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食堂裏吵吵鬧鬧, 這句話的音量不大不小,但足夠清晰。
書星鹿攪着碗裏的通心粉,擡起頭, 看見是溫斂,又馬上低下去, 像膽子極小的動物,表情都藏在了細軟的額發後。
溫斂壓根沒理他, 看着路岐放下叉子, 假模假樣地挑眉展露驚訝, 讓他很想照臉給她一拳。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先生怎麽突然改變心意了?”
溫斂無視了她話裏的笑意:“從效率上來講,總得從一群差的裏,挑一個勉強湊合的,對不對?”所以才挑了你。
鹦鹉這個最佳候選沒了,他雖然在學校有別的熟人,但住在一起, 必然要多出很多不必要的社交磨合。
溫斂最煩這個。
他有自己的任務,這任務還跟路岐有關,從辦事效率的角度考慮,選她沒什麽問題。
這是理性的判斷。
僅此而已。
“所以在您的心裏, 我只是‘湊合’啊。”路岐的口吻聽起來不怎麽遺憾, “我還以為,您是被我之前的真誠打動了呢。”
“怎麽可能。”他把筆推給她,挑起嘴角,“不過你要是不願意, 可以拒絕。我跟人渣不一樣,從來不做強人所難的事。”
路岐被意有所指地罵了也不吭聲, 筆在指間輕輕地轉,這陣沉默不禁讓書星鹿的呼吸都小下去一些。
直到,他聽見她說:“怎麽會呢。”
“能跟您一個宿舍,是我的榮幸。我很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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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在不知情的人聽來,大概只會感到疑惑。
但溫斂知道這人在想什麽,她腦子裏也就那點事了。
“閉上你的嘴,快簽。不簽我走了。”
路岐這才下筆簽了字。
申請的截止時間是在午休結束之前,溫斂其實有點餓,但時間不太夠了,看了眼鐘,招呼也沒跟路岐打,轉身就走了。
書星鹿始終沒說話,頭也沒擡起來。
路岐也不催,重新拿起叉子,又開始卷自己盤子裏的茄汁意面。
對剛才那段突然的插曲,似乎
并不打算做任何的解釋和說明。
這或許就是書星鹿有時覺得她是個溫柔的好人,有時又覺得她有些冷漠的原因吧。
“……我邀請你吃午飯,是想跟你說上午的那件事。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他消化了一會剛才的事,總算慢慢開口講自己的。
易感期的熱潮來臨時,他的理智基本等于不存在,并且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嚴重。
後來,兩個針管的抑制劑總算生效,他才從宿舍的床上清醒過來,但路岐已經走了。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怎麽在她面前脫的衣服,怎麽用道具肆無忌憚地……然後,還拿臉蹭了她的手,“求你摸摸我”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當然,更過分的話,他第一次見面時就說過,但那時,路岐只是個不認識的路人。
書星鹿的恥點一向很奇怪。
陌生人他無所謂,清醒以後的感覺就是,說了就說了,做了就做了,反正是和自己沒關系的人。
但,路岐現在不是陌生人。
“我們明明都是Alpha,你看見我那個樣子,是不是覺得……我很惡心?”
他想扯起嘴角,強顏歡笑,但笑得夠難看,很快又壓下唇際。
“第一次見面時,你對我的身體,好像就沒什麽興趣。”
路岐那時的表情,他現在都還記得。
沒有笑容,沒有驚訝。死水一樣,冷漠無奇。
“不覺得惡心,但也确實沒興趣。”路岐道,“朋友之間,原本就沒有那種欲望。”
書星鹿剛剛落下去的眉梢又微微擡起來,眼中有迷茫和不解。
是……這樣的嗎?
“那,溫斂也是你的朋友?”他下意識脫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這話不對,閉嘴,也已經晚了。
他形容不出來,剛才她和溫斂之間的那種氛圍。反正,怪怪的。
路岐笑而不答,示意了下他的盤子:“你的午餐要冷了。”
書星鹿這時才想起自己還一口沒動,拿起勺子,急忙往嘴裏塞了一口咀嚼,咽下去。
什麽味道都沒嘗出來。
路岐又道:“所以你叫我一起吃飯,只是為了道歉?”
她敏銳得有些可怕,書星鹿明明也才開口說了幾句話而已。
此刻,他不禁産生出一種“她是不是就是刻意在等着我邀請?”的錯覺。
不,怎麽可能呢。
路岐,是善良溫柔的人,願意把時間花費在他這種廢物身上的人。
他怎麽可以這麽想她?
