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原56)
第 57 章(原56)
那一刀正刺在他之前的傷口, 且刺得不淺,霎時間,汩汩而出的鮮血便濕透衣襟。
謝明庭肩頭劇痛, 薄唇間不禁溢出一聲悶哼。陳礫忙上前将他二人分開:“二公子!您這是做什麽!”
謝雲谏眉目灼灼,泛着凜冽的恨意:“以他做過的那些事, 難道我連捅他一刀都不可以了嗎?我沒動他其他地方已是仁至義盡!”
又看向兄長:“我警告你謝明庭, 你今晚不許去騷擾她, 否則,我捅的就不會是這裏!”
大約是理虧,陳礫也不知要如何反駁。謝雲谏又問:“客房在哪兒?我住哪兒?”
謝明庭終于開口, 卻是對陳礫:“帶他去吧, 我回書房即可。”
“侯爺?”
“去吧, 我自己能行。”
已是深夜,他不願将事情鬧得太大。幸而府邸裏周鴻等人原先備給他的那些丫鬟仆役都已打發去了郡府衙門,留在宅中的是這一路上跟随的仆役,這會兒也被遣散, 事情不至于傳出。
否則, 他今日為挽救茵茵和他名聲所做的一切努力,便會前功盡棄。
陳礫應聲送了謝雲谏去客房, 又匆匆返回書房。
醫師已被叫了過來,替謝明庭拔出那把匕首處理過傷口, 上好藥包紮過,原本用來清洗的一盆清水已盡數變成了紅色。
地上, 散落着他褪下的衣袍, 俱已被鮮血染紅。
醫師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見狀不無疼惜地說:“使君近來可不能再使力了,我看那兒原來就有幾處舊傷, 舊的還未好全怎麽又添了新的。”
“沒什麽,遇見了個小蟊賊而已,已經沒事了。”他道,面色因過度的失血有些病弱的蒼白,更似夜月陰郁。
醫師退下後,陳礫服侍着謝明庭略用了些薄粥,洗漱了躺下,剛要退出去,房門“砰”的一聲被人從外踢開,一臉煞氣的謝雲谏抱着枕被立在門外的清冷月光裏:“今晚我睡這裏。”
陳礫不放心地看向主人,他面色仍舊平靜,只以另一只手撐着床板往裏挪了挪,為弟弟騰出位置。
這是張紅木雕花的三圍羅漢床,不同于一般床鋪為聚氣而設置得比較逼仄,這張床較為寬敞,容納兄弟二人倒也綽綽有餘。
謝雲谏氣沖沖地走進來,将枕被往床上一放,便要就寝。
陳礫見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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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得熄燈掩門出去。
他只能在心中想,二公子性格表面開朗跳脫,實則是個有分寸的,方才他只是太憤怒了,又已捅了侯爺一刀,料想已經氣消。這會兒過來,或是為了照顧侯爺。
屋中燈燭已滅,萬籁俱寂。兄弟二人抵足而眠,原該是難得的親近之機,氣氛卻沉凝得有如冬日密雪來臨前郁積不散的陰雲。
“你怎麽過來了。”黑暗中,率先開口的是謝明庭。
謝雲谏語聲冷嘲:“看你死沒死成。”
“再說了,我不守着,省得你半夜又爬窗去欺負她。”
他意謂清水寺中事,謝明庭皺眉:“我問的不是這個。”
“你說來義興?”謝雲谏冷哼,“當然是陛下允我來的!”
