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擁抱

【32】擁抱

“有到這一步嗎?”高歌不禁問。

據她了解,江家最困難時期應是 19 年,那時母親還沒調去省裏,她對整樁事件發展的脈絡十分清楚。

她那日正巧被博導放了幾天假,同門的幾位喊她一塊兒去密雲玩幾天,但她一想到接下來要進的那個項目,就連連擺手,連夜收拾好行李回了郢城。

她是臨時放假,沒搶到直達的高鐵,只能在武漢中轉,到家得半夜,便沒提前告知家裏,避免父母熬夜等。

她輕裝上路,只背了個雙肩包,剛走到大院中庭,就瞧見了母親。

沒來及細想母親為何這個點還身處在外,她直接沖了過去,走近才發現母親身旁還站着王秘書,适才讓那棵大榕樹給擋了。

母親一臉肅色,正翻閱着一份文件,薄薄的幾張 A4 紙。

“他這是想幹什麽,”母親看完,拿食指點着那份文件,下力重,紙張被敲擊出噼啪聲,“江大為這是拿人民要挾政府嗎?”

聽見熟人名字,高歌不免上了心,瞥起眼偷瞄,正好瞧見文件上那加紅加粗的标題——“關于請求政府和金融機構對我公司進行救助的緊急報告”

“不是江大為,是他兒子江铖…”王秘書擡了下鏡框,嗫嚅着唇,像是還藏着話,不知怎麽說。

“支支吾吾幹什麽,”母親厲聲:“有什麽要說的盡管說出來!”

王秘書唇一抿,直言:“江铖那小子說,這不是上報給政府看的內部文件,這是份寫給社會大衆的陳情書。”

“這要是擴散開來…造成的社會輿論,勢必不可控。江家是市裏的标杆企業、納稅大戶,不說他們自身旗下的上千號員工,和他們合作的企業也會相應受到波及。”

說到這兒,王秘書頓了下,朝母親走進,低聲說:“您任期快到了,可不能臨走時還惹上這身髒水。”

母親氣極反笑,踱了幾步,嘴裏念念:“好小子、好小子!”

高歌接過母親手中那份文件審閱,看着看着,也笑出了聲。

和江铖好友這些年,竟沒發現這小子還有這般謀略。

那份文件開頭詳述企業這些年創造的稅收、新增提供的就業崗位,而後再細列企業目前困難,最後言明尋求政府及金融機構幫助之心。

字字懇切,卻暗藏玄機,話裏話外拿員工就業和財政稅收說事,一下就從他們企業自身經營問題上升到了民生、社會穩定問題。

這春秋筆法,在政界沉浮多年的老油子怎會識不出。這一招實乃險招,若遇上個剛上任的硬脾氣,反而很大可能會借此以儆效尤。

雖為險招,但江铖還是抓準了人心。

高母後續為公為私,都親自出面幫忙協商了貸款利息償還事宜,讓江家緩上一口氣,沒讓他們資金鏈徹底崩裂。

人吶,只有在共同利益面前,才會竭盡全力。

按理說,江家那段吸金黑洞的日子都熬過來了,現在再艱難,也不應至此,高歌不免發問。

“現在的太平日子只是茍延殘喘,”江铖在她面前沒設防,直言道:“若不做改變,繼續固步自封,拖拉個幾年,結局必是清盤。”

“但你現在賭的成分太大,”現在經濟動蕩,高歌并不贊成這個時機冒險,勸他:“還是穩中求變的好。”

高歌雖為自己知己好友,但很多事情也只能和她聊個泛泛,其中艱辛不便說與她聽。

江铖沒再繼續同她辯駁,只是沉聲說:“幹事情,冒點險是必要的。瞻前顧後,想事事圓滿,就只會事事不順意。”

“為了這樁不确定的事情,就這樣放棄璟頤,真的不可惜嗎?”高歌問。

江铖沒立刻作答,指關節磕在膝蓋,一下一下,兀然一頓,擡眼說:“放棄也不一定是消極的。”

高歌見他眼神堅定,知道他心意已決,便不再勸了。

她瞥了眼腕表,時間已晚,自己也該要走了。

起身正要走時,又想起今日來的正事,扭頭問他:“今天鬧事的那些員工,你打算怎麽辦?”

