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原51/52))

第 54 章(原51/52))

一切都太過突然, 顧識茵甚至來不及有何反應,便如一條狼狽的魚,被人摁在了船窗之上。

她臉兒朝外, 雪脯緊壓窗沿,痛得麻木的同時, 因脖頸被他死死掐着, 呼吸亦變得稀薄困難。

“明郎, 明郎。”

他像是很生氣的樣子,随時可能對她施暴。她終于慌了:“你不能這樣……我不喜歡你這樣……”

“求,求你……不要這麽對我……”

呼吸越來越困難, 她氣息微弱地求着饒, 淚落如珠。

沒有回應, 男人卡在她頸上的力道只增不減,他心中很清楚,這女人嘴裏從沒一句真話,是她騙了謝明庭, 是她在玩弄他的感情, 不給她一點苦頭吃,她永遠不知回頭。那麽, 他又何必顧及她的臉面?

他不會碰她,但他必得要她向謝明庭道歉!那個人好騙, 他卻沒有那般好騙!

每一次,聽見他為了她那些明知是假的謊言而心軟, 他都覺得無比愚蠢和可笑!

偏偏謝明庭會信, 每一次, 只要她做一點點的退讓,他都會信。被這個女人耍得團團轉!

他今日非得替他好好教訓教訓她才是!

心底波瀾又起, 是另一個靈魂在掙紮抗拒。男人暴怒喝道:“回去!”

“廢物!孬種!她給你灌迷魂湯了是嗎?你就這般護着她?”

“她總是這樣,巧言令色,所說的一切好聽的話都說騙你的!偏你像個傻子一樣信她那些鬼話!我真不明白,我這分明是在幫你,不讓她吃些教訓,她又怎可能真的服從你?”

身後急語聲聲,如雷霆滾在識茵發頂。聞見這一聲,恐懼中又蘊出一絲詫異:

他在同誰說話?

然她既被按在船壁上,根本瞧不見身後情形,而這間船室中似乎只有他們沒有旁人,這話更不像是對自己說的,他到底在做什麽?

心底那點疑問很快被壓在心底,男人暴怒地将她抱過來,意識到終究逃不過,她眼淚簌簌地落下。

旋即卻是一陣天旋地轉,兩扇船窗因乍然的撞擊在風中急轉時,她背心已撞上榻板,一陣火辣辣的鈍痛。

顧不得吃痛,她強忍疼痛地從榻上爬起來,想要逃走。男人卻已走了過來,眉目冰冷,渾身戾氣。

視線再次對上,他陰戾的目光更似千萬把鋼刀朝她飛來。識茵懼怕得牙齒皆在發顫。

她這時已經害怕了極點,眼淚都如斷了線的珠子,落雨般打下。他伸出的手指似被燙到,終于冷靜了一些。聲卻厭惡:“哭什麽。”

“往常你不是叫得挺開心的嗎?現在又哭什麽?”

她仍在哭,一邊哭一邊求饒:“你放過我吧。”

“……求求你,明郎……騙你是我不對,我以後都不會再騙你了,你放過我好不好?”

“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明郎……你要這樣,我真的沒辦法喜歡你了……”

身前的男人卻好似聽見了什麽好笑的話,驀地嗤笑出聲:“明郎?”

“你是叫我,還是叫他?”

叫我,還是叫他?

識茵不明所以,好在,那股強烈得似要殺人的戾氣似在眼前消失了。男人伸手輕擡起她下巴,将她一張臉左轉轉右轉轉看了稍許,眼中露出一副“不過如此”的譏諷。

卻是對她道:“聽着,你呢,若打量我是他或者是謝雲谏那種蠢貨玩意兒,被你哄一哄便可以蒙混過關、供你驅使拿捏,可就打錯了主意。”

“我說過,不愛他,就去死。你可以試試,看看我能不能殺了你!”

不愛他,就去死?

落在發頂的字字句句都如刀劍寒冷,識茵這才意識到從方才到現在,他說的始終都是一個“他”字。可他自己不就是謝明庭麽?他分明在控訴她欺騙了他,現在為什麽又說“不愛他就去死”?

他口中的他,到底指的是誰?

尚不及想明白那話中深意,他眼中一冷,已覆身過來捉她。

她以為是要強迫,登時恐懼地哭鬧着,随手抄起榻上的一切東西去砸他,一邊朝角落裏縮着,不讓他近身。

更不知道為什麽,分明眼前這個人就是謝明庭,她卻會覺得他是另一個人!更有種強烈的預感,落在他手裏,她讨不得好的!

