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二人走進一家酒吧, 到吧臺上各自點了酒。
DJ機器人的聲音很大,舞池中央人群在悅動,五顏六色的彩燈照在溫斂側臉上, 給他蒙上一種慵懶的氛圍。
進門前,兩個人說得挺劍拔弩張的, 說要灌倒對方,看對方出醜。
進門後, 各自點了杯雞尾酒, 誰都沒吭聲, 大概是今天奔走了一天, 有點累了。
“你剛才在櫃子裏,是不是想咬我?”他端着玻璃杯,盯着調酒機器人,後知後覺地興師問罪。
路岐看了眼他的脖子:“您不是戴着保護帶嗎,怕什麽?”
他道:“明天回學校之前我會取下來,我不會再戴第二次。”
“為什麽?對你而言, 戴上比較安全,畢竟有我在。冬天的衣服正好還能遮住。”
人渣很有自己就是那個危險因素的自覺。
溫斂無所謂地笑了笑,與他平淡的語調相比,內容顯得可怕。
“可惜, 我不喜歡被一個破鏈子禁锢的感覺, 我自己保護自己足夠了。要是出了意外,殺了标記我的人也很簡單。”
他也沒明着說是路岐,反正不管是誰,他都可以保證開得出那一槍。
根據厭煩程度, 甚至還要補上幾槍。
“您就沒有想過,偶爾依靠依靠他人嗎?”路岐微笑道, “人畢竟是互幫互助的群居動物。”
她的口吻聽起來并不是真的這麽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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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斂覺得她有時候像一個沒有感情的程序,看起來會笑會動,但其實只是在按提前編好的代碼運行。
不然,這句話為什麽聽起來會這麽毫無感情?
“從來沒有想過。很遺憾。”他道。
“為什麽?您這樣活着,也許反倒很累。”
“累又怎麽樣,總比……”
溫斂說到一半,頓住,側回頭去,仰頭啜了口酒,可能是察覺到他表情忽然變得不太對勁了吧,路岐追問:“總比?”
也沒什麽,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往事。
但溫斂沒有和路岐敘舊、暢談過去和未來的興趣。
顯得他們好像很熟一樣。
但,也許是今晚的酒精有點令人微微上了頭,也許是脖子上這東西捆了一天,讓他有點喘不過氣,溫斂沉默半晌,嘴不由自主地開始動。
“……我軍校時期,上面有時候會安排學生跟警察一起出任務,主要是輔助,順便攢攢經驗。”
“嗯。”路岐應了聲。
“有一次,我跟同組的一個人一起被安排去了現場。”
“那是一夥暴動份子,劫完銀行後放了火,把隔壁兩棟樓也帶着一起點燃了。銀行裏其實沒什麽人,但兩棟樓裏還有別的居民。”
“消防隊、警察,來了很多人,能救的基本都救了。”
“我和他是最後一個,準備撤退時,聽到樓上有孩子的聲音。”
“當時情況緊急,火勢也已經很大了。想上樓,要麽走外側的樓梯,要麽從裏面進,因為這棟樓随時有垮塌的風險,從外側走相對比較安全。”
“但他不想救。”
“确實,我們的經驗和功勳混夠了,死一兩個人,也影響不了我們的期末成績。但我不想撤退。”
“我拜托了他和我一起留下來找人,讓他走外側的樓梯,我從裏面進,我們分頭去找。要是情況不對,他也可以順着安全繩往下跳。”
“他最後答應了。”
說到這裏,溫斂停住,捏着見底的酒杯,綠色的眼睛裏有淡淡的暗光。
路岐問:“然後呢?”
“然後……”他靜了幾秒,自言自語似地,“然後,我上樓沒找到那個孩子,受了點傷,出來了。他找到了那個孩子,但往回退的過程中,承重牆垮在他面前,孩子沒救出來,他也死了。”
路岐沒說話。
空了的玻璃杯被她放到吧臺上,機器人倒了酒,她看着明黃色的液體沿着杯壁緩緩而下。
“所以您覺得,這是自己的責任?”
“不然呢?”
