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什麽叫不要再管我了?

說得好像自己有多想管他似的。

謝柏群深呼吸了幾次,才把自己從胸膛蔓延上來怒火惡狠狠地壓了回去。

他往日的好脾氣和平常心,在肖落面前都脆得像紙一樣,可能連紙都不如,就是靠理智勉強拉起了一條線,才讓他沒有沖上去再給對方添點傷口。

肖落卻是不知道謝柏群這些心思,他只是實打實地心灰意冷了。這些天和謝柏群他們相處,他會在無數的細節裏陡然發現,他曾經熟悉的每個人都在往前走,卻只有他的時間,像是停在了五年前。

不,或許更早的時候就停止了。

即便沒有他,謝柏群也可以過得很好了。本來這就是肖落所希望看到的,但是等到真的看到了,他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滋味。像是有什麽聲音在心底叫嚣着,幹脆摧毀這些人的幸福的生活吧。

讓他們也一起嘗嘗堕入黑暗的痛苦,到那個時候,死也好,活也罷,都能夠稍微輕松一點了。

那些曾經的「兄弟」和他勾肩搭背,他也和他們一起逃避過警察的追捕,劫後餘生的時候,他們會找一片空地,用拳頭和肢體的碰撞來宣洩情緒,沒有規則,不講章法,每一次擊打都在周圍的人喝彩,随口賭着誰會占了上風,時常有人在那裏頭破血流。

但也并非那麽糟糕,所謂的「兄弟」一場,這種切磋并沒有決鬥場的不死不休,只是發洩而已。

不知怎麽的,肖落想到這裏突然有些懷念。對于他來說,膽戰心驚地和死神周旋,竟然成為生活的常态,而普通人的柴米油鹽,疲于生計,反而像是他向往卻到不了的遠方。

至于什麽人性醜惡,肖落早就見怪不怪了,這世界就這樣,不好也不壞。

他們兩個人中間一時間像隔了棋盤上的楚河漢界,一邊怒氣滔天,一邊負隅頑抗。

直到肖落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按壓着胃部的手握成拳頭,整個身體都随着心跳的頻率劇烈地顫抖,謝柏群被吓得魂都丢了半條,連忙上前握住了肖落的手。

心率顯然是過速的,呼吸急促,肢體輕微痙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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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引起這些症狀的病因的可能性太多。

在沒有檢查結果的情況下,謝柏群只能撫着肖落的後背,重複着:“跟着我的頻率深呼吸,慢慢地吸一口氣,慢慢的,再慢慢吐出來。”

等到肖落的症狀稍緩,謝柏群還哪顧得上什麽分手不分手,生氣不生氣,把人的胳膊往自己脖子上一搭,咬咬牙地把人背了起來。

“你說你……你這也輕了太多了吧,換成之前,我一個人哪裏背得動你爬樓梯,死沉死沉的。”

謝柏群背着他從樓梯一節節往下走,本來就費勁了,還要和他說話。

背一個意識正常,能夠配合着發力的人,和背一個一點力氣都沒有的人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對方的身體會忠實地聽從重力,手臂也不會服服帖帖地搭在肩膀上,稍微重心不對了,背着的人就可能往後仰。

“肖落?醒着嗎?和我說說話。”謝柏群心裏也慌,但越是這樣越要鎮定,把人塞進車裏之後,謝柏群幾乎是風馳電掣地往醫院趕。

但肖落卻很難維持意識的清明了,疼痛還是讓他縮了縮身體,右邊的肋骨不知道為什麽也疼了起來,這種疼痛一直連到後背,像是有人在背上狠狠地砸了一下一樣。

謝柏群在開車都能感覺到坐在副駕駛上的人根本坐不住,就是一直往他那一側倒,謝柏群餘光剛瞥見肖落喉頭滾動了兩下,對方就已經控制不住地開始嘔吐,液體噴濺到謝柏群挂擋的手上,燙的他心驚。

從顏色和氣味上判斷,大概是胃部反酸的胃酸和膽汁。一點兒固體的食物都沒有。

把人拖到醫院的時候肖落已經幾乎進入了昏迷的狀态,謝柏群把人交給醫生護士之後就忙着跑上跑下挂號繳費拿結果,謝柏群掃了一眼就知道了個大概,拿到醫生那裏的時候說:“應該是膽結石。可能需要手術。”

那約麽五六十歲的老醫生掃了他兩眼,又慢騰騰地浏覽單子,其實也不算慢,只是謝柏群看到臨時病床上肖落疼得人事不省的模樣,手心一直在冒汗。

“這毛病還挺多……嚯,小石頭挺多啊,位置也不太好,為什麽拖到現在才來醫院?之前沒疼過嗎?”