他或許會真的殺了她的!

然而,榻上的東西越丢越少,男人的臉色也越來越陰,忍耐值也已到了極點:“蠢貨,你給我出來——”

“向他道歉,快些!說,你會一生一世愛着他!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眼前的這個人陌生又暴戾,就像是完全不認識的人一般,瘋言瘋語,更不知在說什麽。識茵早被這樣的他吓得六神無主,哪裏還說得出完整的句子。

她只是顫抖地裹着被子嗚咽着,像頭受驚的小獸,眼中明瑩瑩皆是淚水。

忽然,四目相對,她瞧見他似是一怔,眼中戾氣暫褪一瞬,旋即極清晰地掠過一絲痛苦。

識茵心裏莫名頓了片刻,正不知發生何事之時,那張俊秀如玉的臉開始急劇變換着臉色,陣紅陣青,眉頭緊鎖,冷汗如雨,似乎極是痛苦。一只手還保持着那個伸出來捉她的姿勢,另一只手卻握掌成拳,欲往自己肩胛處砸下,又似被無形的藤蔓挽住,死死僵持在半空。

他到底在做什麽?

識茵愈發害怕,正不知所措時,忽然聞見他高聲喝道:“陳礫!”

陳礫卻是早在門外聞見動靜了,先前顧忌着識茵,他不敢貿然進屋。此時聞見呼喚,再顧不得男女之防和喊他的是哪個侯爺了,匆匆破門而入!

門扉“砰”的一聲被撞開,巨大的響聲令室中的二人意識都清醒不少。男人面上的痛苦霎時消失不見,他暴怒回首:“你來做什麽?!”

“我是在替他教訓這個滿嘴謊言的女人,別不知好歹!”

陳礫面色一沉:“侯爺,得罪!”

語罷,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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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走上前來,一掌擊在他頸後。男人頓如遭了個霹靂,旋即倒了下去。陳礫手忙腳亂地将他接住!

方才那股無孔不入的戾氣頓時消失了。榻上,識茵頓時看傻了眼!

陳礫将昏迷過去的主人安置在另一張軟榻上,旋即便要出去。識茵忙叫住他:“等一下!”

她裹在被子裏,一張臉還驚魂未定地綴着玉露。問:“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時至如今她也算看出些端倪了。方才,謝明庭分明就跟被奪舍了一般,全然變了一個人。

若非如此,又為什麽口口聲聲要她給“他”道歉?他分明不将自己看做是謝明庭!

陳礫神色一暗,心間掙紮良久,還是決定将一切事情都和盤托出:“夫人,我若是告訴了您,您可不可以原諒侯爺今日的所作所為?”

*

謝明庭再醒來時,已是日暮黃昏。

後腦宛如宿醉後鈍鈍的疼,頸後亦是一陣疼痛,他掀開沉重的眼皮子,瞧清屋中的情形,視線忽然重重一頓。

榻上原本堆放的布被都被蹬至了榻下,身下的錦褥也變得淩亂不堪。船窗斜斜開着,随着船行水上的搖晃發出陣陣輕微的吱呀,淩亂的衣物與撕碎的布條一直從船窗邊流水般蜿蜒至榻前。

糟了。

他心頭一顫,迅速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然環顧屋中,哪裏卻有識茵的影子?慌忙起身:“茵茵?茵茵?”

他所有的記憶都還停留在将她找回、與她争吵的時候,之後再發生了什麽,自是不知。

但瞧着眼前的光景,分明是……分明是那個人來過了。不知他對茵茵做了什麽,可有傷害到她。

她人又去了哪裏?總不能,那個人将她扔下船去了吧?

謝明庭心急如焚,忙出船室尋找。

識茵這時已穿好了衣裳,在另一間屋中聽陳礫講完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聞見他的聲音,知道他已醒,陳礫慌忙起身趕回。

“侯爺……”

二人在船室門口遇上,謝明庭還不及詢問方才發生了何事,他身後又現出另一張臉,是顧識茵。

她身上衣裙已經更換一新,視線對上,又瑟縮地避開了。

謝明庭驀地一愕,登時心如刀絞。

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是的吧,她怕他怕成這樣,必然是方才那個人吓到她了。不知他有沒有傷害她……

“茵茵。”他盡量平和着語氣喚她,“你去哪裏了,我找了你很久。”

