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年

十年

十年,人間已滄桑巨變。

十年間邬柳除去了族中的異黨,将邬家的勢力發展到江湖的角角落落。一切似乎都将塵埃落定之時,她病倒了。

“你說還來得及嗎?”邬柳突然問。

“來得及什麽?”邬盡歡看着她,問。

“去九嶷山。”

邬盡歡突然紅了眼眶:“來得及,都來得及。”

已經是冬日了,窗子微微開着,暖陽透過那條縫溜了進來。她伸出手,擋在自己的眼前。

“可是來不及春天的時候去了。”她說。

邬盡歡聞言不語,起身去了屋外。

邬柳望着窗外被太陽照着暖融融地發光的院子,突得咳出一口血來。

外頭邬盡歡匆匆抹了抹淚,快步走到院中的小廚房,将剛剛熬好的藥端進屋。她看着他難得小心翼翼的樣子,笑了笑。

“笑什麽笑,還不是因為你我才回來的。”邬盡歡罵道,“早知道,當初就說後會無期了。”

他見邬柳喝完了藥,便低下頭不去看她,也不說話。再擡起頭來時,卻發現她已經睡着了。

她就靜靜地靠在床頭,神态難得安詳,又帶着令人不安的脆弱。

他将空下的藥碗端走,靜靜地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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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一片凄寒的藍,想來是睡到了黃昏之後。窗子被人關上了,屋內倒也不算冷。

她只覺得睡得昏昏沉沉,腦海中混沌一片。

緩了好一陣,她才覺得清明了些。

她強撐着起了身,披了件衣裳便走到桌案邊。點了盞燈便坐于桌案前提筆修書。

待寫完落款,她在燈下停了筆。昏黃燭光映在她臉上,隐約照出她眼底的情緒,卻見她垂了眸,遮去。

「邬宣:

予恐時日無多,特此一書,望汝謹記。

今天下将安,汝可韬光養晦,切忌鋒芒畢露。

當今天子聖明仁愛,心系百姓,汝可誠心佐之。只是天下變數不勝其數,汝需自有分辨,不可盲從。勿忘汝之初心即可。此後邬家命數,盡在汝。

汝見此信,予應不複見汝。汝雖自幼承家主之教,謹言慎行、克己複禮。予望汝勿失赤子之心,無受家主之限。

予難盡言心中感想,寥寥數語,就此擱筆。

此後歲歲年年,望汝珍重。

邬柳」

……

她似乎該做的都做了,只剩下一個約定了。

所以她此方事了,便孤身一人離去了。

今年是景泰十三年冬。

她踏入了九嶷山,見到了鬓角發白的大司命,以及還是一樣年輕的重明。

“重明。”她笑着,“好久沒見了。”

重明一眼便看出來她如今的身體狀況,酸澀着眼:“你怎麽搞成這樣,時影呢?我還指望着你以後到帝王谷常住,幫我調制藥膏呢。”

她笑了笑,只是說:“好久沒見你原型了,給我再看看吧。”

邬柳輕輕撫弄着那些漂亮的神鳥羽毛,思緒回顧了很久很久的歲月。

“你帶我再飛一次九嶷山可以嗎?”她問。

神鳥展翅,迅疾如風。

她閉着眼,感受着滿懷的自由。

而後她就住在從前那間木屋裏,等着。

等戰事收尾,等時局安定,等一個人赴約。

她沒等多久。

那天白雪覆地,一個人自遠處風塵仆仆而來。

“阿姐,我回來了。”他笑着說,眼眶卻紅了。

“十三年。什麽都變了,只有這裏沒變。”她看着他笑着道。

“殿下,幫我和娘娘說一句,今年不能一起過冬了。”

二人就這樣相視着,紛紛咽下思念與訣別。

他們相攜走過曾經生活過五年的居所,一草一木都能勾起曾經的一點一滴。

最後他們走到院中那顆桃樹旁。

“多想看見這棵桃樹開花啊。”她輕撫桃樹,勾勒出枝幹上粗糙的紋理。

“下雪了。”她伸出手掌,接住一小片雪花,“看來是看不到了。”

桃樹卻仿佛有所感應,抖擻了下身子,驀然綻開一朵小小的花來。

而後一朵接着一朵,一處接着一處。最後滿樹桃花,都在這漫天雪中搖曳。

她轉身看向他,笑得暢快。他上前将她身上的鬥篷攏緊,注視着她的眼,笑得溫柔。

“真漂亮。”她癡癡地看着雪中綻放的桃樹,“時影,堆個雪人吧。堆兩個,就在桃樹下,緊挨着。”

“好。”他答應着,又叮囑,“你好生坐着,別冷着了。”

他卷起一團又一團的白雪,仔細修飾着,直到雪團圓滾滾得讓人見了可愛。

就像她說的一樣,兩個一模一樣的雪人緊挨着,就在桃樹下。

他笑着回身叫她,卻發現她在靠在枝幹上睡着了。雪花落下吻着她的臉頰,又攜來桃樹的春意。

時影就這樣靜靜地守着她,時不時幫她整理被風雪吹亂的碎發。靜靜地等着,等到雪停,等到雪人化掉。而後靜靜地抱起她,一步一步向院門外走去,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他踏出院門的一瞬間,滿樹桃花謝了,花瓣落在滿地雪水中。

走出帝王谷的一瞬,懷中人随風消散,人間再不見她身影。他終于沒忍住,淚水模糊了面容,徒勞地去挽留,卻抓不住絲毫。

世間從未有回魂之術。

有的只是兩世因果,楊柳常青。

可是邬柳,無柳。

景泰十三年,帝大病一場,幾近垂危。病愈後愈發勤政,較此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其在位廿六間,平內外之亂,一統天下,政治清明,百姓安樂。

自十三年那場大病後,帝身體每況愈下。卻不甚在意,每每通宵處理政事。景泰十七年,帝擇宗族一女,封為帝姬,以帝王之學教之。景泰二十六年,其将王位傳給了帝姬,自己安詳地長眠于帝王谷,年僅四十四歲。

而後的帝王谷繁星湖旁,一棵楊柳常年随風飄舞,一只鳥兒常年依在其枝幹上。或許許多年以後,仍然是這幅安詳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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