過了這麽多年,溫斂其實時不時做夢還會想起這件事。
年少的溫斂空有一腔膽量和無畏到堪稱尖銳的狠勁,現在想想,有些好笑。
明明那個時候,就算會耽誤時間,也該撤出去向上面彙報。
為什麽當時沒這麽做。
他自己到現在都有點想不明白。
“可能,因為貴族從小被捧到大,就是有股盲目的自信吧。”他道,“我認為自己和他關系很好,仗着這點感情,只要出言拜托,他就會幫我。”
“事後,他葬禮那天,我去了他家,跟他的家人道歉謝罪。我是報着會被唾棄、被打斷手腳的覺悟去的。但,你猜怎麽着?”
溫斂又喝了口酒,笑着側眸看她。
“他的家人畢恭畢敬地向我鞠躬,問我傷得重不重,流着眼淚還要對我說:‘辛苦你了,溫少爺,大老遠來一趟’。”
“我那時就想,我覺得自己和他關系好,可能也只是我這麽認為。我是貴族的後裔,所以,他不得不和我關系好,不得不答應我那時的請求。”
“我和大家看起來是一樣的,是平等的,但其實根本不一樣。”
他凝視着她:“明白嗎?路岐。因為我想要依靠他,所以害死了他。”
“這不是因為公事,是完全的私情。”
“所以,方天月如果也是因為……”
“方天月的事跟這件事不一樣,先生。”
路岐猜到他面上不說,對方天月的事一直都有感覺到責任。
她靜如止水道:“是她在依靠您。您當時并不知道她的處境,您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溫斂低垂的眼睫微動,擡起來瞥她一眼,不知含着什麽情緒地說,“真奇怪,我喝醉了。居然會覺得你這句話是在安慰我。”
路岐沒答話。
結果,一場酒下來,雖然最開始只喝了點雞尾酒,但随着說話的頻率上去,後面什麽酒都喝了點。
等路岐發現溫斂的聲音中斷的時候,他人已經撐着半邊臉,靠在吧臺上要睡不睡的了。
“不是絕對不會被我灌倒嗎?”路岐問。
“……”
溫斂呼吸平穩,也不知有沒有聽見。
她買了單,拿溫斂的手開了他的手機,就近訂了一家酒店的房間,然後打了個車,把他帶了過去。
開酒店房門的時候,他好像被吵醒了一點,靠在她肩膀上意識不清地低語:“項圈……幫我解開。我不喜歡……”
這酒店不是什麽高級酒店,看起來修了很多年了,所以電子鎖的感應有點不太靈敏。
路岐一邊搗鼓,一邊說:“解開我就咬死你。”
“你敢……”他道,“我不會成為任何人的東西。你……也不行。”
“‘我也不行’?”她挑了挑眉,“這麽強調我,看來我在憐憐心裏的地位不一般啊。”
溫斂沒聽見這句話,又迷迷糊糊睡過去。
好不容易進了房間,開了燈,把溫斂放到床上,這人沒意識以後還挺重的,路岐看他醉成這樣,明早醒了多半什麽都不會記得,說不準還要賴賬。
她幹脆摸出手機,這時才發現,有兩條未讀消息。
一條是戈密爾的,簡單跟她打了個招呼。
還有一條是麗奇的,很多條,大致是在問路岐什麽時候回來,她不在,她只能跟着書星鹿一起拉練,但書星鹿好吓人,她害怕。
反正沒什麽營養。
路岐已讀不回,點開相機APP,打算把面前這個滿臉醉意的Omega拍下來,明早好好給他看看。
“先生,看鏡頭。”她把手機舉起來俯拍,還開的閃光燈。
溫斂被刺得擰起眉,擡手擋住眼睛:“好熱……”
“畢竟您喝醉了嘛。”
喝醉了的人可不會跟她講什麽因為所以,熱,那就要涼快,他還閉着眼,手就往後頸上探,發現怎麽也扯不掉那個東西以後,轉而開始解襯衫的紐扣。
他那身風衣在剛才進來時,被路岐脫了挂到一邊去了。
現在,溫斂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襯衫,還已經被他自己解了一半了。
路岐不慌不忙地又拍了兩張,這才抓住他的手:“你是迫不及待想被我*嗎?”
醉鬼能聽得懂她這句話才有鬼了,滾燙修長的手反手抓住她的,溫斂蹙着眉,讓她的手往自己脖頸處探,聲音比起命令,更像一種乖順的要求:“解開……幫我解開。”
生物認證其實早就解了,但後面還有個扣子系得很牢靠。
路岐被他抓着,單手不好動作,只好放了手機:“你也不怕我在這裏标記你。”
“你敢……”他喝醉了還不忘懶洋洋地威脅人,在路岐彎腰幫他摘下脖圈時,又忽然笑起來,湊在她耳邊狡黠地道,“這次的聯賽,我會贏的。你就等着吧。”
“等什麽?”