“先給止疼緩解疼痛吧。”謝柏群沒法回答,肖落剛回來也才半個月多。

這半個月裏,起碼他見到肖落的時候,對方都還看着正常,只是消瘦得厲害。

“給了,已經推了正常人三倍了,不能更多了,他可能對止疼藥不敏感吧,我看他身上有之前做過手術的痕跡,是什麽手術?病歷帶來了嗎?”老醫生不急不緩地問。

謝柏群張了張嘴,沒出聲,最終只能拿出手機打給姚正青,連姚叔也不叫了,開口直接說:

“我是謝柏群,肖落現在昏迷送醫,他之前的病歷給我一份,快一點。”

姚正青那邊也沒含糊,沒計較謝柏群的态度,人命關天的事兒,過了約麽三分鐘,一份電子病歷傳到了謝柏群的手機裏。

醫生看完病歷敲定了腹腔鏡手術,又問:“他上一頓吃飯是幾點?吃的什麽?”

謝柏群苦笑了一下,有些無奈地說:“他應該很久沒有吃飯了,剛剛來的路上吐了,沒有食物殘渣。”

一直等到人做完術前準備推進了手術室,謝柏群才脫力地靠着牆壁坐在了地上,看着那份長之又長的病歷文件,謝柏群有一瞬間恨透了自己。

他怎麽能把肖落一個人丢下。

這些年來承受痛苦的人,又何止他一個人呢?那個人承受的恐怕是千倍、萬倍。

謝柏群沒有辦法冷靜地仔細去看那份病歷,到頭來不管他懂多少醫學方面的知識,面對連着心上那塊軟肉的人的時候,光是粗略地掃了一眼,就覺得好像感同身受了一樣。

周居席明天本來應該輪休,但聽到肖落的消息,主動頂了謝柏群的班,讓他好好在醫院待着。

“沒事兒,反正我媳婦也喜歡往局裏跑,她本來該休産假了,在家一個人說呆不住,還不是天天在局裏待着,我都怕她把小孩生警局裏。”周居席聽出電話對面的人聲音發抖,開着玩笑寬慰了他幾句。

“真的謝了,我之後幫你把班頂回來。”

“謝什麽啊,我這也不是為了你,這不是為了肖落嘛。他那副樣子……我們大家也看在眼裏,只是我們也沒辦法,怎麽說呢,你們倆可能感情太深了,我也知道這五年你……

過得很不容易,但是我出于和肖落是戰友的私心,還是懇求你,拉他一把吧,他這次可能真的沒辦法靠自己去調節了,我知道感情這事兒沒法強求,也不是要你非要吊死在他那顆歪脖子樹上,哎呀咋說呢……”周居席有些尴尬地組織着措辭。

“我這麽說可能對你不太公平,但是……他只有你了……”

謝柏群聽着那邊為難的語氣,把腦袋也埋在膝蓋之間,像只鴕鳥地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我知道,你放心。我又怎麽可能……放得下他呢?”

這五年裏,警察的工作強度本來就大,謝柏群在所有見縫插針的時間,都在尋找關于這個人的線索和行蹤,幾乎要變成刻在他心底的執念。

他追查那個虛無缥缈的Q也好,加入那個互助會也好,所有偉大光明正義的理由都是虛的,他只是為了肖落而已。所以不管對于肖落的心情有多複雜,他又怎麽可能放手呢?

手術并不是多複雜的手術,但是手術簡單并不意味着風險低,人體有時候就是這麽脆弱,一個簡單的術後并發症都有可能奪去性命。

謝柏群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肖落的病床前邊,握住了男人骨節分明的手。

手上的繭子更多了,就像這個人身上的傷痕一樣。

他在北方的基層跟着一些老警察幹的時候,他們會把謝柏群拉到澡堂子裏去,讓這個便宜徒弟給他們搓澡,會調笑說,傷疤都是勳章,然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受傷時候的兇險。

那些老刑警可以做到過往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但現在的肖落無論如何是做不到的。

他總不能摸着自己斷過的骨頭,驕傲地說,這是我為了保護一個罪犯的時候受的傷。

肖落的麻藥過得很快,他做過抗藥性的訓練,導致這類藥物對他的作用都比較小,醒過來的時候他皺了皺眉頭,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謝柏群立刻幫他側了側腦袋,盡管肖落也只是又嘔了一點顏色詭異的液體出來而已。

“有沒有不舒服?醫生很快就過來了,別擔心。”謝柏群輕輕搓了搓肖落的胳膊。

“這是哪裏?”肖落聲音嘶啞地問。

“市人民醫院。”

“吊針打的什麽?安全嗎?醫生是安全的人嗎?”肖落直接就撐起了上半身,哪怕他這段期間消瘦了許多,清醒着的時候,男人依舊像只危險的孤狼。

謝柏群被他的問題問的愣了一下,肖落在他的停頓裏也反應了過來,是自己反應過度了。

但是他有在半昏迷中被人注射違禁藥物的經歷,連帶着對于醫院這種環境也帶有警惕性,他自己緩慢地吐出一口帶着食物腐爛的氣息的濁氣。

感覺自己仿佛一個爛蘋果一樣,從芯都爛透了,腐爛在身體裏逐漸蔓延,總有一天會把他腐蝕殆盡。

“很安全。”謝柏群低下頭,把額頭抵在男人冰涼的手背上,柔軟的唇吻過男人的指尖。

肖落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想把手縮回來,別開頭輕聲咳了一下,說:“我沒事了,給你添麻煩了。抱歉。”