原本,聖上要他留在京中至少一個月後風頭過去再出京,挨不住他日夜苦求,加之周玄英替他說了好話,才肯放他提前出京,打的卻是來協助兄長公事的名義。
他的辭呈也被駁回,借“為妻守孝”放了他一個長假。要求只有一個,私事随便他怎麽鬧,但不能搞砸了公事。
他知道自己不如哥哥得聖上喜愛,所以遇見這樣的委屈也要他打落牙齒和血吞。但他也理解聖上這樣做的緣由,故而這次聖上允他出京,他是心懷感激的。
兄弟二人再不負往日親密,這一句落定,又是亘古長夜一般的沉默。謝雲谏問:“謝明庭,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得益于玄英,他已知了所有的來龍去脈。真正恨怒到極致的時候,他恨不能将謝明庭這個人也一刀捅死。但他沒出息,他沒用,他仍舊會為了過往那點可笑的兄弟情誼心軟,仍舊會為了這個所謂的手足開脫,認為事情最初并不能怪到他頭上。
他甚至,嘗試着去理解兄長對于妻子的感情,嘗試着,站在他的角度去理解整件事。可他依然不明白,如果說最開始是因為中藥,為什麽,為什麽他回來後謝明庭還要這般對他?在他為了茵茵的“死”而悲痛欲絕的時候,他卻把茵茵關在密室裏和她颠鸾倒鳳。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心裏究竟有沒有考慮過他這個弟弟的感受?!
他想不通,想不明白。所以,他便來了,因為想親口問問他,因為他想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對自己!
這一回,謝明庭的沉默卻是比往日都久。
靜寂在黑夜中流淌如流水,許久的許久,謝雲谏才聽見兄長的回答:“也許,是因為嫉妒吧。”
說羨慕并不合适,那就只能是這個詞。
他嫉妒弟弟,嫉妒弟弟,從小能得父母喜愛;嫉妒弟弟,擁有世上一切美好的品質;嫉妒弟弟,擁有世上最美好的女孩子。
不像他,只是個陰暗自私又冷血無情的怪物。曾獲得的唯一的偏愛,也是因為頂着弟弟的身份。
“嫉妒?”謝雲谏反問,旋即自嘲出聲,“你有什麽好嫉妒我的。聖上偏心于你,母親偏幫着你,府中人聽命于你,所有人,都幫着你騙我,把我一個人像傻子一樣耍得團團轉!應該是我嫉妒你才對!”
肩頭劇痛仍在蠶食鯨吞他的感官,謝明庭輕嘆:“你不是我,又怎能明白我的感受。”
“你從小,就能收獲很多人的偏愛。可我沒有,我就只有茵茵。”
這世上就只有她會關心他,會對他好,會給他繡帕子,會主動地來迎他,且讓他領略到這世間至歡的快樂,讓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或許在旁人看來平平無奇。但于他而言,卻是彌足珍貴的。他甘願沉溺,也不願放手。
謝雲谏忍不住糾正:“茵茵不是你的,是我的,是你騙了她!”
“也許吧。”謝明庭不願與他過多相争,話鋒一轉,卻換了個話題,“你總說我欺負她,你又怎知,她不是自願的?”
謝雲谏氣結:“她只是一個弱女子,你連我都耍得團團轉,她能鬥得過你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對她做的那些好事!在你的脅迫之下,就算她主動又能怎麽樣?就能說明她是自願的嗎?”
“是嗎?”謝明庭輕笑出聲,“看來雲谏也不笨啊。”
“你少和我套近乎!”謝雲谏冷聲打斷他,“我告訴你,什麽我都可以讓給你,只有茵茵,我是絕對不會放手!”
“陛下已經恩準了我留在義興,我有足夠的時間和你在這裏耗,但我希望你能坦誠一點,別再耍花招了。就,公平競争如何?”
“公平競争?”謝明庭眉尖微動。
“是,既然你那麽自信你們的感情,那就讓她自己選!”
*
次日,當輾轉反側了半夜才睡去的識茵睡眼惺忪地推開房門之時,謝雲谏便手持花束神出鬼沒般出現在房門之外。
“茵茵昨夜睡得可好?”
