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精修版)

第 39 章(精修版)

次日, 謝雲谏入宮,直奔大理寺而去。

他與兄長相貌相似,乍一見他進來, 寺中的大理寺官員還當是謝明庭去而複返,待謝雲谏說明來意後, 卻是為難:“不是我們不與将軍方便, 只是當年聞喜縣主的案子早已結案, 這些陳年卷宗已入府庫,非有長官命令不得妄動。”

“謝将軍與少卿既是兄弟,何不去問問謝少卿呢。”總歸謝少卿還未啓程,

麗嘉

且尚書臺一再延遲赴任日期, 搞不好還得留下來。

他倒是想去問, 茵茵不讓哩!

謝雲谏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而歸。轉念一想,卻去了尚書臺。

周玄英今日不在尚書臺當值,而是在北邙山下的皇家牧場狩獵。他又去往牧場, 聞說來意, 周玄英微微皺眉:“你翻聞喜縣主的案子做什麽。”

謝雲谏說明識茵的事,周玄英懶洋洋掠他一眼:“你兄長正在大理寺當值, 興許知曉,眼下還沒外放呢, 你去問他不就得了麽?”

謝雲谏支支吾吾的,終究還是說了識茵的囑托。周玄英張弓搭箭, 瞄着對面草叢裏逃竄的野兔:“仲淩, 別怪我嘴碎。”

“那畢竟是你的兄長, 你就算懷疑什麽,兄弟之間也還是要打開天窗說亮話。”

謝雲谏想辯解:“我不是懷疑……”只是茵茵讓他不要去問兄長罷了。

周玄英卻打斷了他:“再說了。”

他手中擎弓, 薄唇隐隐含笑:“就算你哥真對新婦子起了什麽心思,可我看新婦一顆心可全偏向了你,你又擔心什麽呢?”

“須知情愛之事,不在于男子如何,而全在于女子的心。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你看我,三歲習武,寒暑不敢荒廢,空有一身武藝和力氣,可陛下就是不肯享用。封思遠年邁又文弱,可陛下就是喜歡。可見女人的心啊,真是海底針。”

Advertisement

“依我看,新婦只是避嫌而已,事關重大,你還是去問問你哥。”

語罷,羽箭破空而出,正中前方草地裏疾跑的一只野兔。立時便有小黃門撿了疾跑過來,周玄英手一揮:“盡放水,射你們放出來的獵物有什麽意思!”

謝雲谏一想也是,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茵茵在他提起長兄時反應那般大,但長兄理應不是那等無視綱常之人,他也已經有了小嫂嫂,他們之間應該沒什麽。

他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向周玄英鄭重行禮後離去了。

周玄英收弓下馬,瞥一眼他離去的方向,眉骨舒展,眼中點了兩抹蔑然又得意的笑。

這件事,可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那顧氏女既與謝明庭有了肌膚之親,事關其母,卻不願讓謝明庭知道,顯然是惱了他,偏偏雲谏還被瞞在鼓裏。

謝明庭與顧氏的事不能翻到水面上,他看得很清楚,小魚眼下是惱了謝明庭,但也不會放任外人扯出這件事來論他的罪,更不欲他兄弟二人內讧。

可他偏不。

謝明庭越是吃癟,他就越是高興。他有分寸,不會令他們兄弟真正鬧起來,但給謝明庭添一點小小的堵,譬如故意留他在京城看着弟弟弟妹恩愛,譬如煽動雲谏去他面前顯擺他和顧氏女的感情,倒還是能做的。

至于那顧氏,喜歡雲谏而不是謝明庭,單這一點,就值得他欣賞。

*

謝雲谏自宮中返回後,先是去了鹿鳴院,因哥哥不在,便向陳管事要了鑰匙,改道存放父親遺物的榕溪閣。

因此,當謝明庭回到屋中聞說了弟弟找他後,便也一路尋到閣中。

他到的時候,謝雲谏正蹲在幾個巨大的龍泉窯青釉卷缸前,埋首在一堆積滿塵灰的畫卷裏找着什麽。

芝蘭玉樹的郎君攜着一地金燦燦的夕陽走進去:“在找什麽?”

