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甘心

不甘心

算命先生告訴肖庭,他這輩子有桃花劫,還是那種要命的劫數。

老母親三呼救命,給了道觀一大筆錢求着化解。

姐姐肖楚拉着肖庭來到僻靜處,苦口婆心:“你也聽見了,那是劫,不是緣。”

肖庭冷笑,慢條斯理地回答:“那桃花不出意外姓關。”

十八歲的肖庭有一個不算秘密的秘密,他喜歡二十八歲的關舒瑜。

家裏人大概是知道一些的,尤其他那個和關舒瑜為同學閨蜜的長姐。

所以,這個算命的道士大概率是家裏人花錢買通來給他做警世箴言的。

--多此一舉。

所有人都以為關舒瑜老牛吃嫩草,只有肖庭知道她對她不屑一顧。

哪怕肖庭真意拳拳地表白:他不僅不介意十歲的年齡差;他也不介意關舒瑜未婚産女;他樂意做那個五號爸爸。

然,關舒瑜只是輕輕地摸了摸肖庭的腦門,就像十年前她第一次造訪他們家那時候一樣。

“傻孩子,說什麽傻話。”她把他當做一個孩童,根本沒有把他當做異性對待。

關舒瑜走到窗前,抽一根香煙,然後掐滅。

沒有解釋,沒有說明,也沒有再給肖庭任何一丁點的可笑的念想。

關舒瑜把肖庭的那些小心思斷得幹幹淨淨。

她甚至沒有再出現在肖家--至死都沒有。

兩年後,關舒瑜因為一場車禍香消玉殒,只留下一個十歲的小女孩。

關洋洋雖然只有十歲,已經明白了生死。

她頭戴白花坐在吊唁大廳裏面,麻木地看着人來人往。

行色匆匆的賓客将白份扔在地上,這些是關舒瑜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份人情往來。

白份子不能用手遞,只能扔在地上--因為晦氣。

就像她,一個拖油瓶,一個晦氣的遺孤。

還是沒有自稱父親的人來收留她,天大地大,關洋洋形單影只。

肖庭一塵不染的黑色皮鞋出現在她的視線裏,然後是蹲下來的膝蓋,再然後是那張小時候見過不止一次、卻在某天戛然而止、不再出現的英俊臉龐。

“洋洋。”肖庭叫她,“你肚子餓嗎?”

關洋洋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泫然而下,她終于哭了出來。

所有人都側目,為這個可憐的女孩子心酸了一把。

一個父不祥的女孩子,一個除了亡母沒有任何親人的女孩子,一個被詛咒的掃把精,一個……

肖楚同家裏商量照顧關洋洋,她和關舒瑜關系最好,且,她心有愧疚。

當年她知曉了弟弟的心思,是她去同關舒瑜攤的牌,希望她能避就避,不要耽誤弟弟的前程。

說到底,是她們肖家不夠大度,認為世俗的“般配”比什麽都重要。

肖楚去攤牌的時候,不是不心虛。愛情這種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她們說不服了肖家這個獨子,只能去逼宮若是女流。

這就叫,柿子專挑軟的捏。并不是多光彩的事情。

關舒瑜只是掐滅了煙,說一句:“楚楚小看了你弟弟。”頓了頓,又說,“楚楚高看我。我這種女人,且是有自知之明的。”

一句話,了斷了十年的友誼。

關舒瑜再也沒有出現在肖家。

關洋洋躲在房間裏,她睡不着,但是不得不在黑夜中睜大眼睛。

今夜之後,她的未來短暫地塵埃落定。

沒有人願意收留她,她就只得去福利院;

但是哪怕有人願意收留她,從此寄人籬下,日子也未必好過。

左右都是錯,前後都是荊棘。

這就是十歲的關洋洋的命。

肖庭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機,吧嗒吧嗒打了好幾聲,然後把金屬質地的打火機反扣桌子上。

“我會撫養洋洋。”他說。

沒頭沒腦,已經塵埃落定。

肖楚欲語還休,張張嘴巴又閉上了,她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弟弟。

關舒瑜是肖庭心中的一根刺,幾年沒有拔出來,早就爛進了心髒。

現在想要藥到病除,除非挖出他的心髒,剔除上面的骨血,掐斷筋脈……

肖庭第二日就去辦妥了手續,二十歲的肖庭早就獨當一面,他不需要依托家族事業,自十五歲開始他就自力更生,二十歲已經是本地的十大傑出青年代表之一。

當年,信誓旦旦對關舒瑜說:“不用擔心別人眼光”的肖庭,自有其資本。

可惜,真意拳拳的肖庭,沒有贏得關舒瑜的心。

關洋洋拉着肖庭的手,只覺得溫暖、幹燥、舒服、厚實。

她略略仰頭:“我該叫你什麽?哥哥?還是叔叔?”

關舒瑜不僅留有房産,還薄有資産,關洋洋的戶口落在原處,只不過由肖庭充當“合适監護人”。

論年紀,肖庭只比關洋洋年長十歲,叫一聲“哥哥”并不突兀;但是他承擔撫養義務,論輩分,叫一聲“叔叔”也應該。

關洋洋仰着臉,只覺得陽光下的肖庭俊郎非常,是天底下最好的青年才俊。

肖庭卻只是頓了頓,緩緩道:“叫爸爸。”

這一聲“爸爸”,關洋洋心甘情願叫了六年。

第七年的時候,她不願意了。

十七歲的少女亭亭玉立,她比同齡人早熟,早早的已經明白了男女之別。

就像所有青春期的少女都有秘密,關洋洋的草稿紙反面寫滿了肖庭的名字。

她無數次地哀求肖庭帶着她改名,她想叫“肖洋洋”,而不是“關洋洋”。

遭到無情的拒絕。

肖庭只說:“你是她的女兒。”他言盡于此,讓關洋洋寒了心。

下半截沒有說完的話是:因為你是她的女兒,才得到了他的偏愛。

他從始至終,愛的只有關舒瑜。

關洋洋陷入青春期的自我厭惡。

她一面恨着自己這一身傳承關舒瑜的血液;一面慶幸這一張肖似關舒瑜的臉。

但是歸根結底,還是不甘心。

十七歲生日這個夜晚,肖庭沒有陪關洋洋度過,他有應酬。

回來的時候身上的帶着濃烈的煙酒味道,白色的襯衫上還有顏色鮮豔的胭脂紅。

關洋洋沉默地代替了女主人的工作,她把那一身髒污的襯衫扔在門外的地上,厭惡地踹了兩腳,又小心翼翼地撿起來折疊好--哪怕是被髒污過的襯衫,也沾染着肖庭的味道。

那是肖庭,只要是肖庭的,她就不會嫌棄。

關洋洋自虐般地把臉埋進煙味酒味香水味道混雜的襯衫領口,仿佛這樣就能分辨出他今晚擁抱的女人是不是逢場作戲?

一定是逢場作戲。

關洋洋在靜谧的午夜埋頭在肖庭的襯衫裏:“爸爸。”她低聲呢喃,“只做我一個人的爸爸……求你了……”

她在十七歲忽然明白那青春期的躁動來自何處。

為什麽不再同肖庭親昵;

為什麽只想和肖庭對着幹;

為什麽嘴上說着厭惡、但是眼睛一直盯着肖庭的一舉一動……

不是厭惡,是喜歡。

不是叛逆,是逃避。

不是不喜歡,那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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