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精修版)
第 28 章(精修版)
只此一聲, 秋夜裏原本濃情蜜意的氣氛忽然都急速冷卻。
屋外,雲袅等人原是愣住,只聽靜夜裏忽然一聲女子拔高的哭叫, 緊接着是大公子克制不住的怒聲:
“顧識茵!”
“你就想着大哥是不是?你就那麽喜歡他嗎?”
“說啊!”
緊接着又是少夫人的哭泣辯解聲:“不是的,郎君, 不是……”
“郎君, 茵茵錯了, 你別生氣……”
春夜靜寂,燈火通明,女孩子哭着求饒的聲音好不明顯。一衆侍女面面相觑, 只得退下。
次日, 識茵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身上寝衣和身下被褥都已被換過, 屋中軒窗大開,明媚和煦的陽光自簾栊裏灑進來,早吹散了昨夜的春潮氣息。而那罪魁禍首正坐在窗邊的紫檀木書桌前,翹起一條腿, 漫不經心地品茗:“醒了?”
昨夜的記憶一瞬回顱, 識茵臉上陣紅陣白,有些腿軟。
昨夜就是怎樣拒絕他他也不肯同意, 加之他莫名其妙換了衣服,又勾起她的疑心來, 有心試探,才故意道出謝明庭的名字。
然後這男人便似瘋了一般, 昨夜欺負了她還不夠, 現在還要來質問她。
她有種偷雞不成蝕把米的窘迫, 但現在,卻還得應付這件事, 欺霜壓雪的面上灑了幾滴淚,默默低頭垂淚不言。
“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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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明庭放下青釉茶盞,面上罕見地浮現一絲動怒的冷笑,“難道不是你做錯了事?”
“身為弟妹,卻在那種事的時候喊大哥的名字,你真的那麽喜歡他嗎?既喜歡大哥,為什麽不嫁給他,要嫁給我。”
他面色冷青,心間實則有一絲奇異的期待,竟期待她的答案是喜歡的,哪怕他分明知道不可能。
“你在胡說什麽啊。”
識茵卻委屈巴巴地開口,“我,我只喜歡郎君的……”
“我,我就是故意的,誰叫你欺負人。我怎麽求你你都不停下……我就是故意的……”
她賭氣落淚地說着,面上的委屈與幽怨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另一個緣由卻提也不敢提。
她還是有些懷疑他。
可平心而論,他對她不錯,費盡心思給她慶生的時候,她心裏也有些感動,那畢竟是她十多年來第一次感受到被人關懷是什麽滋味,也還是喜歡的。再說了,成婚日久,該做的也都做了,若明明白白地道出她是在懷疑他,大抵也是傷人的。
謝明庭的心卻落下來——原來不是懷疑他所以試探。
他握着茶盞緩緩摩挲着,嗓音亦平靜下來:“誰是在欺負你。”
“我并沒對你做什麽過分的事,某些事你不肯,我也從沒逼過你。就算你覺得我不夠溫柔體貼,也不該這般報複我。難道你嫁了長兄,也會在他的榻上喊我的名字?”
他話裏話外還是拿昨夜的事刺她,大約自己的女人在自己身下喊別的男人的名字,還是雙生兄長的名字,這于男子而言,的确是奇恥大辱。他的反應是符合事情發展邏輯的。
識茵只好另找理由:“你怎麽沒做過過分的事,我是你的妻子,又不是你的貓,你還送這個鈴铛給我!你分明就是在羞辱我,我怎麽不能報複了?”
“你難道不像貓?執拗又小心眼,睚眦必報,我送鈴铛,只是覺得很适合你,并沒有什麽別的心思。”
“再說了,你若不喜歡,大可以當初就告訴我。為何戴了這麽多天都沒覺得是羞辱,如今突然就覺得了?
識茵心間有鬼,又不好直言自己還是疑他,只得以退為進道:“是,我是小心眼,那你放我回家去,咱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你另去娶個好性兒的吧!”
說着,不顧肌骨的酸痛與未及披上的外衣,急燎燎地就要下榻。
“識茵!”
謝明庭臉色陰沉,才站起身來,她卻因踩着了褲腳腳下一滑,跌落下床,正滾在那張黃花梨腳踏上,下颌磕在堅硬的木沿上,原本瑩白的小臉一片通紅。
謝明庭的臉色瞬息變了,忙撲過去抱起她:“疼不疼?”
臉上的疼痛并不是假的,識茵抽了抽鼻子,很突兀地掉了淚:“你怎麽從來都不體諒我的難處?是,我是還有些疑心,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可這也是因為,郎君從前不是這樣的啊……”
“還沒嫁過來的時候,我是真以為你快要死了,我心裏想,郎君待我這樣好,我無論如何也要報答他,與他不離不棄……”
“誰曾想,成了婚,丈夫倒是好好的,卻全然變了個人似的,待我冷冰冰的,我每日都腆顏在郎君面前撒嬌裝癡,你也還是那樣,對我不冷不熱,每次都要我主動。郎君又要我怎樣想?”
