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暫止

暫止

我心有愧。

這是時影醒時的第一想法。

他揉了揉眉心,卻舒展不開眉目——此刻他一閉眼,就是阿姊那雙滟滟秋水眸。

實在荒唐,他暗中唾棄自己。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做這樣的夢,卻又覺得理所當然。理所當然什麽?他不敢細想下去。卻又忍不住去想,理所當然的是阿姊。

夢中的景象他如今還記得清清楚楚,被風吹動的紗帳似乎還在晃着,自夢一開始便晃着,到如今他醒了還晃着。紗帳中的景象,實在香豔。他通紅着耳尖想。

日頭近午,他卻遲遲不敢出房門,只在屋內徘徊——他還不知道怎麽面對阿姊。

屋外的邬柳也如他一般沉思着,有心想去試探他是否記得,又怕貿然問會漏了破綻。

下午,随着重明看到自己黑眼圈如此之重時的一聲哀嚎,二人才又碰了面。

邬柳觀他神色平常,只是總垂眸,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

今早起身,她便能感覺到自己生命力在綿延。看來此因果已了,自己也該走了。

不走難不成等着被發現嗎,她暗暗地想。

而後她便向大司命和他們二人辭行,只說是先行回宮打點,次日一早便出發。

臨行時她笑着對重明道:“你的那些膏藥我做了好些,方子你也知道,往後按照方子做就行。”

這話把重明感動得兩眼淚汪汪,死扯着面子不讓它掉,故作高冷地“嗯”了聲,悄悄擦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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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對時影笑着道:“殿下,保重。”

“保重。”時影看着她,又添上一句,“宮中再見。”

她沒回話,笑着轉身走了。

一月後,時影世子“結束游歷”,準備回宮。宮中遣了好些人接他。

到了宮中,母子二人雖每年都能見一面,但此次也隔了一年沒見了。

見了面難免要好好瞧上一番。

“我兒如今也能獨當一面了。”白嫣皇後輕撫他的面龐,眼中欣慰。

他聞言眼中酸澀:“母後放心,今後兒臣可為您分憂了。”時影自然知道,他不在宮中這些年,所有壓力都壓在母後的身上。而宮中的爾虞我詐,防不勝防。

二人說了好些時候的體己話。時影準備離開時天色初暮,他瞧着天邊的暮色,問道:“母後,怎麽沒見到邬柳阿姊?”

白嫣皇後有些詫異,道:“她沒同你說嗎?她回來後道家中人尋來,我便準她出宮了。”

天色更晚了,外頭宮女正掌燈。他愣怔了下,旋即若無其事笑了笑,輕聲道:“我記起來了。”

山中天黑得更早,此刻暮色早早爬滿了天。邬家的一個小院中種着一棵花樹,不知是什麽花。邬柳于樹下練劍,驚落了一樹的花。

也驚落了樹上的一個少年郎。他穿着帶紅邊的白衣,手中提着壺酒,一個翻身人便穩穩地站在了地上。

“好劍法。只是何必把我驚下來。”他笑嘻嘻道。

邬柳瞥了他一眼,道:“要躲懶去別處躲,別在我院中喝酒。”

他聞言又當着她的面喝了一口壺中的酒,道:“你這劍法我也會,還自诩天下無雙的好。只是沒想到你練的和我一樣好。”

她聽聞後頓了頓,收劍道:“終歸是沒你好的。”

在她準備轉身離去時,少年道:“你那麽多心事,自然練得沒我好。”

“喂,別走啊。”少年見她不理他,趕忙追了上去,“你說你回來,準備接手邬家嗎?那可真是幫了我個大忙了。”

“我這個人啊,不會跟你搶的。我從小就有個孤身仗劍走天涯的夢想,在所過之處懲惡揚善,報上我的大名來,邬大俠邬盡歡是也。”他一股腦說着,話唠屬性一點兒也不遮掩。

天色早已昏黑,她望着皎月,輕輕嘆了一聲。她又如何知道接下來怎麽走呢?

