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思想教育……教些什麽呢?”郭信歸說到這裏有些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其實一開始我們都沒有當回事兒,覺得無非是一些大同小異的說教,裝裝樣子認個錯,學校不會拿我們怎麽樣。
但是級長一開始沒有罵我們……他說他理解我們,還說他也曾經是像我們一樣的壞學生,他甚至會教我們要怎樣才能不被別的老師抓到我們一些違紀的行為。所以最一開始的時候,我們覺得級長還不錯,和其它老師……不一樣。”
“但同時,他要求我們每周必須參與他的訓導課,必須接受思想教育。否則他會報備學校和家長,給我們停宿或者記過之類的處罰。我……不怕學校罵,我也無所謂記過,但是我不想讓我爸知道。”
“什麽時候開始的?”肖落突然插入問。
“嗯?”郭信歸有些駝背,猛的被打斷了思緒,縮在椅子上困惑地看着肖落。
“那個級長的訓導課,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個學期才有的,好像是級長和學校提的。”郭信歸回答。
肖落點頭示意錢澈繼續。
如果那名級長的轉變和「那個人」的介入有關,也就意味着至少幾個月前,「那個人」——或者說他圈養的流浪狗,就已經在境內活動了。
沒有人注意到,沒有人會注意到那些惡件的背後是否會有另一個隐藏的推手存在。
因為或許有時候,我們太過信任人性。
善良、正直、真誠。都是在生活安定的時候才擁有的美好的品質。
肖落看了一眼皺着眉頭認真聽筆錄的謝柏群,羨慕對方這樣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這樣就好。
恍惚之間,肖落覺的郭信歸的聲音逐漸遠去,像是隔了一層層膜才闖進耳朵裏,聽着只是一片混沌,他仿佛又被關在那個冰庫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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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凍得即将失去意識的時候,他會被拉出去,對方什麽也不問,把他拉出來,喂點東西,又關回去。
但正是什麽不問,才讓人折磨。
肖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否被識破了,他也什麽都不能說,他表現出來的情緒只有壓抑的憤怒和不滿。
“抱歉之前那樣對你,我之前在抓臭蟲,很不幸,你也是懷疑對象之一,不過恭喜你,臭蟲已經抓到了。”
肖落當時凍得呼吸微弱,根本沒有辦法對那些話作出回應。
很後來肖落才知道,在那場審判當中,是另外一位同期執行任務的,他并不相識的戰友,替他認下了所有的罪名。
他知道自己背負的使命,他作為對方的貼身保镖,是能夠得到信息的人。但同時他也沒有辦法忘記,自己的茍活,是以別人的袒護為代價。
謝柏群是在郭信歸的筆錄結束之後才注意到肖落不知道去哪裏了,他心中有萬千憤慨,想要為那些學生打抱不平,也想為曾波和高子平打抱不平。
但這不是他們的工作,他們的工作是偵查,收集證據,還原真相,逮捕真兇。
以期下一次,不必有人再遇這樣的不幸。
至于那些痛苦,只能由那些當事人自己去消磨。至于所謂的公平,只能交由檢察院和法院去判決。
大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開玩笑說,流放快樂。
但這何嘗不是一場流放呢?
滿腔抱負滿心熱血,最終都會被現實的無能為力感輕易澆滅,這點從他們追查舊案懸案疑案的性質上就已經決定了。
他們能做的,只是在每一次時間發生之後,盡可能地給一個公道而已。
盡管謝柏群不算是象牙塔裏不問世事的花骨朵兒。
但越在一線,謝柏群就總能被刷新自己的世界觀。
在成長過程的鋪開的陽光坦蕩的一面,此時也正在逐漸暴露出它陰雲籠罩的一面。
“我後來在想……他其實是會做篩選的,把那些會聽他話的人留下來,性子特別烈的直接清理出去。
因為當時有個同學,他直接說撂挑子,說讓他愛找家長找家長,愛記過記過。
反正他不覺得自己錯了,後來我不知道是怎麽處理的,好像通報批評,也記過了。但那個人就再也沒有來上過訓導課了。”
郭信歸說這些話的時候都很理智清醒,只是聲音有點抖,謝柏群覺的這其實也是個挺聰明的小孩,怎麽就活成這樣了呢?