她半真半假地說着,大約是真的說至了內心委屈處,玉頰上淚水越掉越歡:“從前是一個人,現在又是另一個人,簡直被奪舍了一樣。請郎君為我想一想,我是個新婦,又是孤女,毫無退路。如果嫁錯了人,我要怎麽辦呢……”
突如其來的控訴。謝明庭微愣,心頭仿佛被剜去一塊,火辣辣的疼。
他何嘗不知她是在試探他。
這個貓兒一般小心眼的女孩子,也有着貓兒一般的多疑與聰慧。不管這些天她表現得有多喜歡他依賴他,終究都是假的,是她在與他做戲,她終究不曾完全相信他。
只有他,是信了她是真的喜歡他,甚至想過将一切都和盤托出……
而昨夜他之所以生氣,也只是氣她竟敢這般明晃晃地勾引他,就好像她早已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卻偏偏要來撩撥他。
可這又能怪得了誰呢?是他自己的問題,他的存在就是個欺騙。
謝明庭不知要如何回應,只對一件事清楚明白——絕對、絕對不可以在此時将事情真相告訴她。
萬種思緒都在心間有如川流,百轉千回,他沉沉嘆一口氣,以指挑起
弋
她下巴,靜默地看着女孩子被淚水打濕的臉:
發髻散亂,眼眶深紅,紅唇微腫,連那良玉碾就的小巧鼻峰上都印着輕微的齒痕。
視線往下,白皙的頸上,新挂上去的玉鏈金鈴也掩不住的□□痕跡。此刻淚眼汪汪的,遭了主人抛棄的稚貓一般可憐。
多麽可憐。
心下忽然軟得厲害,他再沒了同她做戲的心思。微涼的指随目光一點一點描摹過她眉眼,眼中玉瓷輝一樣的光,也漸漸溫軟下來,問:
“所以,你親近我,只是因為你沒有退路、想在這個家待下去?”
“當然不是。”她飛快地否認,眼中還恰到好處地掠過了幾分失望和幾分傷心。
不是為了這個,那難道是……他不敢深想,默了片刻,卻還是問道:“那,可喜歡我?”
她似難為情,撇過臉,咬唇含淚地輕輕颔首,又紅了臉小聲地嘀咕:“不喜歡,誰願意被你那般折騰……”
謝明庭如釋重負。
這是他第一次得到她準确的答案。也是第一次,有人說喜歡他,第一次,有人在弟弟和他之間,堅定地選了他。
盡管她其實并沒有那麽相信他。
盡管,這也是他靠着欺騙和弟弟的身份才得來的喜歡,這只是鏡花水月……
心頭湧上一陣茫然的歡喜,若海霧彌漫。他有些不知所措,怔然了片刻後,輕輕擁她入懷,親昵地吻了吻她額發。
“茵娘。”他嗓音微啞,自耳畔低低喚她,“不要騙我。”
既說愛我,便不要騙我。
我會當真的。
識茵噙淚不言,只把臉貼在郎君暖熱的胸膛上,感受着額角傳來的輕輕綿綿的細吻。心道,這……這算是糊弄過去了麽?
從很早之前她就想到要用這個法子來試探他,只是一時拉不下臉。但昨夜實在并非她有意試探,實在是怎麽求饒都不被放過,一時情急……
可話又說回來,那種時候都沒露出破綻,他應該就是她的郎君罷?他對她也還算不錯,也有慢慢地在變好,或許,她應該多相信他一些,不要總是疑神疑鬼……
二人說了一會子話,差不多算是說開,正當謝明庭預備叫人送早膳進來時,識茵卻忽然氣鼓鼓地道:“給我道歉。”
“什麽?”