“我……”識茵下意識看了眼陳礫,旋即改口道,“方才你突然暈倒,我害怕,就出來找陳礫商量。”

她沒有說實話,謝明庭卻瞧出了一些端倪。心間酸澀忽如流水漫過,他勉強笑了笑:“那你先進去吧,我去船艙外轉轉。”

說着,便越過她和陳礫,向船艙外走去。

陳礫見狀也忙跟出去。聞見船艙門在身後合上,識茵這才松了口氣,原本凜繃的雙肩一瞬放松下來。

她撐着發軟的身子,緩步走回那間一片狼藉的船室。本以為見了他會憤懑會恐懼,但不知為什麽,瞧見他看向自己時眼中的忐忑時,她竟是——止不住的心酸。

謝明庭這時已經走到了船艙外,憑欄遠眺。陳礫紅着臉跟上來:“侯爺。”

“她怎麽說?”他冷靜地問。

陳礫沉默。

“你已經告訴她了?”

陳礫還是沉默,算是承認了。

謝明庭心下忽然都茫茫然一空。

她從來就不喜歡他,如今既得知了他這個病,自然更不會接受他。

上天又為什麽要這樣對他,讓他患上這樣的病,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不能擁有……

“罷了。”他有些洩氣地嘆氣,“遲早也要被她知道的,你告訴她,總比我自己說好,不是麽?”

雖如此說,心內卻實在不好受。陳礫斟酌着想安慰他幾句,他又面色陰沉地回過頭來:“若有下次,你……”

謝明庭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說了下去:“就把我捆起來。”

茵茵知道了就知道了吧,夫婦之間本該坦誠,原本就不該瞞她。

但有一點很重要,他不能再讓自己傷了她——瞧見她方才對他的懼怕,那個人,一定是對她做了什麽了。

“是。”陳礫道。

方才他沒有及時進去,是擔心看見什麽不該看的。眼下,有了侯爺的這句吩咐,下次他倒是知道該怎麽做了。

可是夫人呢,她本就不能接受侯爺,現在得知了侯爺有這個病,豈不是更不會接受他了?

陳礫心下一時又有些後悔,或許,方才他不應該告訴夫人的。

*

謝明庭從船艙外回來之時,識茵已調整好了心情,正在妝臺邊梳妝,目光相撞,又是下意識地閃躲。

自成婚以來二人何曾有過這般光景,他心裏蜂蟄了般疼,在她身旁坐下:“抱歉。”

“方才,是我失控,吓着你了。我向茵茵保證,以後,都再不會有下次了。”

他沒有過多解釋,識茵卻明白。方才陳礫已經告訴了她一切,他說,謝明庭的身體裏還住着另外一個靈魂,是那年親眼目睹公爹慘死留下的後遺症,每當情緒急劇變化時,便有可能被那個靈魂占據身體,從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來,但若事後問起他發生了什麽,卻是不知。

與他平素的清冷溫和不同,他體內的另一個靈魂暴戾殘忍,一但叫他控制身體,後果不堪設想。好在他也很少出來,只會在遭遇重大刺激時才會占據他的身體。十數年間,陳礫只撞見過兩三次。

但從今年以來,卻是為她發病了兩次。一次是在鹿鳴院,一次,就是今天了。

且與從前病發的情形又全然不同——這是第一次,他的身體被對方完全占據。

謝明庭的事,她本不該關心。可那人高馬大的漢子甚至紅着眼跪下來求她,求她不管心裏怎麽想,不管心裏喜不喜歡謝明庭,都不要再說不喜歡去刺激他,招來他的瘋病。

事實上,想起方才那個暴怒的他,識茵亦有些後怕。

那和平素的他實在是相差太大了,她想,就算出于自身的安危考慮,她也只能暫時順着他。

她不說話,謝明庭心中的愧疚倒如雨後春草,一寸寸在心間瘋漲。

方才她手臂上的那些痕跡他也是瞧見了的,青青紫紫,一瞧便知她受了那個人多大的罪。換做是他,是不舍得那樣對她的。心疼的同時,又有些懊悔,懊悔方才沒能控制住自己。

他取了藥,冰涼的藥膏,随指腹抹平在傷處。識茵小心翼翼觑了他側臉半晌覺得不像是方才那個人,心間斟酌了許久,才溫聲開了口:“你以後別這樣了。”