“然後就是會……恩威并施吧,和養狗似的,給一鞭子給一顆糖。因為我們留下來的人,大多其實還是不敢和他直接叫板的人,我是因為抽煙被他抓了,然後才進的那個訓導班,我舍友是因為出校被抓了。
他罵人的時候特別……狠吧,就會罵到我們是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蟲子一樣,一開始其實還是會有自尊心的,覺得自己沒這麽差吧……但是後來被罵多了就覺得……可能真的是這樣吧。”
“但是他有時候又會突然對我們特別好……前面也有提到的,就偶爾會請我們吃燒烤什麽的,大家訓導課就像開party一樣,又很開心,這時候他會說,大家雖然有缺陷,但是這裏不一樣,在這裏大家都是不完整的人,我們可以,或者說應該,對訓導班有歸屬感。”
“他是最有權力的人,因為他是級長,他可以輕易地影響到班主任對我們的印象。不聽他話的會被班主任針對,也會被派去打掃公共衛生區,有時候他還會讓我們晚上不回宿舍,就罰抄校規。
但是有時候我們如果出去打游戲宿管抓了,他又會幫我們圓謊,說我們在他那裏罰抄,宿管就不會扣分,也不會說什麽。”
“甚至手頭緊的時候他會給我們一些錢,讓我們喊他哥。有時候我會覺得他和其它老師都不一樣,對我們很好。”
“那天也是一樣,他晚上讓我們過去的時候,我們也很害怕……他說,他幫了我們那麽多,也到了我們幫他的時候了。不然就是我們忘恩負義,慫鬼,沒義氣。”
郭信歸說這段話的條理很清晰,在謝柏群審視的目光裏,郭信歸聳了聳肩膀,有些輕松地說:
“不是編的,我從那天之後就一直在等你們來抓我,我已經想說這些想了無數遍。起碼我終于不用每個晚上覺的曾老師要來找我了。”
“也就是說,你們除了搬運遺體,打掃房間,沒有參與施暴的過程?”
“嗯,沒有。”
“這幾個初中生你們認識嗎?”錢澈把幾名初中生的照片擺在郭信歸的面前。
“見過。他們也是訓導班的,我們在訓導班裏認識的。”
“初中的也歸他管?”
“嗯,整個學校犯了紀律的人都他管,我聽別人說他快升德育主任了。因為學校和一些家長覺得訓導班的效果很好,很多家長還很感謝他。”郭信歸低着頭扯了扯嘴角。
後面錢澈繼續對搬運和清理房間的細節做詳細的筆錄,看謝柏群在旁邊坐着有些擰巴,眼神示意謝柏群先出去歇會。
謝柏群也沒推脫,出門溜達了一圈從一個女警那兒要了顆糖含在嘴裏,一邊找肖落去哪了。
肖落這人實話說挺撒手沒的,加上人是他領導,上哪兒去都不用和他報備,謝柏群只能問孫星空:“看見肖隊了嗎?上哪了?”
“天臺?我看他剛剛順走了別人桌上的煙,估計找個地方抽煙去了吧?你電話問下呗。”
謝柏群倒也沒什麽事兒要找他,只是現在想起來覺得肖落出去的時候臉色不太對,随口打了聲招呼,打算上天臺去看看。
肖落确實在天臺,二大爺似的坐在圍欄邊上,這要不是局子的天臺,怕是現在就有人要報警說有人要跳樓了,看着挺唬人的。
但謝柏群沒怎麽慌,他認識的肖落,從來都不是那麽軟弱的人。
肖落即便是要尋死,也一定會死在屬于他的戰場上,更何況,肖落答應了他要回來。
謝柏群刻意把腳步放的很重。
肖落碾了煙,從圍欄上翻身下來,抖了抖身上的煙灰,謝柏群靠在門邊看着他,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調侃道:“堂堂肖隊,偷別人的煙就算了,還不抽,就放着自燃。”
“我等會給那哥們買一包還回去。你怎麽知道我……沒抽?”
“你衣服上都燙出洞了。”謝柏群指着他外套上的洞,“至于有沒有抽——”
謝柏群前傾了身體親了親男人沒刮幹淨胡茬的下巴。
“還行,身上有煙味,但嘴裏沒有。”
“找我幹嘛?筆錄做完了?”肖落笑了笑,也靠在門框的另一邊。
“還久着呢,我估計還要兩個小時打底吧。噢,周周剛剛讓我順便問你,那個級長先不審是嗎?”
“嗯,先放着。先把其它人的信息抖幹淨了再說,加上等法醫的報告傳過來,還有翁宋那邊的檢驗結果,那種人屬于不見棺材不落淚的類型,這時候問他浪費時間。”肖落神色自然地回答。
“肖落,你到底怎麽了?”
換成別人或許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但是謝柏群覺的肖落不太對勁,肖落實在抽煙的時候,只是為了提神,會去窗邊或者樓梯間抽,這種特地跑到天臺凹造型的事情太不适合肖落了。
“我怎麽了?”肖落反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在發燒。以及……你在躲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