵自動忽略了後面半句:“為什麽不喜歡,是因為郎君也想納妾嗎?”

這個聒噪又小心眼的女孩子,戲弄他很好玩?謝明庭心底躁意隐隐翻滾,到底還是耐着性子答了她一句:“我不會納妾。”

“那可不行,郎君還是納妾吧,生孩子好疼的,妾可不願。”她佯作抱怨地說道。

他皺眉:“那就不生。”

反正生出來的也只會是他這樣罔顧人倫、性格冷僻的孩子。子之于父母,為情與欲之産物,又當有何親呢。

像是對他這許諾尚算滿意,她笑着在他頰上輕吻了下,将臉貼在了他右肩上。

他看不見的地方,眼中的笑意卻淡了下來。

她沒聽說過“郎君”同楚國公有什麽嫌隙,倒是那位還不曾謀面的長兄,同他是京中人盡皆知的結怨頗深。

方才,楚國公明擺着就是在故意為難他們。

可這又是為什麽呢?難道,他真的不是郎君,而是那位長兄嗎……

她也不是沒試探過他,但他始終沒有露出什麽破綻。在她面前,他總是心牆高築,戒備極強,唯獨每到那時,便會如同繃緊的弦驟然松開,将欲望悉數傾灑給她……

識茵臉頰微微生了燙,不願再想下去。

心間卻忍不住想,那,會是他最不設防的時候嗎?

*

樹林之中,周玄英一行人仍策馬駐在原地,密林中一青年策馬過來,是方才去替他撿落雁的太傅高邺之子,羽林衛高耀。

“怎麽去了這麽久。”他不耐煩地道。

“國公息怒,屬下對這一帶不熟,過來的時候迷了路,讓您久等了。”青年歉意地下馬請罪。

周玄英點點頭,将眉心的一絲火氣強壓了下去。

以小魚對他的怒氣和對封思遠那老男人的偏袒,他本是不止被關十天的,但高老頭子為他求了情,勸小魚“家和萬事興”,這才被放了出來,看在老頭子的份上,他也不會在這時候就為難對方。這點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高耀見他不似生氣,不安的心也咽回肚子裏。他不着痕跡地看了眼地上的車轍:“方才臣過來時聽見似有人惹了國公不快,是……謝少卿嗎?”

“不是。”周玄英想也不想地否認了,“是謝雲谏。載着新婦呢,你是沒瞧見那寶貝的樣子。”

又在心內冷笑。武威郡主來讨藥的時間是八月廿三,可見那藥真正發作的前三次他都沒有碰顧氏女。後來卻是成了。

他一定不知道,那藥根本就沒有第四次。所謂的第四次是自己編出來騙他的。他霸占弟弟的妻子根本不是藥物所致,而是他自己!

到時候事情揭曉,謝明庭這個僞君子又會是什麽反應?

到那時候,看他還能找什麽理由!

周玄英徐徐一牽唇角,笑得邪氣又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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