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那邊一直到深夜都沒有消息,估計是民警也忙,謝柏群也不算他們的領導,只是看着面兒上都喊他一聲謝隊長,一時間也沒有了關于劉答書的妻子的後續,謝柏群整理完報告,定了定心神,倒頭睡覺,為第二天的集會養精蓄銳。
謝柏群還沒睡熟的時候,感覺肖落從床的另一邊挪過來了一些,把手搭在了他背上,虛虛抱着。
謝柏群迷糊中用鼻音嗯了一聲,大概是詢問肖落有什麽事。他們睡覺的時候并不會挨得很近,能夠睡在一張床上都是努力過的結果了,肖落抱過來這事兒少見。
“沒事兒,你接着睡。”肖落低聲回應他,輕輕摸了兩下後背。
謝柏群的神智只掙紮着醒了片刻,往他懷裏又湊了湊,就安心睡過去了。
肖落胃裏絞得有些厲害,橫豎也睡不着,不如讓自己醒得舒服一點。謝柏群大抵是睡着了怕冷,裹着被子還往他胸膛上貼,過了一會兒腦袋也枕在了他手臂上,全然信賴的樣子讓肖落頗為受用。
漫漫長夜,倒也算不得漫漫,在柔軟的大床上擁着愛人等待天亮的過程,比蹲在荒郊野外等一輛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經過的車要舒适得多。
故而肖落還在或輕或重的疼痛裏,勉強睡上了幾分鐘。
只是天亮了之後,胃裏的翻絞反倒是愈演愈烈,叫人有些躺不住,肖落小心調整了一下姿勢,脊背微微地弓起來。
冷汗浸濕了上衣,但他的體溫依舊是滾燙的,血腥氣一陣陣在喉頭翻湧,肖落輕咳一下,就落了枕邊一抹紅。
正巧謝柏群定的鬧鐘也響,趁着謝柏群迷糊裏翻身伸手去按鬧鐘,肖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手按在了枕邊的污漬上,把身體撐起來,拍了拍謝柏群的臉,哄他去起床洗漱換衣服。
趁着謝柏群迷瞪去洗漱的時間裏,把枕頭翻了個個,挪了挪,壓住枕邊的那抹紅色。
今天的入場果不其然地查得嚴格了許多。
除了交手機,上上下下都被摸了個遍兒,就連女生裏有人帶了眉刀的都被取下來,進門的時候謝柏群好巧不巧又遇到劉答書,或者說劉答書或許在等他,門口的人照常要檢查的。但謝柏群忽然注意到一件事,劉答書沒交手機。
謝柏群沒聲張,打算靜觀其變。
會場裏的很多臨時的隔板已經拆掉了,只留下了約麽三十把左右的椅子,照例是圍着半圓型,沒安排座位,随便他們自己坐。謝柏群坐定之後劉答書就跟了過來。
今天的男人比前天要更加肆無忌憚,坐在他旁邊垂涎地看着他,一直在吞咽,咕嚕咕嚕的聲音聽得謝柏群起了一聲雞皮疙瘩,也沒打算忍,直接了當地說:“你能不能離我遠一點,你身上味道真的很大诶。”
“沒有味道,今天沒有味道的,我專門洗了澡,出門之前,為了見你,專門洗了澡。”
劉答書癡迷地看着他,某個部位支了起來,伸手去摸謝柏群緊繃的牛仔褲裹着的腿。
謝柏群确實也感覺到劉答書的味道沒有第一天那麽重,只有一些像是夏天空調壞了的公交車上上來一批剛打完籃球的人的味道。但依舊算不上什麽令人愉悅的味道。
“你不想要嗎?”劉答書的手不停地在謝柏群腿上揉,謝柏群一時間想把這人按在地上摩擦。
盡管他的格鬥在肖落眼裏是花拳繡腿,但在普通人身上還是很夠用。
“我有病的,大叔。”謝柏群用一種看弱/智的眼神看了劉答書一眼。
“我知道,沒關系的,我不介意,你的腿好直,夾起來一定很……”劉答書沉浸在自己的想象裏笑了起來。
淦,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這一次主持會議的人的出現再度地解救謝柏群于水火,這一次會場裏的人比第一次遇到的人冗雜得多。
男女老少都有,有一些有明顯的面部毀損或者畸形。
不過更多的還是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但這裏的每一個人,大概背後都代表了每一個被忽視的邊緣群體。
“各位好,歡迎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參加我們的互助會,我們互助會一直致力于為各位在生活裏不被重視,遭受不公的朋友提供一個能夠互相幫助,交換資源的平臺。我是互助會的負責人,你們可以叫我章醫生。”主持會議者拿着麥克風清晰地表述道。
謝柏群在聽到章醫生的那一刻猛地擡起了頭。
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那個和高淑他們接觸的章醫生嗎?