“等着……我來安慰,輸了的你。”
路岐面無表情,眼睛在笑,她說:“可惜你贏不了了。”
翌日,早晨,溫斂醒來時的反應和她預想的大差不差。
先是因為頭痛愣住,看見旁邊坐着的她,看見地上和床上一堆屬于自己的衣服,眉頭就開始皺,一張臉也冷了。
“你給我解釋一下?”
“沒什麽好解釋的,先生。酒後亂性是很正常的事,您不需要感到羞恥。”
這話的意思,好像還是他主動勾引的她一樣。
溫斂想不起一點有關昨晚的事,只感覺得到被子下的身體什麽也沒穿,脖子上的項圈也沒了,他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摸上後頸,發現上面沒有咬痕,緊繃的臉部線條才緩和。
路岐道:“我說了,我喜歡不屬于我的東西。我不會咬您的。”
“不咬我,但是可以上我,是吧?”
他一雙眼睛愠着怒意,路岐好像覺得很冤枉,把手機裏拍的照片給他看。
不是溫斂眯着眼睛主動抓住她手的短視頻,就是他自己解襯衫紐扣的照片,後面還有很多,白花花的,溫斂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居然看上去可以這麽……
他說不出那個詞,臉是越來越黑了。
大冬天的,室內開着暖氣,路岐卻仿佛能感覺到他身周三米之內的寒意。
本以為他會氣得罵人,再不濟也會踹她幾腳,但過了很久,溫斂只是盯着手機光幕:“你……弄出去沒有?”
“什麽?”
“東西。”他咬唇兇道。
身上沒什麽違和感,他推測肯定已經洗過澡,但人渣畢竟是人渣,誰知道她會不會惡趣味地……
“您放心,我幫您收拾得幹幹淨淨。”路岐說完喝了口水,還給他也倒了一杯。
喉嚨幹得又澀又痛,溫斂拿過來喝了。
反正不管他信不信,想不想得起來,這事都已經結束了。
不可挽回。
人渣不會放過送上門的獵物,看起來,更不會做任何安全措施。
他甚至不想再開口問她細節了。
……喝酒誤事。就當被狗咬了。
他從被子裏起身,雪白而比例良好的身軀在室內燈下暴露無遺,路岐說您不穿件衣服嗎,溫斂正氣頭上,嗤了聲:“反正都被人渣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現在再穿衣服有用?”
他進浴室重新洗了澡,雖然羞恥,但還是檢查了,确實沒有任何東西。
身上有淡淡的紅印,分不清是掐痕還是咬痕,好在就腰上有一點,不多。
洗漱完,溫斂從裏面出來。
衣服上一股酒味,但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他在浴室裏穿了衣服,開門問路岐:“現在幾點?”
“聽酒店前臺說,已經十點半了。”路岐道,“您這麽着急回學校?”
“本來我昨晚9點就該在學校了,你以為我是為了哪個人渣留到了現在?”他想起昨晚那些事,皺眉悶道,“離聯賽還有三天,你不練習,我也要練習。”
說完,已經徑自打開門,回頭道:“快走,我叫了車了。”
路岐:“……”
她頓了頓,從椅子上站起來,心想,早知道在他眼裏,聯賽比被沒被她睡更重要的話,她昨晚幹脆就睡他了。
雖然騙到了人,但這反應着實不太有趣。
這似乎還是人渣Alpha頭一次沒能準确地預測到某件事的展開。
之後,二人回了學校。
因為夜不歸宿的事,被處罰是在所難免的,好在他們一個是成績優越的首席,一個是上次考核的冠軍,免了體罰,只讓他們交了個理由書上去。
之後的兩天,路岐基本白天看不見溫斂的人,只有很晚的時候才見他回來睡覺。
他表面上沒說什麽,但顯然在記酒店那次的仇,平時看見她都沒什麽表情。
但今天,他回來以後顯然欲言又止。路岐問他怎麽了,被溫斂搖頭淡淡敷衍了過去。
就這樣又過了一天,聯賽的前一天晚上,麗奇慌慌張張給路岐打來電話,說書星鹿的狀态很不對勁。
去了才知道,她跟他一起進行精神力射擊練習時,不小心碰到了書星鹿還沒戴上護具的手。
然後書星鹿就像什麽病發作了一樣,直接倒了下去,她嗅到了信息素的味道,大為震驚,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
“他說,讓我給你打電話……他到底怎麽了?”麗奇緊張地問。
路岐要的就是這個狀況,跟麗奇說這裏交給自己,然後就讓她走了。
書星鹿卧倒在地上,渾身漲紅,一個勁喘氣,路岐解開他的褲子:“自己解決。Alpha的易感期只要*出來就好了,你應該知道吧。”
書星鹿綴着淚水搖頭,不敢跟她解釋原因,他就這麽在別人的注視下,徒勞地弄了很久,毫無變化,急得汗水要把頭發和眼睫毛全都打濕。
才聽路岐說:“我看過你的實驗報告了。”
書星鹿一愣。
她接着道:“生殖器官壞死。”
之前,在宿舍那一次,她觀察他易感期的狀态就隐約發現了,只是當時還不确定。
“你為了能治好自己,所以同意參加了L博士的人體實驗,對不對?”
