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聚散

聚散

空桑動亂,明面上是內六王外二族。但偌大空桑,暗中的動亂又不知凡幾。

邬家便是暗中的一股勢力。知道它的人很少,因為他們自诩隐世家族,避世多年。邬家全族信祖神,這是他們的信仰。族中早年人才濟濟,只是後來無後繼之人。

直到十七年前,邬家二房家主颠覆族長邬謹言之治,放言要趁勢而起,帶領邬家重回頂峰。

十七年前啊。

邬柳輕嘆——那是她流落街頭的那年。

邬謹言,她那記憶中缺失的父親。

她顧不得肩傷,起身走至窗前。月涼如水,繁星似燈,這樣的深夜适合回憶。

前世她第一次見到周尋陽時,也是這樣一個夜晚。

周尋陽勸她回去,她冷冷道:“回去?現在的族長、現在的邬家有什麽值得我回去?憑他逼死我父親嗎?”

周尋陽,一個奇怪的人。

他是邬謹言生前的至交好友,卻偏偏勸她回到如今這個逼死邬謹言的邬家。

見勸說不了她,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準備離去。

那時娘娘正打算以死消去世子殿下的仇怨,她一籌莫展。于是她叫住了他,問他要了枚回魂丹。

想來那時因果就已經顯露,只是還未到償還的時機。

還有那個自稱邬盡歡的淺衣少年,她想起來了。他總喜歡趴在坤元殿的破爛宮牆上,提着壺酒,和她絮絮叨叨講着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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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死了。

死于争權奪利。

他其實叫邬源。

邬柳開始回憶起他的樣貌,卻只記得和院子裏的花樹差不多的燦爛。

她站了很久,久到自己覺得很冷很冷。

日子便這樣一天天過去,轉瞬便是三個月。

彼時邬柳的傷已然大好,能繼續修習術法了。

還是同之前一樣,三人白日裏都習慣在繁星湖。

時影最近在練一套劍法,此刻正踏波而行。

這套劍法有些眼熟,邬柳心想。

她微微思索,亦提劍點水至繁星湖中央。她擡手握住他的腕,道:“此劍法名為‘踏月’,殿下缺了分清狂。”

劍影潇灑,湖上人影交纏。劍身微入湖水,一挑,便濺起漣漪。水汽朦胧,溫涼似月。

二人同時收了劍,踏波至湖邊。

“如果是晚上,月影照拂,效果應該更好。”她道。

“多謝阿姊。”他眼簾垂下,行禮致謝。

“無妨。”她面上竟也染上一絲笑意。

她轉身離開,走了幾步發現重明不知道什麽時候與她同行。

重明莫名促狹一笑,低聲道:“你倆不一般。””

“一般的很。”她亦低聲回道。

時間不多了,她算着日子,如是想到。

一日,重明遠遠地喊着一句“我回來了”。化為人形站立于岸時,手中提着許多陶壺,丁零當啷地響。

他随口問了句邬柳:“你在看些什麽啊?”

邬柳合上了書,道了句沒什麽。重明覺得有些奇怪,因為一般邬柳對于這種問題都不搭理他。他瞥了眼書名,什麽典藏什麽什麽圖。大抵是什麽字畫之類的,他沒多想,只是招呼着二人來看看他帶回來了什麽好酒。

是的,酒。

他們在帝王谷裏相伴數載,一月後時影便要下山回宮了。想着這麽些年還沒怎麽痛快喝過酒,便說今晚痛快喝一場,算是分離前的相聚。這不,今日重明便買了好些酒回來。

夜晚,繁星點點。

三人坐于桌前,桌上擺着好幾碟下酒菜,更有着好幾壺烈酒。

“來啊,不醉不歸。”重明嚷嚷着。

二人沒說話,想到一月後三人便要分離,心情都有些沉重。

“害,你倆那副表情作甚。要算最孤苦的還要是老夫,你倆還能互相照應一二,我就只能孤零零地守在九嶷山上。”他滿臉輕松,反過來勸他們兩個。

“放心,我們會常來看你的。”時影道。

重明聽了這話,點點頭道:“有你們倆這話,我也放心了。”

“你大可放心,你如此特別,我是會記在心裏一輩子的。”邬柳笑着道。

“特別美麗?”重明摸上自己的臉,接話道。

“不,特別愚蠢。”她笑吟吟地回答。

他冷哼一聲,表示不和她計較。

三人一杯杯喝着,下酒菜沒怎麽動,酒倒是空了一盅又一盅。

後來兩個人都倒下了,邬柳強撐着清醒,将兩個人扶回了房,各自喂了碗加了料的水。

重明那碗水裏加的是迷藥,明日午時都不一定起得來。

至于時影那碗水裏的……不消說也懂。

她将時影扶至榻上,自己也灌了碗加料的水。

今夜回魂因果當了。

屋內只餘一盞明滅的燭火,窗外看去人影朦胧。她垂眼看向他泛紅的眼尾,俯身輕輕在他因喝醉而嫣紅的唇上落下一吻。

滟滟春波醉人眼,燈下斜照,青絲纏亂難留簪。薄衫衣袖之間,他只恍惚間聽得一句——“我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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