“我只是一時氣話而已,難道你騙我騙得那樣慘,我連一句‘不喜歡’的氣話都不可以有麽?我只是太生氣了而已。明郎,我不跑了,也可以和你在一起。但你不能,不能這樣欺負我……”

說至末句,她竟落了淚,持着帕子一點一點在頰邊擦拭着,低頭輕泣,是茉莉沐雨而綻的楚楚可憐。

謝明庭一顆心都似随着她眼淚直直下墜,伸手欲攬她,卻被她躲開,只好抿抿唇輕聲地保證:“以後不會了。”

未尋回她時,他原本有很多話想和她說,想問問她這幾日過得可好可有受苦,可一見了面,又演變成無窮盡的争吵。

他好似天生就不善于愛人一道,總将她越推越遠,再加之受了那句刺激,一時心緒失控,才釀成大錯。

她既答應留下,不管是真是假,他都願意相信。日後,他好好待她,凡事都順着她。沒有争吵,自不會再讓那個人有機可乘。

識茵的眼淚本就是假的,是以哭了一陣便放下帕子,淚眼盈盈望他:“那你起誓,以後不許這樣了,不許逼迫我,我不喜歡你這樣。”

“我喜歡你像從前一樣,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從前在伊闕的時候,郎君不就是這樣的麽

銥誮

?如今卻變得這般森然可怖,威脅我不愛郎君便要殺了我,又要我如何能喜歡郎君……”

她說着說着又捂臉恸哭起來,謝明庭卻将她手拿開,又輕輕地問:“茵茵的意思是,只要郎君變成以前的樣子,茵茵就會喜歡郎君嗎?”

女孩子怯怯點頭。

——一個溫潤如玉的君子,總比随時可能發病的瘋子好。

他便微微笑了,如明月出雲,滿城天光霁。輕輕将她擁入懷中:“好。”

實則他如何不知她是在趁此拿捏他。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動提起伊闕,提起他們之間那段沒有争吵沒有龃龉勉強稱得上甜蜜的日子。但在那個人出來之前,她還同他劍拔弩張,仍舊耿耿于懷從前的事,僅僅半日而已,怎可能叫她回心轉意。

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能喜愛他,如果她真的喜歡那樣的他,他自然願意為她換一身溫和的皮囊。

二人誰都沒提方才他發病的事,識茵原想問,然再一想想,他卻似不想別人提他的病。畢竟,他方才眼中流露出的情緒,分明是……

自卑。

——是的,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年紀輕輕即居高位的大理寺少卿,竟也會自卑。

看起來,這件事,對他的打擊不小。

她歷來不是揭人傷疤的人,也就只好換了個話題:“我餓了。”

“我去讓人備飯。”謝明庭道。

“等一下。”識茵叫住他,含淚雙眸受傷小鹿般彷徨忐忑,“你……近來有沒有吃藥?”

她還是不想生育,不管她的丈夫是不是他都是一樣。生孩子那樣疼,她又不喜歡他,憑什麽要給他生。

可這幾日他都碰了她,加之從前被他關在密室時也有過幾次,便有些害怕……

有沒有吃藥?

謝明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應是他的避子湯。不知為什麽,分明他也不想要孩子,如今,竟也會為了她這一句心裏并不是滋味。

或許,她是在嫌棄他吧,嫌棄和他生下來的孩子也會像他一樣,是個身體裏還住着另一個人的怪物。

是了,他這樣的怪物,原本就不配有子嗣的。

“知道了。”

思緒很快回籠,他溫聲地答:“茵茵既不喜歡,以後,我都會吃的。”

*

當日,船只駛出東陽境內,又沿着運河,向東南行駛。沒過兩日,便到了山陽郡。

山陽郡距離江南諸郡已是不遠,沿路行來,淑景清明,雪浪黏天,兩岸青山植被蓊郁,于冬日蕭瑟的天氣中,倒是很難得的山水翠綠的景象。

謝明庭立在船頭,極目遠眺前方白霧濛濛的運河水面。

過了山陽,便是江都、京口、建康,義興。

雲谏才在建康緝拿了吳興沈氏等幾個大族,全部執送京師。泱泱大族一夕覆滅,如今他既到江南,那些漏網之魚又豈會善罷甘休?