“算了,都不容易,我就傷到個皮肉…”說着說着一停,思忖片刻,他又說:“還是給個警告。”

人不可過善,适當的威懾必不可少。

高歌點頭答應,交代兩句後便走了。

江铖目送她走遠,轉身又去尋關歆,撇起眉疑惑,怎麽一個電話打到現在。

而關歆那廂,這時正和芝芝聊得火熱。

關歆雖搭建出了大框架,但往裏填肉細化的事,并不是她一人能應付的。考慮到後續還會涉及到 TVC 制作,專業團隊的操持,還是必不可少。

之前芝芝接項目能想到她,特邀她做 freelancer,這時有需要,她首先想到的也是她。

只是上次芝芝認定江铖騙稿,心裏早把他踩得稀巴爛,她自是不能當江铖面同她通話。她只好拿起手機,躲到一邊,把前因後果先和芝芝解釋清楚。

都是為了生存,一聽能有新單,芝芝立馬翻篇,主動請纓,問關歆自己需要做些什麽。

關歆想了想,覺得目前首要任務就是把美術定下來,江铖走來時,她正在和芝芝聊美術人員的事。

“我想讓 echo 負責整個項目的 art。”她瞥了眼走過來的江铖,繼續同視頻裏的芝芝說。

但視頻裏的芝芝面露難色,遲疑道:“echo…你知道的…她一年就接半年單,幹完就休息了,她今年已經截單了。”

關歆蹙眉:“上海上半年停工那麽久,她都滿了?”

芝芝努努嘴:“誰叫人家活好…甲方都上趕着找她呗。”說完又推薦關歆其他幾個人,讓她考慮考慮。

但關歆不死心,她說:“我先私下探探 echo 口風,萬一不行,我們再聊其他人。”

echo 是馬來西亞華裔,比起廣告人,更像藝術家。她的風格鮮明,一入行,很快就打響了名號,蹿的很快。

廣告行業就是這樣,看重的永遠不是資歷,因為經驗的有效期太短,這是一個需要不停推陳出新、拿作品說話的行業。

echo 和關歆年紀相仿,早關歆兩年入行,曾經共事過一段時間,兩人脾性相合,私交還算不錯。

關歆覺得 echo 和這個項目很搭,Z 世代都是視覺性,第一眼抓住眼球很重要。

她說着就挂斷了和芝芝的通話,翻閱通訊錄,尋找 echo。

江铖在一旁聽着,見她一條又一條微信發去,不禁瞥了眼手機時間。

關歆瞧見他動作,解釋道:“現在這個點兒,是我們廣告人的下午。”

說完 echo 就打來了視頻,粗着嗓子,連叫了幾聲“寶貝兒”,聽着膩死人。

江铖聽見,朝關歆手機望了眼,視頻裏的确是個女生。

關歆見 echo 換了發型,短短幾個月不見,就從之前的齊耳短發變成了一頭髒辮。她以此為開頭,先和她聊了幾句閑天,再慢慢拉到這次通話的主題。

“嗯…”echo 聽明白她來意後,沒直言拒絕,手指繞着髒辮猶豫。

echo 只工作半年,本心是為了騰出更多時間去感受生活,這樣不僅能滋養自己,還能給工作帶來更多的靈感。但今年疫情反反複複,她在上海隔離幾個月後,立馬飛去海南,想在那兒透透氣,結果卻在那邊又關了幾個月。

她從海南回來後,徹底放棄出門放風,打算窩在家裏過小日子。這段時間,她的确閑着無事。

雖然關歆不記得,但之前兩人共事,她找關歆救急,有欠她人情。這時關歆提出想讓自己幫忙,她自是不好直言拒絕。

“伊貢慕勒晚收!”關歆見她猶豫,猜有戲,靈光一閃,立馬加碼:“我送你做今年的生日酒。”

echo 聽見後,果然兩眼一亮。

echo 好酒,以前和關歆同事,總愛拉她下班後小酌一杯。

在喝過伊貢慕勒之前,她們倆都覺得甜白賣到這個價簡直荒謬。但在一次品牌方活動裏,她們有幸喝過之後,直接驚為天人,至此念念不忘。

“兩瓶!”echo 手指比着二。

“成,”關歆退出視頻窗口,微信找熟人下單,成功付款後截圖給 echo,“穗子推薦這兩個年份,你試試看…”

江铖在一旁看着,見她轉賬後掏出手機,翻了一倍轉給她。

關歆看到轉賬信息,拿手機沖他,問:“什麽意思?”

