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謝柏群扛着行李從擁擠的火車站終于擠出來的時候只覺得整個人都要吐出來了,要說他爸也是個沒良心的老爹,一心向着孩子他娘,不願意讓謝柏群涉險,又知道自己家兒子性格犟。

于是非要給他塞進綠皮火車裏慢悠悠地晃了一天,天邊擦黑才到報道的地兒,美其名曰讓謝柏群吃點苦頭知難而退,謝柏群苦頭是吃了,退是不可能退的。

敲開辦公室的門之前,謝柏群整理了一遍自己儀容儀表,才中規中矩地喊:“警員謝柏群,編號X521……”

“唷,真來啦?老謝真舍得把他寶貝兒子送到我這裏來了,一群人就等你了呢,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行了,少說點有的沒的,和你們肖隊認識一下,時間趕任務重,咱們就有話直說了。”坐在辦公桌後面的中年男人打斷了謝柏群。

“姚叔,給我點面子嘛。這麽快戳穿我。”謝柏群忍不住笑了笑,上前把一盒茶葉擺到了對方的辦公桌上,“諾,這可不算賄賂啊,就是老家還沒幾百塊的茶,我爸讓我給你帶的。”

“你爸會給我送東西才怪,按資歷我還得叫他一聲師傅呢,你小子倒是機靈。”姚正青也沒拒絕,把茶葉收下了,他就好那一口。

“姚叔趕着下班回家陪女兒吧。這幾年一線都不做了。”謝柏群也戳穿他。

“沒大沒小的,怎麽說話呢?你雖然是老謝的兒子,但來了我這兒我就一視同仁的啊,該辛苦也得跟着辛苦,要是受不了,就趁早回家。”

“我要是怕辛苦也就不會和我爸整天吵了,他恨不得我待在家裏啥也不幹,就陪我媽玩。”謝柏群笑着嘆了口氣。

姚正青也知道他們家大概是個怎麽個情況。

對于謝柏群沒有什麽背景要審查的,揮揮手示意緘默着站在一邊的人:

“肖落,諾,你最後一個組員也到了,把人領走吧,背景幹淨,家裏也是幹警察的,能力什麽的你也看了檔案了,其它的你們自己聊吧。”

“是。”男人微微低了低頭,答道。

謝柏群跟着他出門,去拿靠在牆邊的行李的時候,男人的手比他還快一步地提在了行李箱的拉杆上,兩個大男人拽着同一個箱子頓了兩秒鐘,對方才猛地松了手,站在一邊錯開眼神等着他自己拿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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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柏群沒忍住勾了勾嘴角。

拉着行李忙不疊跟上男人的腳步,問他:“肖隊,我們組的其它人呢?”

“他們上午就到了,報道完自己找地方休息去了。”肖落回答,過了一會兒忍不住皺着眉頭問:“你來……這種地方幹嘛?”

“肖隊不是都聽到了嗎?走後門呀,我讓我爸把我塞進來的。”謝柏群裝作聽不懂對方問的是什麽,笑吟吟地回答。

“謝柏群。我沒和你開玩笑,名校臨床醫畢業,拿了國外的博士學位,你上哪去當個醫生或者老師不好,你來這裏?”

謝柏群聽着也站定,青年人清透的眼睛裏看着見顯而易見的怒意。

但過了一會兒開口的時候對方的語氣還是平靜的:“肖隊,你斷章取義了吧,既然看過我的履歷,我本科臨床醫輔修法醫,在國外也拿了犯罪心理的學位。雖然我沒有太多的刑偵經驗,但是我會向你證明我有資格待在這裏。”

男人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終什麽都沒有說,直接把他帶到了一個蒼蠅館子裏,他們倆到的時候另外三個上午到的同事已經在那裏一起打起了手機鬥地主,看見肖落過來,一個穿着工字背心的女人招了招手示意:“肖隊,這兒!我們這把快打完了。”

等到碳爐上來了,謝柏群穿着襯衫确實也覺得熱了,環顧了一下這個吃開工飯的環境,不知怎麽覺得慘兮兮的。

攏共五個人的新部門,沒有固定辦公地點,還要随時天南海北地跑。

名字倒是好聽,叫做勞什子清網特別行動處,說白了就是個擦屁股的,哪裏有那種解決不了的懸案疑案的,就過去幫忙看一眼,大多都是警力不足或者辦案能力比較底下的鄉下地方,他們是空降軍,銜是高,但強龍難壓地頭蛇,人家當地的片警不一定配合,還不知道是誰吃虧。

有的案子是陳年舊案,拖得又久,取證又不全,去了也不頂事,就算案子破了,功勞也記不到他們頭上,屬于當地的。

真要說,這裏是個永無出頭之日的地兒。坐在這裏的人心裏都門兒清。

坐定之後,大家都下意識地看向肖落,等着領導說話。

“我沒有那麽多規矩,平時大家随意。但是工作時間必須講紀律,聽指揮,記着你們是幹什麽的,別幹對不起警徽的事兒,簡單自我介紹下,我叫肖落,你們叫我肖隊或者叫名字都行,退役轉業過來的。”