自己果然是個爛人。
“你在宿舍裏說,如果我真的想變強的話,你可以教我……”他看着她,英氣的眉毛染着一層遲疑,“那句話,是真的嗎?”
路岐卷着意面:“當然。前提是,你想學的話。”
書星鹿并不懷疑她的能力,只是……
“那如果,不管我想不想,我最後都有可能會讓你失望呢?”
路岐看向他:“只在乎他人的評價,人将永遠沒法提升自己。這是教官們常說的一句話。”
書星鹿卻搖頭,雙手握在一起抵住了額頭,聲音裏藏着隐隐的掙紮:“我、我不知道怎麽說,我和其他人不一樣,很不一樣。我作為Alpha,是有缺陷的……”
說完,他就沉默,手指攥緊,好像陷入某種做決定之前的痛苦。
他想起考核上,被溫斂拿槍指着時,因為緊張,自己竟然連最基本的上膛都忘記了。
但後來,路岐教了他,他的那一槍,打中了。
那也許還是書星鹿充滿失敗的人生中,做得最成功的什麽事情。
他不禁開始想,這是不是代表,人其實是可以相信自己一次的?
就……這一次。一次。
書星鹿吸了口氣,從雙手之間輕輕擡起眼睛看她。
“路岐……我想學,你教教我吧。”
溫斂中午去教務處交了申請表,當天下午,課都還沒上完,學生間不知從哪裏起了傳言。
說,溫斂在食堂裏逼迫路岐跟他住同一個宿舍,還強行讓人家簽字。
首席公然霸淩這次的冠軍隊伍黑馬人員,還把人家隊友打了個重傷。
各個組的大群裏基本都在議論這件事。
“……”
“只能說是真的,我就坐他們後面那桌,親耳聽見的好吧。好像連申請表都交了吧,溫斂不會打算以後天天關起門來暴揍黑馬吧?”
“那這報複心也太強了,技不如人的事。而且黑馬不是喜歡麗奇嗎?麗奇咋辦?”
“畢竟是溫首席嘛,無論做什麽都很合理,憐愛黑馬一秒”
“首席好粗暴嗷嗷!我要做溫首席的狗!”
“不是,A同能不能別說話啊受不了了”
“……”
看到這個消息時,麗奇是震驚的。
她本來還在為路岐拒絕自己的事自我安慰,現在突然就有一種被好友半路截胡的感覺。
雖然,她和溫斂也不是好友。雖然,溫斂多半只是想報複路岐。
激動之下,她忍不住聊天框裏打下了一串“你你你你你——”,最後還是沒有發給溫斂的勇氣。
倒是當事人本人,回宿舍坐了一會發現沒吃午飯好餓。但這個時間點,好吃的基本都沒了。
他随便出去打包了一份,結果一進宿舍門,眉梢就挑起來,路岐正坐在他室友的星腦桌前,堂而皇之得好像在自己家。
“你什麽時候來的?”他走進去,“門我不是鎖了?”
路岐道:“我請管理員幫我打開的。”
“……”這人之前在管理員面前刷了個臉熟,現在就用來闖他宿舍。
他把食盒放上桌,這才發現,旁邊已經有一份吃的。熱氣騰騰的把杯壁蒸得起霧,但不難看清是某種粥。
“你沒吃午飯?”他問。
路岐道:“當然是順便給你帶的,你午飯不是沒吃嗎?”
溫斂去找路岐的那個時間點,已經是午休時間。
食堂離教務處的大樓又遠,他跑一趟,下午第一節 課就要開始,不出意外是沒時間吃的。
“我好像,沒有讓你幫我帶吃的吧。”他道。
“是沒有。”她答。
“……”
反正,現在很巧地擁有了兩份午餐,溫斂吃是能吃完,但他不喜歡吃太飽。
要是以前,他肯定眼都不眨,讓人渣帶着她那份飯趕緊給他滾。
“我真是個善良溫柔的好人。”他笑眼彎彎地說,“你真該五體投地感謝我。”
路岐:“?”
他左手食指一伸,把她打包的食盒袋子勾到身前揭開。
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海鮮粥。
蝦啊蟹啊的什麽都有,紅紅綠綠的養眼。
但,誰午飯喝粥?
他想起上次路岐倒的那兩杯冷水,懶得跟沒有半點生活常識的人說話,打開的自己的那份食盒,裏面起碼有菜有肉,不比敷衍了事的粥靠譜。
溫斂慣用右手,左手用的最多的情況也就是拿槍,用筷子是有點勉強,他幹脆挑了個勺子。
吃得慢點也一樣是吃。
對面旁邊的人卻好像不這麽覺得,撕開一次性筷子的包裝,笑吟吟地對他多管閑事:“先生,要不我喂您吧?”