他手裏擒着把山茶花做的花束,面上盈着輕快如風的笑,哪裏還有昨日見了她受傷小狗般的荏弱可憐。
她愣了一下,他已将花束塞進她手裏,眼中悉是盼着她能喜歡的希求:“這是我早上去後園采摘的,送給你,希望你能喜歡。”
識茵昨夜其實并沒有睡好。
她只要一閉上眼,就是青年紅着眼控訴她變心的模樣,她實在愧疚,輾轉了半夜也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到後半夜才勉強睡去了。
但這會兒,他自己卻似想通了一般。一時間,心間烏雲籠罩的愧疚都随之少了許多。她如釋重負地笑了笑:“謝謝雲谏,我很喜歡。”
二人在屋中說了一會子話,原本蜷在窩中的湯圓嗅見熟悉的氣味兒也閃電一般蹿了出來,撲進謝雲谏懷中,親昵地在他懷中撒嬌。謝雲谏喜笑顏開地接住它,大手輕捋貓兒腦袋,一人一貓玩得正開心。
識茵在旁瞧見,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氣。
他又變成從前那個開朗活潑的青年了,真好。
瞧着他昨天那幅委委屈屈控訴她變心的樣子,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
不久,謝明庭亦沉着臉過來了。他是過來拿官服的,翠竹挺立一般的身影,面色卻極其蒼白,識茵好奇地瞥了他一眼:“你這是怎麽了。”
冬日天氣嚴寒,衣袍厚重,掩蓋了他左肩纏着的厚厚的紗布。謝雲谏抱着湯圓兒冷笑,謝明庭則疲憊揉了揉眉心:“沒什麽。”
“今日我得去郡府處理分田之事,恐怕沒工夫陪你。”
以他的傷勢,今日原本是該休養的,但義興周氏和沈氏今日也要來捐田,也正好處理分田之事,他不得不去郡府。
“沒事,你不在,有我在啊。”謝雲谏立刻接道,“我陪着茵茵就好了啊。”
他可是盤算好了,謝明庭公務繁忙,根本沒多少時間在家,他自然可以趁這段時間好好陪伴茵茵博取她的芳心。
等過些日子,再想辦法帶她離開——至若答應謝明庭公平競争之事,笑話,謝明庭暗算過他多少次了,他又憑什麽信守諾言?
謝明庭唯看着識茵:“今日是十五,按照慣例,每逢初一十五郡府會在東市施粥,需要你這個郡守夫人去做,茵茵,你想去嗎?”
這種做慈善的事識茵自然願意,她點點頭:“好。我去就是了。”
“那我叫陳礫陪你過去。”
“我也去。”謝雲谏想也不想地道,對上哥哥冰冷的視線,又冷笑,“誰知道你會不會又讓陳礫把茵茵拐走、藏起來!”
謝明庭蹙眉,聲音已然嚴厲些許:“她現在是我的婦人,你陪着去,成什麽體統!”
“你管呢,我就要去。”謝雲谏針鋒相對。
眼瞅着兩人又要吵起來,識茵無奈,才想勸谏兩句,謝雲谏又笑嘻嘻地對她道:“茵茵,咱們不管他。你放心好了,我在涼州軍中時學過易容之術的,保管他們認不出來。”
識茵心下實則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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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再被鎖在什麽密室,溫柔地笑了笑:“好,那你陪我去吧。”
“那好,你來替我粘胡子!”謝雲谏說着便拽過識茵往妝臺邊去。
二人在鏡臺邊忙碌着易容之事,言笑晏晏,像極了恩愛眷侶。謝明庭立在門邊,看着識茵盈上笑意的剪水雙瞳,雙目微黯。
在他面前,她好似從來沒有這般快樂過的。為什麽雲谏一來,她便如此開心?
如是一來,雲谏說的公平競争,茵茵,又真的會選他嗎?
*
施粥的事十分順利,當謝明庭在郡府中接待過前來捐田的兩大家族、與掾屬商議好分配公田的方案将告示張貼出去時,識茵亦在謝雲谏的幫助下分發完了事先熬煮好的三大甕粥。
她年紀輕,待人接物卻謙遜有禮,來者無論男女貴賤、長幼妍媸,皆是笑盈盈的,溫和可親,盛粥遞粥都是親自來,半點兒也沒有貴婦人的架子。倒是頗得百姓好感。
路過之人與前來領粥的百姓都對這位新夫人贊美不絕,私下裏議論着:“這位就是咱們的郡守夫人啊。”
“生得可真漂亮,看着就是個心地良善的,比原來那個活閻王可好多了!”
“唉,可是之前不是有人說這位夫人是郡守的……”
“別亂說吧,流言都是虛無缥缈的,但府臺要分田給我們可是實實在在的。你過來的時候沒瞧見街上的告示嗎?三千畝公田要拿出來分呢!多好的大人啊,怎麽可能做出那種事!”