“領導轉業前銜不低吧?一轉業過來就是當領導。”一個挺着個不小的啤酒肚的胖子有些好奇地問,是他們幾個人裏年紀看着最大的,他出了一身汗,不停地擦着汗,長得倒是很和善,笑嘻嘻開口:

“哦,我,翁宋。就是我爸媽倆姓拼一塊,不過你們可以叫我胖子啥的都行,我不介意這個,一直都這麽胖,瘦不下來,之前主要做痕檢的。”

肖落點了點頭,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

女人順勢也說:“我叫錢澈,被排進來主要是因為我是個女的。因為你們都是大老爺們,萬一遇上啥女性家屬啊女性受害者啊不太方便。”

錢澈的體格很好,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女人沒她說的那麽簡單。

“星空,到你了。”錢澈撞了撞坐在他旁邊過分投入地在打游戲的高瘦男生。

對方戴着眼鏡,邊說話還邊随手打着爐石,說:“我搞IT的,外勤跑得不多,之前的工作有保密協議,犯了點事兒,被丢到這裏來了。名字……孫星空,星空就是那個忒土的那倆字,別問,再問自殺。”

謝柏群坐他旁邊看了一眼,覺的對方信息技術不知道行不行,但反正打游戲是挺強的。

謝柏群也挑挑揀揀地把自己履歷說了一下,沒隐瞞自己是走後門進來的。

肖落耐心地等所有人介紹完,示意老板娘可以把羊肉煲拿上來了,他筷子在自己的醬料碟裏攪和,正好啤酒和果汁也上來了,肖落示意:

“喝什麽随意,喝酒的看着點量,今晚回去我會給大家發我們第一個工作的地兒,同是天涯淪落人,就祝……流放快樂吧。”

謝柏群看着男人,覺的自己的臉被碳火烤得有點紅,他不太能喝酒。

但還是學着男人開了瓶啤酒,大家稀稀拉拉地應和道:“流放快樂!”

謝柏群不知道其它人快不快樂,反正他是真的很快樂。

終于……又能見到肖落了。

謝柏群酒量是真的差,只是啤酒斯斯文文抿了小半瓶,臉上就有些泛紅,眼眶也濕漉漉的,一行人酒足飯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這會兒胖子和女人又圍在孫星空旁邊聯網打鬥地主,他們仨原本還邀請了肖落一起,結果肖落的破手機沒什麽電了,想留着電付錢,拒絕了他們的邀請。而至于謝柏群,他不往下栽都不錯了,不指望他打牌。

肖落還是把塑料凳往謝柏群那邊挪了挪,他們怎麽地也算是同窗一場,肖落覺着自己不應當讓他像是被孤立了一樣。

還沒坐穩謝柏群就跑了出去,蹲在馬路牙子邊上按着胃把酒水都吐了出去。

謝柏群酒量差歸差,這會腦子其實還清楚的很,只是借着那麽幾口微乎其微的酒精,故意軟綿綿地往肖落身上倒。

“肖隊,我、我沒事……”謝柏群睜着眼睛努力站直,過了一會沮喪地蹲了下去。

肖落心想誰問你有事沒事了,從冰櫃裏帶了瓶礦泉水貼在他臉上,陪在邊上忍不住又操起了老媽子的心,教訓道:

“不能喝就別喝,又沒人灌你。多大的人了做事情心裏沒個數怎麽行?”

謝柏群聽得一個頭兩個大,覺的自己裝柔弱的策略行不通,喝了兩口冰水把胃裏的燒灼感壓下去了一些,抹了把臉往店裏走。

謝柏群本來也問題不大。他只是今天在火車上晃了一天,空氣不流通,讓人沒什麽食欲,一整天下來都沒吃什麽,加上吃不太慣當地羊肉那股味兒,胃裏才會燒得慌,這會兒黑着臉掐着胃坐回了塑料椅上。

“生氣了?”肖落哥倆好似地搭了搭他的肩,努力地想裝得像個和藹可親的職場前輩,又忍不住想教育一下,“小謝,我也不是要罵你,就是你……”

“肖落,咱們高中同班三年同寝三年,起碼是老同學一場,你這是真不認識還是假不認識了?知道的以為你鬧着玩才這麽叫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叔叔還是伯伯呢。”

謝柏群聽見這小謝這稱呼才是真的蹿火,沒忍住,還是把話說開了。

謝柏群也知道自己臉嫩,加上在學校裏呆的時間長,這會看着就像剛大學畢業的大學生一樣,男人卻已經不一樣了,和謝柏群記憶的少年人只有一點眉眼的輪廓還相似。

其實兩個人沒差多少歲,當時謝柏群讀書早,肖落又讀書晚,念同一級的時候差了兩歲。但這會兒兩個人擺在一起,倒顯得好像差了很多歲似的。

肖落心想,明明是他剛剛先喊的肖隊的,他還以為對方對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但忽的被點破,肖落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覺的有些不合适,有些不自然地收了回來,他是個純純的gay,他從初中就知道,高中當時也沒懷疑過自己的心思,從看到謝柏群第一眼就喜歡對方了。