溫斂沒看她:“別想。”
“為什麽?”
“因為我看見你就沒胃口。”
人渣當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地給他送飯,沒點目的,怎麽能叫人渣呢。
他剛才還真該讓她滾。
“那好吧。”路岐意外地妥協了,把筷子裝回去,平淡的口吻,“那我只能幫你洗澡了。”
溫斂:“?”
她好像不知道圖窮匕見四個字怎麽寫一樣,溫斂頓了下,反應過來,氣笑了,學着她的語調說:
“那好吧,我也只能讓你滾出去了。”
“在醫務室的時候,我答應了校醫,”路岐打斷道,“洗澡、穿衣服脫衣服,我作為室友,都得一一幫忙。您要是在浴室摔倒受了傷,那就成了我的責……”
“閉嘴。”溫斂擡手把筷子擲到她臉上,被她接住,他很不耐煩,“說了這麽多,不就是想喂我吃飯?要喂快點喂。”
在貴族的世界裏,喂飯簡稱侍奉,是傭人才幹的活。
路岐既然主動想當這個傭人,溫斂有什麽不樂意的?
但,等Alpha真的夾了一筷子菜湊過來
遞到他嘴邊時,他又不禁擰了眉,沒動。
大概是因為這人的微笑和動作,都跟侍奉的氛圍沾不上邊。
反倒被她搞得像是一種親密、暧昧,且十分難以言說的行為。
溫斂突然後悔了,心想右手打着固定板,只靠左手,把這人從自己的房間轟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少。
“先生?”路岐問,“再不吃,菜要涼了。”
“不想吃了。想吐。”他冷着臉說。
“哦。”路岐道,“懷了?”
“滾。”
溫斂剛才是不想被喂飯,現在是徹底被惡心到,扯起嘴角諷刺:“懷了也不是你的。”
路岐回以淡笑:“真的?那不更爽了。我會替您的Alpha好好照顧你們的。”
溫斂:“……”
他踢了腳她的椅子腿,擡腳就去了洗手間,甚至覺得罵她都是在獎勵她。
是挺爽,已經變态到360°沒有死角了,能不爽?
打開水龍頭,洗手液自動從容器裏擠出,他冷着一張臉,單手捏着手指在水下沖泡沫,确實有一定的困難。
洗個手都這樣,洗澡當然更難。
溫斂以前不是沒打過石膏,但軍事處的住院部都備有各種高級的服務機器人,每次洗澡,他進去坐着等就行。
現在,沒有傭人,沒有機器人,晚上洗澡只能靠自己。
“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
一只手從他身後伸過來,摁了洗手液的開關。
泡沫又沖到溫斂的手上,路岐關了水龍頭,抓住他的手,白的泡沫就這麽在兩個人的指縫間滲透。
他掙了一下沒掙開,睨她一眼:“什麽?”
“你的同事,身上有很多少見的傷疤。不是燙傷,不是刀槍,也不是槍傷。”
路岐揉着他骨絡分明的手,從指縫滑進去,再到圓潤的指尖輕輕地捏,溫斂的手心很軟和,但修長的手指又很有力量,像是貴族少爺和軍人兩個身份的結合體。
泡沫被她越搓越多,多到幾乎要包裹住兩個人的手,她才道:“你有什麽頭緒嗎?”
溫斂覺得她很變态,語氣不善:“起碼在我的記憶裏,孤兒福祉中心沒爆出過類似虐待兒童的新聞。”
“那書星鹿現在跟着領養他的家庭,還是在福祉中心?”
