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默契
默契
三年後。
嘉蘭皇宮中,帝君宮殿。
時影坐于書房的桌案後,手執朱筆,批改着堆積如山的奏折。
侍人走到他身側,低聲道:“陛下,朱顏将軍求見。”
“宣。”
旨意傳下去不過幾瞬,外頭一抹紅色身影便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朱顏先是行了一禮,擡首道:“陛下,北邊冰族來犯,作惡多端,擾我族百姓。臣請旨領兵剿之。”
“朕亦聽聞此事。”時影擱筆,擡眼看向殿中央,“以規模算,應當是冰族示威,予你精兵三千可否。”
朱顏聽聞,忙謝旨:“多謝陛下,臣必不辱使命。”
在那抹紅衣風風火火地走後,時影提起朱筆欲繼續批改奏折,卻複又擱筆。轉頭遙遙望向緊閉的窗,似是透過窗子在看這天下,亦或是這天下的百姓。
良久,他低低地嘆了口氣。
這天下的戰,何時能止。
……
朝裏的大臣們又在操心他的後宮,每每早朝的中心話題總是這個。
時影坐于主位上,看着下面唾沫橫飛的衆大臣們,悄悄揉了揉眉頭——自己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麽他們對自己的後宮之事如此關心。
為了繼承人嗎?他暗暗想。看來過繼一個宗室子弟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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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今朝堂之上狀況不明,此事必定引起軒然大波,搞不好弄得局勢動蕩。不可不可。
還是轉移注意力算了。
他輕咳一聲,衆大臣的聲音立馬消失了,都望向他。
他還沒開口,他們便一衆道:“殿下保重龍體啊,切莫過多操勞。”
“殿下不若将選秀提上日程,也讓後宮中多幾位能照顧殿下的知心人啊。”一位大臣殷切地提議。
時影确實沒想到事情的發展竟然還能進一步推動選秀之事。
他盯了會那位殷切建議的大臣,直到那人忍不住揩了揩額頭上的汗,才收回目光。
“朕無事。”他淡淡道,“你們若無要緊事,便退朝吧。”
出了宮殿,他回望一眼殿內,嘆了口氣,踱步去了太後宮中。
他入了主殿,卻不見母後身影。一名侍女走上前來,“雅客前來,娘娘在芳華亭中,殿下可随我前去。”
他心下疑惑,仍是跟了上去。
園中花草衆多,正值三月春季,可謂百花爛漫。他随着前方的侍女,繞過一枝枝出欄的花枝,朝着園中央那影影綽綽顯現的芳華亭中去。
亭中只有兩抹倩影相對而坐。白嫣太後坐在亭中,面朝着他,向他微笑着示意。
她将柔荑覆于另一女子的手背上,“阿柳,你們也好久沒見了。這次便見一見吧。”
邬柳端起茶盞淺飲,垂眸不語。
時影腳步未停,仿佛剛剛并未只因瞥了一眼她便心下愣怔。
只在踏入亭中時淡然一瞥,她穿着淺粉衫子,青絲垂下,并未梳什麽複雜的發髻。
“母後。”他微微笑着,轉身又道,“阿姐,好久不見。”
她起身見禮:“陛下。”
白嫣笑着道:“你們二人算來也好久沒見了。如今見上一見,到還成了難言的故人。何必這麽生疏,難不成以後逢年過節來見我,還得分批錯開。”
“我這花園,打理得可還不錯?”待二人坐下了,白嫣含笑着問,“年紀大了,就喜歡侍弄些花花草草。”
“娘娘一如當年那般,哪裏算得上年紀大了。”邬柳笑着接話。
氣氛一時有些停滞,或許三人都找不到适合三個人一起聊的話題。
“你們倆既然見了,陛下便先回去吧。”她想了想,幹脆道,“留我和阿柳兩人便可。”
時影應是,頓了頓又道:“兒臣還有一事。”
“何事?”
“朝中大臣一直在催兒臣選秀立妃,兒臣實在是不願再聽他們唠叨。可否請母後幫兒臣……”他頓了頓,“都拒了?”