謝雲谏唬了一跳,頂着幾卷畫卷擡起頭來,回身瞪他:“哥你屬貓的麽,這麽喜歡神出鬼沒。”

謝明庭低眉看着地上散開的畫卷:“你在找父親的畫?”

“對啊。”謝雲谏不肯說實話,“茵茵近來想學畫哩,我就來替她找幾副回去臨摹。”

他一個大老粗自是不可能做這等風雅之事,只好說是識茵想學。謝明庭卻想,她更喜歡的分明是書法,他們曾在龍門共同臨摹學習那些碑帖。和他在一起時她都沒怎麽畫畫,雲谏是個武人,全然不懂這些,她又怎可能心血來潮。

他又看向那幾卷被弟弟找出來的畫,皆署名“東闌主人”,內容皆以梨花為主,或漫山遍野,或綻放于亭臺樓閣,雲蒸霞蔚,絢爛壯觀。

父親喜歡梨花,會珍藏梨花圖,不足為奇。

但這個東闌主人,又是誰呢?

“對了。”謝雲谏又想起今日去找哥哥的目的,“哥,你知道當年聞喜縣主那個案子麽?就是,就是她把安平侯的外室給開膛破肚那個。”

謝明庭目光仍停留于畫上:“你不如去問母親。”

聞喜縣主是宗室女,但自幼随父長在涼州,與武威郡主是手帕交。

“哥!”謝雲谏立刻不滿地跺腳埋怨。

“你明明知道,自從阿爹去世後,阿娘一直遷怒安平侯和這些書畫,說起他們便是大怒,我怎敢去問?”

謝明庭這才應下:“好吧。”

“那個案子的卷宗我是見過,那婦人姓謝,陳郡人。當時已經懷子,聞喜縣主帶人找上門後,将她開膛破肚,一屍兩命。太上皇由此大怒,廢縣主為庶人,自宗室除名。”

“這案子當年就已結案,你怎麽突然問起?”

“是有個朋友托我打聽。”謝雲谏道。

又小心翼翼地追問:“哥,那婦人可是會畫畫?阿父他認識不?”

“好像是吧。”謝明庭道,沒回答第二個問題。見他神色栖惶、欲言又止,一瞬識破,“是弟妹讓你問的?”

他倒是聽她說過她母親雅好丹青。但她母親是扶風郡人氏,蘇姓,不僅姓氏對不上,籍貫也對不上。

謝雲谏忙擺手:“不不不,她問這個做什麽?!真是我一個朋友,你就別問了……”

說完,他抱着那一挪尋得的畫卷一溜煙跑了:“你要是沒事就把屋裏收拾一下啊!我先回去了!”

空曠的畫室于是又剩下謝明庭一個人,金色的夕光裹挾着空氣中細小的塵粒漂浮于書架畫缸之間,滿地畫卷零落。

他俯身拾掇着那些淩亂的畫卷,一顆心也随之沉入無邊荒寒的海水裏。他想起來,當初在伊闕時,她曾屢屢向他打聽什麽時候回家、打聽“長兄”什麽時候回來,問她,她說有要事要問,再追問卻說要等回家了再告訴他。

原來,是這件事嗎?

所以,以為他是她的丈夫時,她便打算告訴他。如今雲谏既回來,就連打聽事情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輪不到他了。

為什麽?是因為只有她的丈夫才有資格過問她的家事嗎?

謝明庭自嘲地扯了扯唇。

茵茵,你當真是好狠的心。

這廂,忙活了一日也沒得到确切線索,謝雲谏難免心虛。

識茵自他白日入宮始便一直在院中眼巴巴地盼他。見他垂頭喪氣地抱着一挪畫卷進屋,忙緊張地迎上去:“怎麽樣?”

瞧見她眼中期盼,謝雲谏心頭仿如蜂蟄。他心虛地抿抿唇:“我今日去宮裏了一趟,托楚國公去調了當年的卷宗……當年被聞喜縣主害死的女人姓謝,陳郡人,不和岳母同姓。興許,是我從前想錯了。”

識茵卻似當頭棒喝,面色驀地蒼白如紙。聲音一瞬變得哽咽:“可,可是我阿娘……的确是姓謝……”

原來識茵的外祖母乃是二嫁,原先在陳郡一戶謝姓人家做婢女,懷了公子的孩子,卻被趕走。後來生下母親,無依無靠,幸得同在府中做畫工的外祖父收留,改嫁外祖父,這才改姓蘇氏。

這件事,母親沒對顧家任何人說起過,唯獨走之前告訴了她。

“你先別哭。”見她哭,謝雲谏一瞬慌了。

“僅憑一個姓氏,或許是巧合呢。你想想,

這案子裏的謝姓婦人可是懷了孩子被開膛破肚的,岳母大人當時應該……咳咳,應該沒有懷孕吧?”