“不!不是……不是這樣的。”書星鹿微弱地搖頭,“我一開始就不想這麽做,是博士,是博士說,如果我不同意做這個實驗,他就會直接在我身上做變性實驗,我不想變成Omega,我只能答應她。她說,反正我作為Alpha已經廢了……”
“那你的這種體質,也是實驗的後遺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博士明明跟我承諾了,不會有後遺症的……”
易感期的躁動和恐懼占據了書星鹿的大腦,導致他的意識有些渾噩不清,眼淚已經把一張臉弄得亂七八糟。
他不知道這次的易感期又會持續多久,明天就是聯賽,他覺得他能贏過溫斂,他努力了這麽多天,好不容易燃起了一點希望。
難道,全部都要再一次被自己這個怪物一樣的體質毀掉了嗎?
他忍耐着一陣一陣的顫栗,望向了路岐。
眼前的Alpha,似乎成了書星鹿此刻唯一的希望了。
他慢慢地,掙紮着爬過去,一點一點向她伸出顫抖的手指:“路岐……幫幫我……求你……”
不再是從前那種有所回避的姿态,是被她知道了一切以後,作為唯一的共犯的,毫無保留的祈求的語氣。
他的精神,此時此刻,只向着這個唯一的希望而去。
然後,他的手指就被她冰冷的手掌握住了。
皮膚與皮膚接觸的瞬間,書星鹿眼前泛起一陣電流一樣的白光,像是精神世界被什麽東西侵入,他的精神力受到了另一股精神力的影響,逐漸被同頻,同步,甚至是操控。
他看見路岐眼底深處,閃爍起幽幽的冷光。
之前的那些友善、禮貌以及溫柔,統統都只是這個女人的僞裝。
現在這樣的,也許才是真實的她吧。
“很好。”她說,“我會讓你贏過溫斂的。”
……
聯賽當日。
機甲的操控一般都會在一個巨大的精神艙裏進行,但只有聯賽的這天,這些未來的軍人們被允許在軍校最開闊的露天賽場上駕駛機甲比拼。
這個可以容納好幾萬人的巨大體育場,密密麻麻,已經坐滿了人頭。
很多都是校外人員,有軍方高層的人,也有新聞媒體記者,學生們的家屬和別的相關人員……
不愧是頂級軍校,一個小小聯賽,也能搞得熱火朝天,規模也就比畢業考核差了一點。
溫斂的隊伍上午順利比完,全部拿下,下午最後一場,是和書星鹿,也就是路岐的隊伍比。
“首席,你真要對上路岐?”隊友問,“戰術上來說,上等馬對上等馬,不是良策啊。”
的确。
如果對面不是路岐,溫斂當然會選最優解。
“沒辦法。我有必須把她揍趴下的理由,你們那邊自己想想辦法吧。”
中場休息,溫斂擦着額角的汗,一邊看手機,一邊拒絕了隊友的提議。
今早醒來,沒看見路岐的人,難得他想跟她說句話,這人偏偏不見了。
他只好給她發消息:“你準備好輸給我了嗎?”
未讀,不回。
快大半天了。
溫斂以為她在忙,剛想摁滅光幕,路岐就回了消息。
“如果是你輸了呢?”