雖然已經有七八年沒見了,但是男人嘛,總歸是對初戀容易念念不忘的。

不過肖落也沒有更多的想法了,當年就覺得這人帥得不行了,看來自己眼光不錯,這麽些年了也沒有長殘。

只是高中時年少不經事的一點喜歡而已,他們沒有正兒八經地說過在一起。

所以最後各自不辭而別的時候也說不上多傷心。

只是有時候想起來,會覺得沒在一起挺可惜的。

過了這麽年,對方又這麽好的條件,想必早就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了吧。如果對方能接受和女人在一塊兒,可能都結婚生子了。

肖落其實不确定謝柏群是屬于哪一撥的,他至始至終沒有明确地說過喜歡,對方要理解成是兄弟情也行。但是他覺得謝柏群應該也不讨厭他。

真要說為什麽喜歡,肖落現在也已經不記得當年喜歡的理由是什麽,是對方長的合胃口?

還是對方明明是個好學生,卻在他打架的時候毅然決然地摻進來?

還是對方抓着他讓他交作業鬥智鬥勇的時候喜歡上的?

肖落已經不記得了,反正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倆就已經在其他人眼裏有些過于黏糊了。

但是他今年已經二十九了,即将邁入三十大關,這麽久沒見了,這會兒也只剩下了一點同窗的情誼而已。

肖落最終也只是笑了笑,“我這些年變了挺多的,我以為你沒認出來,閑着也是閑着,說說吧,高材生,怎麽想不開混到這兒來了?真樂意來受罪啊?”

肖落當時成績也就中等,高三的時候家裏變故,成績更是一落千丈,謝柏群則是從頭好到尾,高一進來的時候就是年級前十,高三的時候老師們都對考個清北寄予厚望。

雖然肖落沒有問過,但是從當時流傳的喜報來看,對方好像是去了清華的。

“誰沒有點軍警夢了,拿槍緝兇救人多帥。”謝柏群嘟嘟囔囔地回。

男人真的變得很多,在他們分開之後還蹿高了許多,人高馬大的,剛剛靠過去的時候發現他渾身肌肉,硬邦邦的,也黑了很多,渾身的少年氣褪得一幹二淨,已經完完全全是個成熟男人的樣子了。

但他們分開的這幾年間并不是真的完全沒有見過。

謝柏群家裏可以說是軍警世家,但謝柏群出生的時候是早産,小時候體弱多病,父母的願望是他健健康康長大就行了,一直對謝柏群想要像父親一樣當警察的願望視而不見,連哄帶騙地把人塞進了五年制的臨床醫,謝柏群只好自己輔修了法醫。

再後來被送去國外進修的時候謝柏群也是一頭霧水,他爸媽說他是讀書的料,讓他放心讀,想讀多久讀多久,家裏養得起,要趁年輕發展自己,後來好不容易逮住機會和導師出去做一個國際項目,設計一個在欠發達地區也能夠實施的醫療衛生系統,減少一些疾病的交叉感染和傳播,倒是真叫他遇上了真槍實彈。

很不好受。

不是和死人不停地打交道不好受,而是麻木。他們當時不幸被困在戰區,每天只能麻木地救人,處理的方式極度粗暴,手上的藥要什麽沒有沒有什麽,謝柏群一度不知道自己是在救人還是shā  rén。

遇到肖落也是機緣巧合,他們的項目組遇到了另一支和他們一樣困在戰區的中國的醫療科研小組,發出求救申請後被合并救援了。

前來救援的部隊裏,肖落也在裏面。肖落沒有認出他,因為他們都髒兮兮的,灰頭土臉,誰也認不出誰。肖落要照顧的人很多,顧不上去分每個人都是誰。

謝柏群屬于身強力壯的青年男性那一撥,是最後離開戰區的,當時他還跟着肖落他們的小隊活動了一段時間,因為他們隊裏的醫療兵犧牲了。

謝柏群的願望死灰複燃,在結束學業之後回國,一直到混進刑警隊的時候才被他爸發現,他媽哭的梨花帶雨地和他說不安全,他只好每天去他爸辦公室避難,一直到看到了肖落的調任安排,軟磨硬泡地讓他爸把他塞進了這裏。

“帥什麽……你今年八歲嗎?而且在我們這兒……你恐怕得放下你那些宏大理想了,我們遇到的更多會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認清現實吧。”

男人在聽完他的話之後,又好笑又無奈,在他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

“小事好啊。”男人像是自言自語地感嘆,“天下太平的話,我們這些公仆,每天送送迷路的小孩,處理處理醉漢多好,打打殺殺的才要命呢,是不是,醉鬼。”

肖落看着謝柏群腦袋在釣魚,覺的對方沒有聽進去。

拍拍手去前臺付錢,示意大家夥兒該散的散,還想玩的随意,他們幾個都是帶着行李今天到這裏接受調職和建組任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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