她這回是真紅了臉,原本雪白的臉頰紅豔豔的石榴花一般可愛:“你……誰叫你昨夜那般罵我的,你才是,才是……”
昨夜她故意喚了他長兄的名字,他像是很生氣,就罵她是,是……婦。識茵實在又羞又氣。
況且那兩個字實在羞人,只一想想,她便渾身發熱。她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子,怎能被他如此說?她也知道他是氣急了才那樣,可是,可是就是不可以嘛……
謝明庭卻明白過來,諱莫如深地睇她一眼:“嗯,不是那兩個字,是‘好茵茵’。”
兩人就此和好,此後的許多日,謝明庭既無公務,倒是在龍門和她度過了一段惬意而閑适的日子。
他教她騎馬,教她射箭,也教她擊丸,教她打馬球。教她作為武将的弟弟理應掌握的一切技藝。而識茵是小門戶出身,這些只有高門女郎才能接觸到的東西于她而言總是新奇又刺激的,她竭盡全力地用心學着,并毫不吝惜對他的贊美:“郎君好厲害呀!”眼眸燦如繁星。
到了夜裏,則常常将她抱在膝上,或撫琴論畫,或講論文義。她通筆墨,也懂一點書史律學,只是沒有接受過系統的教育罷了,因此兩人總是很容易便能說到一處去。再加上新婚燕爾,識茵有意地在培養感情,懂也作出不懂的樣子央他說與她聽。
二人的感情越來越好,夜裏講論書學的時候,常常是說着說着便親到了一處,盡管多是她主動,但他也都有所回應。
日常生活裏尚且如此,閨房之內自然更加和諧,幾乎夜夜鴛鴦交頸被翻紅浪,日子過得琴瑟和鳴、蜜裏調油。幾乎日日都黏在一處。
有時他也會拿朝中的疑難案子與她說,自然,是打着從長兄的卷宗上看來、與她講故事的由頭。她也總是很崇拜他的樣子,溫言軟語,言笑晏晏,似乎眼裏心裏一心一意就只有他。有好幾次,謝明庭都險些招架不住。
他們的結合算不得正當,他隐隐有些擔心事情敗露後她會不願。不過,茵茵瞧上去如此喜愛他,一開始和她認識的也是他,大約,她還是能同意的吧。
唯有雲袅等侍女暗暗着急。
她們是奉了武威郡主的命服侍在側的,眼看着二人感情越來越好,自然欣慰。只是,都這麽久了,如何少夫人一點有孕的消息都沒有呢?
*
日子如流水平緩向前,這日,二人再一次去往對岸的西山石窟臨摹碑文。
龍門一如既往的行人罕至,他們去古陽洞拓完碑文,已是午時。識茵走得累了,撒嬌哄了謝明庭背她,謝明庭見并沒有外人在,略略猶豫後便也允了,叫陳礫和雲袅等人就拿着拓好的碑帖跟在後面。
“這下好了。”
回去的時候,識茵攀着郎君的背,猶自盤算着那些碑文,“這回我們把碑文全部拓完,有二十篇呢,夠臨摹一陣時間了,也就不用老是往返于東山西山了,來一趟也挺累人的。”
謝明庭微微抿唇:“說得好像茵茵受了什麽累一樣。”
從拓印碑文,再到現在背她下山,使力的不都是他嗎?
身後陳礫等人都無聲而笑,識茵也略微紅了臉,擎着新摘的桂枝輕輕敲了下他頭:“我怎麽就不累了,還不是怪你……”
不是他,她的腿至于這麽酸麽?爬一點點臺階就累得很。她又不是故意走不動路的,這人怎麽這麽小氣啊!
識茵突然就生起氣來,并打定主意不再理他,這時瞧見前方似有人過來,又有些慌了神:“……有人來了,你放我下來。”
她畢竟是官家女子出身,自幼被要求貞靜婉順,和郎君親密也只敢在無人之處,被外人瞧見了成什麽體統。
謝明庭卻是神色一滞,前方不過十丈的距離,一年輕高挑的女郎正在一名侍女及仆婦的簇擁下蓮步翩跹地過來,一襲淡藍色衫裙,清麗溫婉,氣質如蘭。
——是母親原本有意為他聘取的宗婦,渤海封氏第五女,宋國公之妹,封茹。
那廂,封茹等人也已瞧見了他們。
封茹尚是一愣,未及開口,身側的傅母許氏已怒道:“陳留侯府真是欺人太甚!”
原來他們方才入窟登記時,就已瞧見了那落款在前的謝龍骧夫婦,料想真是那初回京中的龍骧将軍謝雲谏攜妻至此。可如今見了他二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前方的女子,她們曾在中秋宴上見過,是那出身正平坊顧家的太學博士之女,陳留侯府的二少夫人。
而她身邊站着的,并非什麽謝家二郎謝雲谏,那分明就是,分明就是武威郡主一早要說給她家女郎的謝家大郎!
許嬷嬷是從封茹幼時就待在她身邊伺候了,自然也知道自家夫人與武威郡主的口頭婚約,早已将謝明庭視作未來姑爺。
如今,這未來姑爺卻和自己的弟妹卿卿我我,顯然是早已勾搭成奸!虧他還是讀書人呢,倫理綱常,當真讀到狗肚子去了!又視她們女郎為何物?
再一聯想到當日鬧市街頭、謝明庭懷抱女子天街策馬的事——想必當日他在街頭懷抱的那個女子,就也是顧氏了。
這簡直欺人太甚!
許嬷嬷氣沖沖的,當即便要沖上前質問:“謝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