溫斂這些天基本高強度訓練,泡在精神艙裏的時間比路岐長得多。
他想想自己會輸的概率,除非駕駛機甲到半途猝死了,不然不太可能。
他會給路岐發消息,是因為想起了之前在酒吧,她那種沒有感情的人渣,竟然還挺罕見地安慰了他。
所以酒店的那一晚,勉為其難,他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反正她大概率也是因為喝醉了。
一碼歸一碼,溫斂還不至于這麽不講道理。
手機響了。
路岐正在候場室裏等麗奇和書星鹿調試機甲,低頭就見溫斂回了一條。
“如果我輸了,我就原諒你在酒店裏對我做的事吧?(^^”
但這人肯定沒覺得自己會輸。
路岐笑了笑,麗奇問她在笑什麽,她收了手機說:“在笑有些人真的很記仇。”
“……有些人?”
很快,到了下午最後一場。
路岐對溫斂的隊伍。
在此之前,溫斂的隊伍不出衆人所料,全勝0敗。
路岐這邊,雖然明顯有拖後腿的,但不愧是黑馬,一拖二居然也能全勝拿下。
現在到了兩個積分一樣的隊伍對上,誰贏,誰就是這次聯賽的冠軍。
以往基本毫無懸念,溫斂在哪邊,哪邊就贏,路岐的出現,無疑給這場比賽增添了無數的可能性。
氣氛炒到最高潮時,兩個隊伍的機甲入場,體育場內響起高昂的歡呼聲。
溫斂的粉絲學校裏不少,扯着巨大橫幅給他加油的陣勢,今年倒是頭一回。
大概是路岐這匹黑馬越來越有威脅到溫斂首席地位的趨勢。
“哇哇哇,真的是溫斂!我何德何能能對上首席啊……我手都開始抖了。嗚嗚嗚。”
麗奇的聲音從機甲內部的傳聲器裏響起,與之相比,書星鹿卻很沉默,路岐讓他不用緊張,操控機甲移動到最右邊,把中間的位置讓給他。
“一會兒,你去和溫斂打。”
“但是……”書星鹿一頓,“好。”
随着響徹全場的哨聲落下,一臺白色機甲幾乎是閃現般沖到了路岐的機甲前。
她擡起手臂來擋,被劇烈的力量震得整條機械臂都在微微顫抖。
那力量沒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無數的激光從正面朝她襲來。
路岐的機甲沒能躲開,成功冒了煙,但她沒反擊,往後退,一直往後退。
溫斂打,她就躲。
機甲比賽被打成了機甲逃避戰。
觀衆在困惑,溫斂也皺了眉。
“哐!”
路岐一步後退到最後方時,另一臺機甲沖上來,擋住了他追趕的去路。
是書星鹿。
“幹什麽?”溫斂打開傳聲器問他,“你要和我打?”
書星鹿的手其實已經有些輕輕地顫。
這仿佛是遇上強者後,本能的一種求生反應。
路岐跟他說:如果你想戰勝,只能克服。
書星鹿昨天發過誓,要贏過溫斂。
他不能逃。也不能怕。
黑色機甲猛地砸向前方,但很輕易就被白色機甲的防護罩擋了下來,甚至沒能穿透溫斂的精神力屏障。
極快的兩三個來回,書星鹿嘴唇咬得快要破皮,竟然已經完全落入了對方的節奏裏。
這和他在訓練場裏練習的活靶根本不一樣。
溫斂不會動着等他射擊,更不會順着他的節奏走。
溫斂只要一出手就招招致命,打碎他的防護罩後,下一步就直擊他的左手臂。
“路岐呢?”傳聲器裏,溫斂的聲音平淡。
這和輕視不同,也并非看不起他,只是不在意。
就和人不會去蔑視一只螞蟻一樣。
所以,盡管知道下一擊,溫斂一定會破壞他的機甲臂,但書星鹿還是沖動之下,頂了上去。
“砰!”
光幕上的電流極快地晃蕩,指示燈不停閃爍着紅光,黑色機甲的左手背被卸掉了,高高飛出去十幾米,在觀衆們的驚叫聲中落地。
這……這,等同于勝負已分了吧?
畢竟黑馬的機甲剛才已經被打得冒
煙,看起來根本就沒法躲開溫斂的攻擊。
機甲考核和精神力考核不一樣,看的是多項綜合能力,黑馬也許只是精神力等級比較高,但論起實戰經驗,可能就不如溫斂了。
一堆恍然大悟自己下錯了注的人連後悔都來不及了。
書星鹿的左手飛了,接下來就是右手了。
等會兒就是二打三,黑馬拿頭打啊?