“我不清楚,他沒怎麽和我說過話,也就和方天月熟一點。”他道。
路岐點頭,表示了解,又道:
“還有一件事,剛才,書星鹿易感期熱潮的時候,他弄了很久,好像都沒有……”
說到這裏停下,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算了,這個我暫且還沒觀察清楚。”
溫斂心說觀察什麽,用你的老二觀察是吧。
他看她的手:“那你打算洗多久?松開。”
才幾句話的時間,他手上的泡沫被人渣搓得都要壘起來了,綿軟細膩的泡沫裏,路岐掌心貼着他微涼的手背,觸感好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弄得溫斂有點癢。
路岐置若罔聞,打開手龍頭,抓着他的手又去水下慢悠悠地沖。
他一臉不适應,路岐卻故意把他抓得更緊了。
他屬實沒懂她這麽搞的樂趣在哪兒。
“你很喜歡當下人?”貴族大少爺得出一個結論。
路岐說:“可以,少爺到時候帶我去你的房間,用身體犒勞犒勞我就行。”
溫斂猛地掙開手,甩了她一臉水珠子。
“你也配。”
哦。
這句話不錯。
興奮了。
洗手臺那面被擦得光滑锃亮的寬大鏡子裏,Omega的下颌被人扼住掰了過去。
他上午揍了陳刺頭,臉上的幾條小傷疤還沒好,紅紅的血痂好像是烙印在冷白皮膚上的某種咒文,給青年昳麗的外貌陡然增添了幾分鋒利感。
路岐拿嘴唇貼了貼他的傷疤,從臉側,到眼下,沒怎麽用力,所以才顯得這個動作比起侵略,竟然更近乎于安撫似的暧昧。
畢竟溫斂的這些傷,算是無妄之災,到了最後,他也沒能得到任何人的道歉。
溫斂感受着她近距離的親吻,眼睫一顫,被她抓住的那只手腕滞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沒有第一時間推開她。
“好想在洗手臺上睡您啊。”然後,人渣就說話了。
“……你能不能去死。”
之後,路岐沒待多久就走了。
臨走前,溫斂問她:“你這次的任務跟書星鹿有關系是吧,你打算和他怎麽樣?”
路岐回答得神秘:“有些進展。可能後天您就會知道。”
然後又道:“對了,雖然離換宿舍還有幾天,但反正您室友不在,我明天就打算搬過來,您可以先做下心理準備。”
溫斂很想說別來。
但表格是他讓人填的,申請是他去交的,事到如今再講什麽不準來的話,未免矯情。
他啧了聲說“別大清早來打擾我睡覺”,然後趕她出門。
今天路岐過來也不知道到底想幹什麽,飯他最後沒吃幾口,書星鹿的事也沒找到什麽關鍵,總不能就是為了來往他臉上的傷口上親一親。
安撫。
這個詞放在人渣身上,有股割裂感。
溫斂看着拜某人所賜,在水裏泡過了頭的左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麽沒立馬推開她。
桌上的飯菜已經涼了,溫斂随便塞了幾口,轉身打開星腦。
對于書星鹿這個人,他其實沒太在意過。
認識他,是在他們4組的歡迎晚會上。
他那時剛轉來他們組,方天月提議要辦迎新會歡迎他,晚飯決定吃火鍋。
溫斂吃不了辣,坐在最邊上守着個清湯小鍋涮肉,手肘就突然被撞了一下,擡頭,書星鹿估計是拿着菜從他身邊過,不小心撞到的他。
他當時的反應是猛然低頭,表情藏在額發裏,聲音又僵又低:“抱歉。”
溫斂對人的情緒感知相當敏銳,在心裏哦了聲,明白過來,這人,好像非常地不喜歡自己。
後來的共事,很多細節也漸漸證實了這一點。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溫斂也沒太在意,讨厭他的人多了去了。如果一一都得想想為什麽,豈不是沒完沒了。
網頁,輸入:“孤兒福祉中心”
星腦上很快羅列出北因特區最大的福祉中心的詳細地址和情況。
“……雖然結局是聯邦戰神的不幸重傷,但戰事也終于平息。L博士作為主要創辦方以及出資人,聯合軍事處共同捐款,打造了這所全聯邦設備最齊全、條件最優良的福祉中心,意圖在這個即将來臨的新世代,為戰事孤兒謀求一片和平溫暖的天地。”
官網上的歷史背景介紹寫着這樣一段話。
至于,至今為止都接收了哪些戰事孤兒,這個屬于保密隐私,從官網上肯定是查不到的。
但書星鹿十有八九在這地方待過。
至于,他後來的去向,溫斂還真不清楚。
早知這樣,他當初還不如多跟他聊幾句。
溫斂工作以後跟上學的時候不一樣,以前知道誰讨厭自己,他肯定翻白眼覺得這人傻逼。
現在,成年人才不管被誰讨厭,随時擠出完美的假笑跟人稱兄道弟是必要的素養。
不過沒這個必要的話,溫斂一般都懶得搭理人。
所以,哪怕已經和書星鹿共事了四五年,問他書星鹿幾個鼻子幾只眼,他都得想想。
查這個也只是一時興起,人渣看起來在調查書星鹿,而她做事一般不可能沒有理由。
就是
不知道具體是什麽任務。
雖然跟溫斂也沒關系。
桌上的手機忽然響起,他拿起來一看,是麗奇發來的一條沒頭沒尾且莫名其妙的消息:
“首席,求求你,不要欺負路岐啊QAQ我給你磕頭下跪了,霸淩不可以——”
溫斂:“……”
他想起剛才在洗手間裏的事。
誰欺負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