“我不想聽你的道歉了。”謝柏群有些無奈地說。

肖落心底一涼,謝柏群已經對他失望到了這種程度了,道歉的機會也不給他了……

想到這裏,肖落反而放松了一些,把身體陷進對于他來說有些過于柔軟的床鋪裏,眼裏的那點神采也暗下去。

肖落下意識地又想道歉,但想到謝柏群說他不想聽,一時間只能緘默着躺在那裏,努力地拉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些有些兇惡地笑來。

“那……你走吧。”

“我走去哪?”謝柏群起身調整了一下肖落身上連着的那些儀器的線,又附身咬住了男人幹裂的嘴唇,一直到嘗到血腥味才甘心。

這點痛對肖落來說根本就和撓癢癢似的,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在謝柏群的這個行為到底是親還是咬這件事上猶豫了一會,覺得還是咬的成分比較大。

錢澈挺着肚子晃悠過來看肖落的時候還買了一袋水果。

雖然她也不知道肖落能不能吃,反正她坐下之後就自己剝了根香蕉吃了起來。

“喲,這麽快就醒了?我還想着我過來估計人還在麻藥呢?”

肖落嗯了一聲。

“別說你這麽個小手術就沒力氣說話了,別人我信,你?得了吧,就是不想和我說話呗,從回來就半死不活的。”錢澈嘴上一點兒不留情。

謝柏群的手機響起來,和錢澈指了指門口,示意他去門口接個電話。錢澈擺擺手讓他放心去,肖落這邊她看着。

一會兒的工夫,錢澈就把香蕉吃完了,又翻了個蘋果出來啃。

肖落不說話,錢澈就自顧自往下說:“沒辦法,我這幾個月真的賊容易餓,嘴根本停不下來。聊聊吧,你躺着也是閑着,聊兩句?你和柏群說不出口的,總能和我說吧?我又不會心疼你。”

但肖落對于自己的過往無從提起,也不願提出,只是看着謝柏群出去的方向,有些艱澀地說:“他說,他不想再聽我說對不起了。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

“啊……怎麽說呢?愛情這事兒吧,我也不擅長啊,不然也不會這麽遲才結婚生子了。

我只能努力給你掰扯掰扯,我知道你這些年肯定很難,卧底也好線人也好,那活兒就真他娘不是人幹的。相比之下,我們這群人看上去就輕松多了,至少比你要輕松些。”

“不過……怎麽說呢……對于你當年離開這事兒吧,我們其他人當時也挺傷心的。但說句實話,對我們來說,這事兒慢慢也就過去了,記着你肯定記着你。

但我們能接受這事兒,畢竟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但對柏群來說,這事根本過不去。

不然他那頭發也不至于白成那樣。肖落,五年時間對你說很長,對他來說也不短,你們倆都別着急着做決定,都緩一緩。”

肖落黯然地笑了笑,看着在門口接電話的人,說:“我知道我對不起他,是我先放棄他的,我在任務和他之間選擇了任務。所以我被放棄……也是自食其果吧……”

錢澈也在努力思考這個感情問題,并試圖分析,只是錢澈屬實自己的戀愛經歷也不咋的,只能有些猶豫地說:

“我覺得的啊,個人意見。你聽一聽就算了,其實小兩口吵架這事兒挺正常的,我和周周也吵啊,我記得吵得最兇的那次應該是他沒和我打招呼就直接讓我倆的父母見面那次吧,我差點和他鬧崩了。

他和我道歉了無數次,但我還是生氣,我根本不能理解他為啥會那樣做,越過我讓父母輩見面真的太離譜了,他說他當時沒想那麽多,不知道我那麽介意,他越解釋,我越生氣。可能是在所難免的兩個人之間的磨合,也可能就是單純的談戀愛使人降智。”

錢澈說到這裏自己摸着肚子嘿嘿傻樂了兩聲,才繼續說下去,“後來,我一氣之下說婚不結了,結個屁,大不了我一輩子打光棍也不是不行,我幹嘛還非得找個人過日子了。

他整個人就傻了,他說不行,當時在警局門口,他沖上來一下抱住了我,然後就說說他愛我,其它的他都認了,但婚一定要結。我一下子就熄火了。”

錢澈換了口大氣,有些游移不定地得出結論:“所以我覺得……比起對不起,他可能更想聽的是我愛你。畢竟他還很在乎你,真的想分手的人。

不會像我一樣吵架,也不會像柏群一樣,你不在,他費這麽大勁跑去找你。

真的想分了,他們只會切斷所有的聯系,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就像……上回有個親戚家小孩擱我家朗讀課文,課文裏有句話叫什麽來着?愛的反面不是恨,是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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