“完了完了完了……”
場上的觀衆在叫喚,場下,書星鹿的機甲也在叫喚。
滴滴滴滴——
內部空間不停閃爍着紅燈警報,在失去了一條手臂的情況下,他不可能再和溫斂對抗。
現在投降,對機甲來說,是最好的。
但是,書星鹿不想退。
為什麽……
路岐之前說過,讓他盯着溫斂的左手打,他一直記着。
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面對溫斂的攻勢,自保居然就已經是極限。
沒有任何出招的間隙,更別說去打他的左手。
怎麽會……
自己之前做的那些努力,那些拉練,都只是白費功夫嗎?
自己以為可以贏過溫斂,都只是錯覺嗎?
他和溫斂的差距,有這麽大嗎?
這麽大……?
明明,他昨天答應了路岐,說一定會贏。
黑色機甲此刻任誰來看,都已經是風中殘燭,溫斂看到了站在它身後的,路岐的機甲。
比賽場上,對對手全力以赴,是基本的尊重。
所以溫斂明明可以直接繞開書星鹿飛過去,但還是選擇留在原地。
回學校的這幾天很忙,到最後他其實也忘了問書星鹿到底為什麽這麽讨厭自己。
是因為那場實驗嗎?
但溫斂不記得自己和L博士有過什麽交集。
他腦子裏一瞬間想起了這件事,擡起右手,機械臂手的炮臺已經整裝待發,只等主人發出指令,就可以給予黑色機甲最後一擊。
——!
就在這時,毫無預兆的,溫斂的胸腔傳來了一陣窒息感。
那陣窒息很快變成乏力的痛感,順着心髒,一路朝四肢蔓延,最後,在一秒之內,支配了他的全身。
溫斂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發白發青,視野開始不受控制的模糊晃動,這感覺有點像是上一個空間,生命條驟減時的體驗。
死亡。
但這個空間已經沒有生命條那種東西了。
他這邊的異常,很快就被隊友察覺,和麗奇交戰的同伴抽空問道:“溫斂?!怎麽了?”
溫斂皺眉眯着一只眼睛,痛到說不出話,發軟乏力的四肢,和紊亂到無法操控的精神力,甚至讓他有點握不住機甲的操縱杆,當然,也按不下暫停鍵。
這感覺很奇怪。
這不是易感期,也不是他的腺體出了問題。
是什麽?
是誰?
“溫斂!小心!”
溫斂擡眼,黑色的機甲舉起光刃,劈頭蓋臉向他砍了過來。
隊友在驚叫,觀衆在驚叫,甚至,黑色機甲內,書星鹿也發出了詫異的聲音。
因為,他的機甲此時此刻,并沒有在他受控制。
他的精神力是亂的,有另一個人的精神力沖了進來,劫持了他的機甲。
證據就是,雖然每一臺機甲的功能都是一樣的,但摧毀光刃是精神力S以上的駕駛者,才能使用的一種功能。
是誰,在操控他的機甲?
所有人都在驚呼,光刃劈向溫斂機甲的那一秒,時間的流逝在瞬間,好像變得很慢,很慢很慢。
慢到溫斂忍着劇痛,強撐着扯起嘴角,重新捏住了操縱杆。
慢到溫斂沉着聲音對機甲內的AI說“調大我的精神力控制,我要頂上去”。
慢到AI回答“不行,再往上調,會對您的大腦産生巨大的負荷,這只是一場比賽而已”。
慢到,溫斂寒着嗓音低吼:“少廢話,我讓你做你就做!”
精神力對本機甲的控制:30%、50%、60%、80%……
100%
“轟——!!”
白色的機甲擡起手臂,擋住了黑色機甲的光刃,然後,把它唯一的那只手臂,擊飛了。
電流伴随着火花,伴随着巨量的沖擊波,機械臂飛至高空,然後墜落地面,在比賽場上掀起一陣飛揚的塵土。
同樣也是那一瞬間,黑色機甲倒下,路岐的機甲沖上前,在溫斂因為疼痛而微微泛紅的視野中,舉起手臂,對他的腦袋開了一炮。毫無猶豫。
——震耳欲聾的響聲。
白色的機甲就這麽泯滅在了巨大的爆破火海中。
溫斂看着伫立在那裏的巨大機甲,緩慢地,緩慢地,失去了最後一點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