“此時交由我便可,只是我兒。”白嫣沉吟片刻,擡眼看向他,“為何遲遲不肯選秀。”
“天下未安,兒臣分不出多餘的心思。況且,兒臣只願身邊常伴一人身影即可。”
白嫣含笑看着他:“我兒去吧。勿憂。”
年輕帝君行禮,闊步走出了芳華亭,沿着來時路離去。邬柳擡眸望了一眼那抹背影,又收回目光,專心看着茶盞。
“幾年沒見了,怎麽不來看看我?”白嫣看向她,目光慈祥。
“娘娘恕罪,實在是太多事了,抽不開身。”
“今天我一看見你和時影,就想啊,你們最開始的時候多小啊,就那麽一點。”她拿手比劃了一下,“現如今,都成了大人了。”
“娘娘這些年過的可還好?”她默了默,自覺說錯了話,改口道,“可還舒心?”
“舒心。除了你不來看我,都舒心。”
邬柳無奈一笑:“阿柳日後再也不敢了,一定常常來看您。”
“今日看你穿的這一身,就好像你還在我身邊的樣子。”她追溯着,“你對我而言,就像女兒一樣。兒女不在身邊,當父母的得有多思念啊。”
邬柳眼睛有些發酸,強忍着。卻在白嫣娘娘在她發頂輕輕撫摸時哭了出來:“娘娘,阿柳也很想您。”
她閉上眼,将頭倚靠在娘娘身上。
只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只有做了,才能保護你們,才能讓天下更快安定下來。她心裏加上一句。
邬柳從宮裏出來時,天色昏昏暗了。
她擡頭望着月色,收回目光跟着前頭帶路的侍女往宮門的方向走去。
宮道上遙遙立着一個人。他沒有穿在九嶷山上修士的飄逸紗衣,而是換上了空桑帝君莊嚴華貴的服飾。一如他不再是含笑拈花的殿下,而是萬人敬仰的陛下。
“我送阿姐吧。”他說,“你先退下。”
“陛下。”她行了一禮。
“何必如此生疏。”他笑着,走在她身側。
兩個人之間靜默了許久。
“阿姐,有一件事,真真假假,你說它到底是真還是假?”
“真真假假誰說得清,陛下在乎真假嗎?”
“我确實不在乎。”他說。
“可是我很想知道,為什麽真假難辨。”他看向她,“世上那麽多難辨的事,總不是沒緣由的。有人想知道,有人想遮掩。”
“阿姐,我很想知道。”
他們又并肩走了很久,走到能看見前方的宮門。
“其實是我一知半解,誤解了因果。”她突然道,“你聽說過回魂之術嗎?”
“回魂之術?真的存在嗎?”
待到二人講完,已到了宮門近處。
“事情便是這樣了。前世我從周叔那裏得來的,不過是旁系中人有的,不曾記載解咒之術。重明尋來的一本破爛書上記載的只是寥寥數語,便導致我誤解了。最終我得知另一方法,還是從邬源那裏得來的。”她頓了頓,“密法的全貌很少有人得知,如今邬家上下,得知的人不超過五位。”
“那我得知,會不會有礙?”
“邬家,今後效忠的只有大任在肩的空桑皇室。這是邬家的答案。”
雨還是沒下下來。
“陛下,我該走了。”她笑笑。
“阿姐,天色已晚,留下一夜吧。”他看着她,“你怎知道錯不是對呢。”
二人在黑暗之中,借着月光看清對方眉眼,突然笑了,輕輕地都笑着。
一切似乎都很順理成章,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
邬柳陪白嫣娘娘用了早膳,便準備告辭了。
時影站在殿外,看向她笑着:“阿姐,我送送你。”
宮中的花實在雍容華貴,這兒一枝那兒一樹。就在這繁花似錦中,時影自然地牽着她的手,她亦自然地回握。
不似昨夜回程時,月華似水中相互試探着靠近。而是十分自然,自然到仿佛消磨了分離的三年。
身後侍女似乎瞌睡都醒了,眼睛瞪大地瞧着,複而低下頭,默默拉遠了距離。
還是要分離的,在距離拉遠時,他們想。
亂世之中,誰又能相守。
“我很久沒回九嶷山了。我總想,要和你一起回吧。”
“好,我們以後一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