“是啊是啊,搞不好,之前的流言就是那些不想分田的傳出來,才亂編排咱們大人!”
……
諸如此類的議論不勝枚舉,謝雲谏也聽了一耳朵,心中十分的不是滋味。
來的路上他就聽說了流言的事,眼下,算是被謝明庭用他沽名釣譽換來的官聲壓下去了,茵茵或許會好受點兒,但這些原本都是可以不用發生的,又憑什麽不苛責他。
再看身畔的女孩子,額上已經密密麻麻布滿了汗珠,他忙問道:“茵茵,累嗎?”
他現在易容成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自是不會被認出來,但也不能離得太近。識茵笑了笑:“沒事。”
她自幼寄人籬下,原也不是什麽嬌嬌小姐,雖然很累,但能為百姓做些實事,她心下其實很高興。
收拾離開的時候卻不慎被甕罐砸傷了小腿,加之勞累了一日,她胳膊累得像注鉛,舉也舉不起來。好容易捱到侍女扶她進屋,謝雲谏便坐不住了:“我瞧瞧。”
他在她身前蹲下,伸手要褪她的鞋襪,只幾下便扯下了一只雪白的足襪,露出那幾與白襪同色的玉筍纖纖與一截白得像瓷的小腿來。識茵羞得忙将玉足縮回裙擺裏:“你……”
女孩子的足何其隐秘,怎麽能随意給人看呢。
“怎麽了?”謝雲谏懵懵地問。
他沒想那麽多,一手去拿侍女事先備好的冷敷的冰塊,一手握着她足踝,只輕微用力便把那只玉足自裙中拖了出來置于懷中腿上:“……你看,都青了,得冷敷了擦點藥才行……”
冰涼的冰塊在他手中漸漸化出了水,肆意流淌,而伴随着他掌心的火熱落在她腿彎上揉|搓時,宛如冰火交融,時如冰雪浸膚、時如火焰流淌。識茵頓時全身一顫。
那罪魁禍首卻還渾然不覺:“你別怕啊,冷敷了抹點藥膏就好了。以前我小時候練武藝的時候,經常把自己搞得一身青紫,我哥……謝明庭他就經常這麽給我處理。你是女孩子,皮膚嬌.嫩,不處理好得青十天半個月,一碰就疼。”
他們兄弟倆,還曾有過這般和睦的時候?識茵不解地想。
這時冰冷的水滴滑進腿彎,她被凍得一激靈,緊抿的紅唇間不禁溢出一絲嘤聲,末了,察覺到這是在冷敷自己卻失了态,忙又咬住了唇。
那一聲嬌嬌柔柔的,酷似貓兒,謝雲谏便忍不住擡頭看了她一眼。
往日端嚴清冷的女孩子此刻眸含水霧,也如湯圓兒般将自己緊緊縮作一團,一雙羊脂玉似的腿被置在他雙腿上,如雪面頰上是三月桃夭初綻的嬌媚。
“茵茵,你……”他有些奇怪,“你怎麽哭了?”
“是我弄疼你了嗎?我,那我輕一些……”
識茵面上愈紅,她搖搖頭:“不,不是……”
不是疼?那是什麽?
他低頭看向懷中那截纖細的腿,先為那抹驚心動魄的白而紅了臉,随後,又似明白了什麽,愣愣地擡起臉來想解釋:“茵茵,我……”
心髒都跳得極快,似是縛在籠中不斷掙紮的鳥,随時都會掙破牢籠而去。
正是這時,謝明庭亦走到了緊閉的房門邊。才經了一日的公事,加之受傷虛弱,他未免有些疲憊。
房中有弟弟的低語聲傳來,似在問她還疼不疼,他皺了皺眉,擡手欲要敲門,心髒處忽然傳來流水般綿綿不絕的悸動。
他怔了片刻,忽然反應過來這股悸動和這些對話是因了什麽,大驚失色地破門而入。
屋中二人齊齊側過目來,一個蹲坐在榻前,一個則斜倚在美人榻上,花冠半偏,衣衫不整,此時裸露着腿正叫弟弟抱在懷中,腿上尚有水液流淌。
謝明庭腦中的弦霎時斷掉,震驚出聲:“你們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