“不過你這樣的人啊,适合練這套劍法。煩悶時可以緩解壓力,氣惱時可以快速平靜。”他還在絮絮叨叨。

耳畔的聲音和她前世住在冷宮中來自牆頭的聲音重合起來。那時他還是邬盡歡,就如現在一般,一般年少,一般輕狂。

那時他也是這麽說的:“你這樣的人啊,想的多,就适合練這套劍法。煩悶時可以緩解壓力,氣惱時可以快速平靜。”

言畢,他躍入院中,提劍教了她這套“踏月”劍法。

“我要說我第二精通這劍法,那這世上還真沒人敢稱第一了。”他眨了眨眼,朗聲道,“因為比我天資好的沒我狂,比我狂的沒我天資好。比我狂且比我天資好的,沒我帥氣。不過,現如今你和我一樣好了。”

她那時搖了搖頭:“沒你好,本就是你教的,何況我終究得不了它的精髓。”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這些記憶驀地被想起來,一時讓她分不清現實與過往。

良久,她回過神來,只是說了句:“邬盡歡,你當你的大俠去吧。別再逼迫你自己摻和朝堂事了。”

那樣你會死的。

邬盡歡不知道他上一世就是這樣死的,此刻只是輕松地笑笑:“這麽說,你答應接管邬家了?”

她沒回話,只是盯着那輪月亮。

景泰元年,北冕帝退位,世子時影稱帝,年方十八。帝登基以來,對內削弱六王勢力,對外征戰鲛人、冰族;廣開言路,任人唯才;以民為本,鼓勵耕織;裁減冗官冗員,嚴罰貪官污吏。舉國上下呈現向榮之态,天下隐有一統之勢。

也是景泰元年,邬家族長邬慎行讓位于前邬家族長邬謹言之女邬柳。新任族長雷厲風行,初掌權時便除了族中有異心者。邬家一如計劃那般,漸漸滲入朝堂江湖勢力之中,不再避世。

“邬家本族這一脈,只有你和盡歡兩個合适人選。”邬慎行常年操勞,如今已是個頭發花白、體弱多病的老頭子了,“盡歡不适合擔任族長,我中意的也是你。只是我沒想到,你會答應。”

邬柳沒說話。

“你應當怨恨我逼死了你父親,你可以親手殺了我。在你重新帶領邬家走向輝煌之後。”

“你們之間的事誰又能說得清,都是為了邬家。只是我和你們不一樣,上輩子欠你們邬家而已。”她道。

“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他笑着,笑聲裏頭藏着一輩子對邬家的鞠躬盡瘁。

邬柳不懂為什麽他們兄弟二人為了邬家能付出那麽多,也不想懂。只是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外頭邬盡歡已收拾好行囊,站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旁。見她來了,揮揮手。朗聲笑道:“我走啦!拜拜。”

邬柳看着他,不禁也笑了:“去吧,給我找個好弟妹回來。”

“我堂堂邬大俠,怎能為情愛所困。”他搖搖頭,滿臉不在乎,旋即又低聲問她,“我聽說你為了當今帝君用了邬家密法?”

邬柳挑了挑眉看向他,意思讓他說清楚問這個做什麽。

“看來是真的了。如今你解了密法後果,想來是當今帝君取了心頭血。他還算意思,那我行走江湖時也幫幫他吧。”他若有所思道。

“心頭血?”

“怎麽了?解除不是需要互換心頭血嗎?”他聞言問她,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大聲叫起來,“不會吧,難不成?”

他又低了聲音:“你們用了另一個法子?!”

邬柳見他一臉驚異,旋即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讓邬盡歡大感不妙,只覺大夏天一股冷氣襲來。

只見邬柳笑着道:“關你屁事。”

“我什麽都不知道。”邬盡歡強撐着笑了笑,“我,邬盡歡,今天就沒問過這個問題。”

“走了!”他不敢多待,翻身上馬,去闖蕩他的江湖了。

邬柳望着他的背影遠去,望了很久很久。

邬盡歡,這輩子你得好好做你的大俠。

重明守着九嶷山,時影守着空桑,她守着邬家。

彼時他們各有各的路途,再見與否,似乎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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