識茵懵懵地想了一刻,當年父親剛剛去世,阿娘就被伯父伯母趕出了顧家。她那時年紀小,也不知道阿娘懷孕了沒有。當是沒有,否則林氏他們一定會編排此事。

阿娘是四月被擄,六月傳的死訊,表哥也沒說她懷孕了……

可如果不是,她又該從何處去找母親呢?

“你說的也有道理……”她怔怔地說。

她或許是魔怔了,分明母親已經“病逝”十年了,她早該接受這樣的事實。

只是身為人女,她自然希望母親還活着,即使只是一點點微弱的希望也不肯放過。

謝雲谏又道:“先別急,我們這才剛開始找呢,讓我想想……我再想想該怎麽打聽。”

識茵凄惶無定的心漸漸安定,她擡起一張杏花墜露的臉兒,不忘叮囑:“你不要去求長兄。”

可是長兄大概已經知道了。

謝雲谏眼神微微閃躲,點頭應下。

識茵難過了一陣,又想到自己對他提許多要求,指使他忙來忙去,心下過意不去:“雲谏,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謝雲谏忙道。

他亦擔心識茵會誤會自己是貪圖回報,又誠懇地分辯:“我,我是真的喜歡你,見不得你難過。再說了,既然咱們兩個做了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必分得那麽清的……”

識茵沒應,只攥着帕子低頭揩淚。

什麽夫妻,不過是騙他的罷了。

偏他是個傻子……

心下一時歉疚,她紅了眼圈:“嗯,我都知道。”

“雲谏最好了。”

女孩子嗓音又輕又軟,更似輕薄紗緞拂過心尖,謝雲谏渾身都酥了半邊。旋即猛地一拍腦袋:“差點把正事忘了!茵茵你看。”

他把那些從父親書房裏尋得的畫獻寶一樣擺上書案:“這些,是不是岳母大人的畫?如果是,就都給你吧!我父親要是知道他收藏的畫作是他兒媳的母親畫的,也會感慨有緣分的!”

識茵開卷一瞧,果然是很熟悉的筆觸,和家中留下來的母親的畫作一樣。

她感激地同謝雲谏道了謝,将那幾卷畫都緊緊抱着懷中,就像戀母的嬰兒懷抱着自己的母親,潸然淚下。

她看畫的時候,謝雲谏亦在一旁看她。

新婦美麗又柔順,跽坐于入窗夕陽之下,宛如黃昏光陰下清雅的玉簪花一般。謝雲谏怎麽看怎麽滿意,怎麽看怎麽喜愛。胸口又熱熱的,滿心的柔情都要溢出來。

他能感覺得到,她待自己,不似初回來時那般生疏了。

她是他一眼相中的女孩子,此生也就喜歡過她一個。前時他不在京中,茵茵因了他明裏暗裏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日後,他定當好好待她,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

有關識茵母親的線索就此斷掉,但謝雲谏跑上跑下,仍是探得了一些消息。

聞喜縣主當年因此事被太上皇自宗室中除名,安平侯也因此被貶官,兩人如今正居住在荥陽,離洛陽不遠。

謝雲谏想,有關當年的事,或許他們親自過去問一問比較合适。安平侯畢竟是父親生前的好友,也是他們那個圈子的,說不定他知道些事情呢?

只是謝雲谏如今初回京中,人事任命還未下來,輕易離不得京。二人商議後,便決定過陣子向女帝陛下告假,親自過去一趟。

次日清晨,識茵醒來時,謝雲谏已起身了。

她抱着湯圓兒出院子的時候,他已經練完了槍法,正準備開弓練箭。見她出來,忙問:“茵茵醒了?”

“昨夜睡得可好?”