他自己不怕,卻擔心會連累茵茵。

謝明庭想得出神,連識茵走至身後也未察覺。一件披風輕輕落在肩上,回眸見是她,謝明庭微微詫異:“你出來做什麽,船上風大,也不怕吹壞了身子。”

識茵搖搖頭:“久在船艙也悶得很,所以出來走走。”

這幾日二人尚且維持着表面上的風平浪靜,許是怕刺激着他,又或許是可憐他,近來,她待他倒是難得的和顏悅色,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眼下,她便是來同他送披風。

謝明庭心間微暖,捉過她手置于掌間替她暖着:“不是還有湯圓兒陪你嗎,怎會悶?”

這時船只靠近前方的一片蘆葦蕩,識茵想起那讓自己暴露的小貓還有些氣,才要開口,耳邊忽然羽箭疾響,一只火箭自朔風中淩厲打來,死死釘在他肩上。

謝明庭乍然白了臉色,拽着她的手直往船艙裏躲:“小心!”

那箭來得突然,他才拉着識茵側身避閃,又有數只羽箭疾雨般打下,嗖嗖嗖地釘在甲板上,一陣淩厲之聲。

陳礫見勢不妙,迅速組織侍衛抵抗,一面又命船夫迅速将大船駛離了蘆葦蕩。

識茵被他裹挾在衣袍之下進了船艙,回頭再望時,這才發現方才他們所站的地方已經密密麻麻插滿了羽箭,她懵了一下,頓時頭皮都為之發涼。

回身過去,見那只羽箭已深深釘入他左肩裏,面上霎時也慌了。

“你受傷了?”

大船這時已在轉向,颠簸頓生,然而船艙外的羽箭破空聲依舊不絕如縷。謝明庭捂着受傷的那半邊肩膀滑落在甲板上,倚船壁而坐着,面色陰沉如水。

“大概是為着雲谏來的。”他道。

朝廷的事,識茵也隐約知道一點,知道謝雲谏曾在江南查案大大得罪了當地的士族,這樣的事未必沒可能發生。

然,瞧見他肩上的傷,憶起方才他的以命相護,又是一陣沉默。

她原以為他這個人并非是真的喜歡她,畢竟一直以來,他從不在乎她的意願,對她就像對待一個玩物,那麽,他口口聲聲的喜歡她,又能有幾分真?

但方才,又的的确确是他用身體護着她,僅僅只是占有欲,就能到這個地步嗎?

“先進去再說。”她最終壓下了那些情緒,扶他進屋。

船艙外羽箭疾響,原先趴在自己窩裏的湯圓兒受了驚吓,此時正瑟瑟發抖地躲在醫箱之後。她伸手将湯圓兒扒開,懷抱着醫箱走回他身邊:“那箭得拔出來才行,你忍一忍。”

她說這話的時候,榻上的謝明庭卻已脫了衣袍,手擒在箭尾上用力一拔,羽箭與皮肉分離,霎時血若泉湧。

他用中衣按着那處傷口,無視了漫下指縫的鮮血,語聲淡淡:“這樣,不就行了嗎?”

識茵捧着醫箱的手都僵在半空,面色無奈。

這個人,真就是個瘋的。

但轉念一想,他的身體他愛怎麽糟蹋怎麽糟蹋,與她何幹。若是因了受傷而行動不便,或許她還能趁着這段時間離開。

那處箭傷說深不深,箭镞沒入肌理也不過半截指腹的距離,但好巧不巧,正釘在那處舊傷上,她不會處理傷口,唯将藥箱抱給了他。

謝明庭用未受傷的那半邊臂膀倒酒清洗過傷口,灑過金瘡藥,全程連眉毛也沒動一下。

只是到了包紮的時候,就不得不她幫忙了,他看她一眼,識茵會意,略略猶豫後拿過紗布,替他包紮起來。

為着上藥,他上半身的衣服已經全脫了下來,筋肉遒勁,塊壘分明,窄腰勁瘦,肩寬臂長。除卻那道可怖的傷口與蜿蜒的鮮血,竟也可以稱得上賞心悅目。

盡管已經見過許多次,但青天白日的與他這般近距離接觸,識茵還是有些臉紅,只能佯作沉着臉,目不斜視。

船外風聲蕭蕭,厮殺聲都已小了下去,船內更是安靜得只聞刀裁紗布的聲音。她蹲坐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将紗布穿過他胸膛與臂彎,仔仔細細地替他包紮着,唯恐觸着了他傷口。

彼此距離很近,呼吸心跳可聞。謝明庭一直靜靜看着她目不轉睛的眉眼,直看得那張粉面桃腮不受控制地慢慢變紅,像煮熟的蝦子一般,而她自己卻強行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着手上的動作,實在有趣。

心下便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他用未受傷的那只手将她抱過來,擡起女孩子瑩潤的小下巴,問:“茵茵不看我麽?”

