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安瀾靠在榻上,低頭看着自己有些褪了色的蔻丹,想着如今他也該來了罷。
來讓她與他一同登上那巍峨的城牆,看看這邺朝的萬裏河山是如何改朝換代,也安撫那些心中不平的百姓。她是謝安瀾啊,你們邺朝的公主,如今也要成為新朝的皇後,與他共江山,你們還要怎樣呢?可安瀾又怎會讓他如願。
果不其然,一俊秀纖瘦的男子在衆人的簇擁中走入清涼殿。春遲和杏晚皆帶着恨意看向他,他卻不以為意,只笑着問:“瀾兒,你又鬧什麽性子,時辰要到了為何不換鳳袍,不好看嗎?”依然是這麽溫柔的語氣啊。
仿佛他們還在家中,只是趕上他休沐的日子要帶她出去玩,而她又磨磨蹭蹭不知穿哪條裙子好,一如既往,就如同過去的十年一樣。謝安瀾忽然有些恍惚的擡頭看他,依然是修長的眉、清俊的眼,就連他腕上帶的佛珠都還在,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也是她十年來所依賴愛慕的。可眼前這個身穿龍袍頭戴冕旒的男子她又真的熟悉嗎?那為何他眼中的一片冰冷自己不曾見過?她只恨自己過去的眼瞎心盲。
從他與靖南王裏應外合帶兵圍了皇宮,又逼死了太子哥哥後,安瀾無數次想要殺了他卻不曾成功。最後一次,她手中的金簪還未刺出,就被他身後那個毫不起眼的內侍奪下。他只抿了下唇,就又放緩語氣對她說:“瀾兒,我雖然不會動你,可你身邊伺候的人卻是該死,你說是不是?”酥酥是安瀾貼身的婢女,此刻還護在她身前,可轉眼就被侍衛的長劍貫穿。她想一定很疼吧,酥酥留了那麽多的血,多到她怎麽按也按不住。但她卻還看着安瀾,眼中是不舍和安慰,只來得及說“公主...不哭。”就閉了眼。她怎麽能不哭呢?她所以為的幸福都是別人編織好的謊,家沒了,國也沒了,如今連從小陪伴她的酥酥也因為她死了。她只想撲上去狠狠的撕下周季淵那張淡然虛僞的面皮。
在那之後她便放棄了刺殺周季淵,她太弱了,弱到只能害自己身邊的人去死,卻依然傷不了他分毫。既然殺不了他,那她只好殺了自己。
這毒好像要發作了呢。謝安瀾勾起紅唇,妩媚的桃花眼仿佛含着萬般情誼:“你可知我這一生最後悔的是什麽?”周季淵蹙起眉,她的聲音太低了,低到他忍不住離近了側耳去聽,卻見謝安瀾吐出大口的烏血,斷斷續續道:“我此生啊...最後悔的...便是遇見了你。” 有溫熱的血濺到他的臉上,燙的他眼睛生疼。怎麽會呢?她怎麽敢!謝安瀾怕疼又怕苦,最是嬌氣,平日裏連藥都是他哄着才肯喝,她怎麽敢就這樣去死?周季淵有些茫然的去看她,那雙桃花眼裏哪有什麽柔情呢,只有無盡的恨意。他不禁冷下聲音,一字一句說道:“謝安瀾,你若是死了,你在意的人就都別想活。”卻沒人答他,那榻上姿容豔麗的女子再沒睜開過眼。
殿中的人跪了一地,也無一人聽到他近乎呢喃的自言自語:“可遇上你,卻是我這一生唯一的幸事。”
他叫周季淵,出身淮西周氏,是家中嫡幼子。可卻沒趕上周氏煊赫的時期,出生時周氏一族已然沒落了。周季淵從小便有才名,阿娘也經常笑言要等阿淵去給她掙霞帔。兒時的他确實以為只要才華足夠出衆,定能有一天光耀周家門楣。可随着年紀與閱歷的增長,周季淵終于發現光有理想與抱負是遠遠不夠的。這些他的阿爹沒有嗎?卻落得被上峰打壓,一身才幹無法施展,郁郁而終。他的兄長沒有嗎?卻因無人賞識,只能寄情于山水之間。他雖弱冠之年便中了狀元,可之後呢?他也只能在翰林院苦熬資歷,即使他熬過了這些年又能如何?周家已無人脈在朝中,等着他的恐怕也是庸庸碌碌的一生,可他不願。也就是在他狀元及第,跨馬游街的這一天,恰逢三月時節,京都的桃花開的嬌豔極了,路邊站着許多女子偷偷瞧這俊秀的狀元郎。他卻只看到了一個人,那女子穿着櫻紅色的長裙就站在桃樹下,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卻已有傾國之姿。沖着他微微一笑,一瞬間他當真以為她是那桃花化成的精魅。若是仙子又怎會如此勾人,她定是那妖精罷。
在得知她就是那名滿京都的康寧郡主且傾慕于他時,周季淵覺得上天簡直太厚愛他了。他那時的狂喜究竟是因為她的傾慕,還是因為覺得這是絕佳的機會呢?周季淵自己也不知道,亦或是兩者皆有吧。他從一成親就覺得謝安瀾很傻,他那時只不過是秋日裏常見的咳疾罷了,大夫都說不礙事。她卻等不及天亮就帶人去了雲禪寺,親自爬那九百多階石階只為他求了一串佛珠,回來後好幾天都腿疼的哭鼻子。後來他不過裝作憂國憂民的樣子做了幾日郁郁不得志的戲,她就跑去求昭陽長公主,被拒了更是求到了景和帝面前。盡管世人皆知康寧郡主得皇上喜愛,可他仍沒想到那傻皇帝竟對侄女縱容至此,竟真允了他的官職。周季淵覺得這一切簡直太順利了,他終于可以一展抱負,把曾經那些瞧不起他的人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