不過幾句寒暄,識茵點頭應他道:“挺好的。”

謝雲谏道:“茵茵,早膳還要一會兒呢,我教你射箭吧。”

不待她拒絕,他已上手攬着她剪往箭靶前帶,識茵窘迫無狀:“不用了吧……”

“我,我一個女孩子,學這些好似也沒有用處。”

“怎麽沒用處。”謝雲谏已經把弓塞到了她手裏,又很嚴肅地糾正她,“你雖不用上陣殺敵,但弓馬騎射亦可強身健體,學這些,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啊。”

“再說了,誰說女子不可以學這些?你看我姨母,雖為女子,襲爵涼州公,鎮守西北,橫掃西域,威名赫赫!有她在啊,西域那些小國都不敢輕舉妄動。”

識茵實則只是為了拒絕他,哪裏是真覺得女孩子就不用這些,反惹出他這一通大道理來,好似她自輕自賤了一般,倒是臉上一紅:“快別說這些了,你想教就教吧。”

謝雲谏嘿嘿一笑:“是!屬下遵命!”

院中原就搭着十幾個箭靶,二人站在箭靶前,一前一後,他站在識茵身後,一手帶着她去握弓,另一只手則矯正着她搭箭的姿勢。

識茵其實初嫁來侯府時跟随謝明庭學過幾式,因而擒弓搭箭也都算是輕車熟路,只姿勢還未那麽标準罷了。謝雲谏一邊糾正一邊問:“茵茵是學過嗎?”

她不肯說實話:“只是家中無事,略摸過幾回弓罷了。”

謝雲谏也沒多想,依舊樂呵呵的:“那我來教你,一定把你教成像姨母那樣的神射手!”

二人遂在院中練習射箭,在謝雲谏的指導下,識茵一遍一遍地擡手、秉弓、搭箭、拉弦、松弦,漸漸的,倒也熟練掌握了整套動作。

然她畢竟算是初學者,射得并不準,力道也不夠,兩刻鐘下來,射的箭不是半途墜落,便是射偏射歪了。她自己反倒筋骨酸痛。

識茵心下失落,又自覺叫人看了笑話,微紅了臉丢下弓箭:“我不來了!”

沒有這麽丢人的,射了半天一支箭也沒射中!她還學什麽學。

“別別別,我再教教你嘛。”謝雲谏怕她傷心,“你看你這樣……”

他站到識茵身後,一時忘了那麽多忌諱,粗粝的大掌握住她一雙柔荑,上手來教。

識茵本還惦記着男女之防,見他這般認真,倒似她自己多心了。

她就這樣被他帶着擎弓搭箭,瞄準箭靶,輕輕松松地将羽箭送出——

“嗖”的一聲,羽箭破空而出,正中靶心。

“中了!”謝雲谏雀躍地道,瞧上去竟比她自己還高興。

識茵被他的笑所感染,也不禁抿唇笑了起來。謝雲谏又道:“再來再來,這次我不控弦,你自己來——”

洞開的院門外,循話聲而來的謝明庭便正好瞧見這一幕。

只見弟弟自身後環住識茵,正手把手地帶着她彎弓搭箭,然他生得高大健壯,從旁邊看去,倒似他将那嬌小的女孩子抱在懷中一樣,身體貼得嚴絲合縫。

軀幹相觸,手掌相握,臉兒相貼。秋陽若輕薄的綢緞漂浮在院中,籠罩在二人身上,竟也有幾分新婚夫婦的甜蜜。

而識茵……

他目光先是一怔,爾後凝在二人相覆的手上,再一點點轉移到那張白皙柔美的臉上。

她正因了羽箭的得中而歡悅。

她沒有半分不願。

她全然沒有注意到他。

二人相視而笑,親密得仿佛再插不進去第三個人。謝明庭神情一時都僵在臉上。

這原是只屬于他們的回憶,是他們成婚的第二天,他在院中練習弓箭,她含羞帶怯地走過來,問他是否願意垂教。

現在,雲谏回來了,她又故技重施,讓雲谏來教她。

——不,不單是習箭這一件事,前些日子,她還曾和雲谏跑馬去。他在她生活裏留下的印跡,都已一步步地被弟弟取代……

可雲谏才回來幾天,她便要讓弟弟完全取代他了麽?

還是說,他從頭到尾就只是個替身,如今正主回來,便自該為弟弟讓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