但看着那位章醫生,謝柏群卻有些意外,一開始他沒有太注意外貌,是因為一開始拿起話筒的是一名看上去有些普通的,面容和藹的女性,謝柏群以為是類似于昨天開導者角色的人。
但是開口的時候聲音卻是顯而易見的男聲。
而從身形來看,雖然有些雌雄莫辨,但總體來說還是能看得出是男性的。
再仔細看就會看出面部的不自然,此時臺下的人也議論紛紛,大概都在竊竊私語關于這位章醫生的長相。
“各位稍安勿躁,我知道你們到這裏來有很多需求,也有很多想知道的,對我的臉可能也很好奇,這些我會慢慢告訴大家的。”
這位章醫生講了一個非常長,非常長的故事,那個故事的開頭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也不一樣。
被排斥、被歧視是每個故事的核心。
他出生在一個還算富裕的家庭,吃住不愁,衣食無憂。但他過得并不幸福,因為他從出生開始就面目磕碜,就連親生父母看了都覺得不堪入目,總是會不自覺地移開目光。雖然沒有遺棄他,但也總是回避帶他出去玩的場合。
但一開始,他還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他的童年在玩具和寵物的陪伴下還算快樂,也并不孤獨,直到他上小學的時候。
來自同齡人有意無意的謾罵、羞辱乃至是暴力,成為了他校園生活的核心,那個時候他哭着回到家裏,尚且還是能夠得到父母的安慰,因此他還沒有覺得生活太難過。
真正的轉機是在他七歲的時候,母親懷孕了,并生下了弟弟。
一個樣貌可愛,聰明,開朗的,得到了所有人的寵愛的弟弟。
他一開始也很開心,把弟弟當成新的夥伴,就像曾經陪伴他的小貓和小狗一樣,他關心他,愛他,想和他一起玩。
可是他逐漸發現,自己就像一個透明人一樣被忽視了,雙親在和別人打電話的時候會說我兒子怎麽怎麽了,所有的我兒子,指代的都是弟弟。
周末的時候,雙親只會帶弟弟出去玩,原本在家陪伴他的時間消失了。
不論他從學校拿回什麽獎狀,都只能得到敷衍的誇獎,似乎他努力學習努力完成作業,努力不和其他同學起矛盾的努力,都比不上弟弟随手亂塗的一幅畫讓家裏人高興。
從那個時候,就有什麽東西開始轉變了。
故事到這裏戛然而止,對于謝柏群這種只是在同理心的角度覺得這段經歷确實也挺可憐的人來說還好。
但是對于在場的許多親歷過被忽視,努力被否定的人而言,已經有許多人将那位章醫生視為知己。
甚至在中途送飯進來的午餐時間裏,謝柏群已經聽到了不少的人将那位章醫生開始神化,語氣裏都帶着憧憬。
因為在他的個人介紹裏,他說自己現在是一名醫生,每個月能賺五萬以上,且不論賺錢的方式是什麽,這個數字已經讓很多人羨慕了。
但在午餐的期間,這位神秘的章醫生似乎并不想和其它人有過多的往來,而是當送餐的工作人員進來的時候,他就快速地離開了會場。
謝柏群幾度想離開主會場,去廁所裏或者什麽角落裏和肖落稍微交代兩句。
但劉答書一直在陰魂不散,他人走到哪,劉答書跟到哪兒,跟的謝柏群懷疑自己身上是有什麽誘食劑嗎,為什麽他已經刻意邋裏邋遢了這個人還是死死地跟着他。
如果謝柏群現在能夠看到手機的話,會看到民警那邊傳回來的消息說。
“謝隊,如果你們在盯着劉答書這個人的話,注意一下,這個人還是比較危險的,他涉險非法拘禁、故意傷害多人,他老婆一直被他鎖在房間裏,用鐵鏈子綁在床上,夠不到門,有時候劉答書出門了,她會拼命拍窗,他老婆說劉答書帶過別人回家,男的女的都有,如果對方反抗,他就會用藥迷暈或者打人,我們已經在申請對他的調查了。”
但這些,謝柏群現在還無從得知,下午的時候,故事的走向突然地明媚了起來,那位章醫生的語氣也比上午要輕快了許多,肢體動作更加舒展開放,似乎這個故事終于進展到了他喜歡的情節。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沒有自暴自棄地放棄學業,我考上很不錯的一個大學,也拿到了國外一個不錯大學的研究生的offer。”
國外的那所大學謝柏群也有了解過,他當時有考慮把那個學校所謂可以選擇的offer之一,只是最後有了更好的選擇而已。
“在那所大學,我認識一位重要的老師,他開導我,幫助我,最後我終于,讓父母和弟弟,都不再用異樣的眼光看我了。”男人說話的時候展開雙臂,就像是在擁抱某個看不見的聖父。
有人在下面提出疑問,問說:“章醫生,你的臉是後來治好了嗎?在哪裏治的,多少錢?”
說到這裏,男人突然捏起了臉上的臉皮,面部的皮膚就像電影裏的畫皮一樣被随意拉扯,男人從脖子的位置找到接縫,把整張臉皮脫了下來,露出一張有些猙獰的面孔,臉上有一塊紅黑色的類似于胎記一樣的東西,幾乎覆蓋了整張臉,只有左邊靠近額頭的位置露出普通的膚色。
如果是這樣都不至于惡心,男人的臉上有許多凹凸不平的坑洞與突出的息肉。
就像是一只巨大章魚吸在男人臉上留下的痕跡,加上可能由于較長時間佩戴了不知道什麽材質但看上去就不透氣的面具,導致臉上分布着大量痤瘡,有些被弄破了,臉上有些黏糊糊的黏液。
露出原本面貌的男人給衆人鞠了一個舞臺禮。
就像是剛完成自己演出的演員,在衆人詫異的眼神中,男人的神情變得有些狂熱。
謝柏群不知道他重複過幾次這樣的演說,也不知道他是表演還是出于真情實感。
男人用激昂的語氣介紹道:“歡迎來到公平的世界。”
“我為什麽要治好?我為什麽只有和那些人變得一樣才是正确?我長成這樣有什麽不對?
為什麽我就要承受那些東西的欺負?
你們不應該也問問自己為什麽嗎?為什麽會覺得自己目前的遭遇和境遇,竟然是自己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