識茵被勘破心思,臉上不由更紅,她哀怨地瞪他一眼,“看了,行了吧。”又不是沒看過……

“那我好看,還是雲谏好看。”

他們兩個不都長得一樣嗎,有什麽好看與不好看之分。識茵想。

旋即才明白過來他之所問,冷笑着拍開他手:“我又沒看過,你想知道,你自己去看啊。”

原來她沒看過啊。

謝明庭心情忽然變得很好。

他無聲抿唇,唇角那抹笑意卻怎麽也掩不住。半晌,才道出一句與眼下毫不相幹的話:“你看,我都這樣了。晚上,大概得茵茵自己……”

識茵手上動作頓時一滞。

她盡全力才控制住撲上去把他嘴撕爛的沖動,氣得臉上通紅:“你閉嘴!”

他是有病嗎?青天白日的就說這些!

謝明庭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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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嘴,薄唇微微含笑,墨如黑曜石的眼中笑意微微促狹。

近來二人可謂如膠似漆。

大約是她真的回心轉意了,這幾日她很黏他,夜間也如湯圓兒一般纏着他。

他也許久沒享受過她的主動了,即便知道她內心并不馴服,但感情之事,總要兩情相悅才更有趣不是嗎?

實則識茵不過是自忖船行水上逃不走才由着他,此時既被點破,好像她日日念着那種事一般,便極是生氣。

她惱怒地扯着兩端紗布重重一系,謝明庭頓時眉頭一蹙,顯然是牽動了傷口。

識茵只好又替他松了一些,嘴上仍嘀咕:“疼死算了,反正長着張嘴也只會氣人。”

只會氣人嗎?想起白鹿山上的那次,謝明庭微微抿唇,不言。

他蒼白面色慢慢恢複自然:“還可以為茵茵解藥。”

他還有理了?識茵羞憤地想。

再且,她替他包紮,只不過是看在他方才以身護佑她的份上,再加上他行動不便罷了,可不是和他打情罵俏!

他簡直不要臉。

回過神,目及他肩上的那道舊傷,她怒氣又無可奈何地熄滅了:“你這處舊傷,到底是怎麽來的。”

大船這時已經駛離了方才的蘆葦蕩,羽箭聲、厮殺聲都已在水霧茫茫中遠去。謝明庭披衣坐在榻上,面上的戲谑淡下來,他漠然道:“我六歲時,父母第一次吵架,母親得知了父親與有夫之婦往來的事,勃然大怒,想殺了他。”

“我替他擋了一劍,就是如此。”

婆母竟然暴戾至此。

識茵聽得一陣心驚。

也難怪招來他這個病。有這樣的母親,謝明庭養成這樣的性格,真是一點兒也不奇怪。

“所以你不能和雲谏在一起。”出神間,謝明庭又開了口,“母親疼愛雲谏,就算你們搬出去,她也不會善罷甘休。”

她和誰在一起,又關他什麽事。

識茵心裏才生出的幾分諒解又如煙雲散,面上卻是笑盈盈的,偏抱住他受傷的那邊胳膊:“茵茵哪兒也不去啊,茵茵喜歡郎君,茵茵就陪在郎君身邊,一輩子也不分開!”

女孩子身前的盈盈柔軟正壓在他胳膊上,牽動肩上傷口,又是一陣錐心刺骨的刺痛。

知她說謊,謝明庭戲谑瞄她一眼,還要開口,這時陳礫已走到了船室門邊,見狀紅了臉似欲退下。他道:“進來。”

陳礫停在門邊,報了方才遇刺、有侍衛與船工被羽箭所傷之事,因船行水上,對方又隐秘在蘆葦蕩裏,不便去追,因而并沒獲得對方線索。他問:“侯爺,此處已是山陽境內,咱們要報官嗎?”

謝明庭沉吟片刻:“不必了。”

“過了山陽就都是繁盛的大郡,他們不敢的。将船改為商船,警惕一些便是。”

江東諸郡勢力錯綜複雜,報官也是枉然,只會白白地浪費時間。

*

如謝明庭所料,接下來的兩日,船行水上,倒是風平浪靜。

又十日,船只經水路,抵達了義興郡境內。

彼時,識茵還不知道的是,此刻,有關新任長官強占弟婦的流言已在州郡內傳得沸沸揚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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