江铖指尖點擊屏幕,替她收了後說:“辛苦了。”

關歆見他都替自己收了,也沒多推脫,頭一點說:“這辛苦錢不錯,可以多多益善。”

說完又想到什麽,立即給芝芝打去視頻,跟她說 echo 定下來了。

芝芝沒來得及驚訝,她又說:“我想定夏陽做 copy,她有時間嗎?”

“copy 找夏陽?”芝芝眉頭一皺,疑惑問:“你不做 copy?”

“嗯,”關歆應聲答着,一邊微信和夏陽敲時間一邊說:“我這次當甲方,所以…”

她拖着調子,故作嚴肅:“你們都給我小心點!”

還沒等芝芝答,她又截圖和夏陽的聊天記錄,發給芝芝說:“夏陽的時間我敲定了。咱們過幾天線上會議碰一下,我說一下我的想法。”

“行,”關歆這個甲方替自己把團隊都拉好了,芝芝自然沒二話,連連點頭:“你有什麽想法随時和我聯系。”

關歆挂完視頻,把她們三個拉了個群,在裏面連發了幾個紅包。

處理完這些,她這才放松下來,舒完一口氣,一擡眼,卻見江铖正盯着自己看。

她眨了下眼,問:“怎麽?”

“你不負責文案創意?”江铖指着她手機,重複芝芝的話。

她看了眼手機,群裏幾人搶紅包正起勁,各式表情包刷屏。

她将群消息設為免打擾,熄滅手機屏幕,望着地面笑着說:“我們業內有這樣一句話,就是花在廣告上的錢,有一半是浪費掉的,并且你還不知道浪費的是哪一半。”

“但是江铖…”她轉過身,看向他的目光真摯,語言堅定:“我會盡力幫你,讓你每一筆錢都盡其用。”

這時夜太深,只有一層薄薄的月光灑她臉上,五官看不太清了,但望來的一雙眸子,像碧波蕩漾的兩泓水,亮得驚人。

江铖虛攥了兩下空拳,胸口湧過一陣熱流,蔓延全身。

關歆唇瓣張合,還在繼續說些什麽,但他這時一句也沒聽清。他微仰起頭,視線從她臉上移開,轉而看向遠處的一盞路燈。

天涼了,僅剩的幾只飛蠅,還圍着路燈取暖。

關歆察覺到他走神,漸漸慢下語速,不再說話了。

可他依舊沒反應,望着別處,好似被什麽困住,若有所思。

“江铖!”關歆壓着嗓子,橫了他一眼,有些生氣:“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

她話沒說完,驀地被一股力量扽住,埋進一個懷抱裏。

“關歆…”他輕喃她的姓名。

只有一聲,但語調逶迤,像是藏着說不盡的話。

關歆在他懷裏怔怔,一時啞然,就剩怦怦的心跳聲。

江铖圈着她肩膀,想收緊,把她揉進懷裏,但又想起剛剛同高歌才說過的話,不免失笑。

這才過了多久,他就想要食言。

“關歆…”他又叫起她名字,這次的語态輕松,帶着一股釋然,他說:“謝謝你。”

他松開胳膊,正往後退,關歆這時卻向前,緊緊抱住他腰。

力道很重,好似下一秒,他就不複存在一樣。

“江铖…”她伏在他胸口,聲音嗡嗡然。

她眨巴着眼,想說,這次換我走向你,好不好…

但能不能別讓我太狼狽,你也…走幾步。

她張合着唇,醞釀幾次,鼓足勇氣,最後還是:“會好的…”

阖上眼,蓋住濕意,輕拍他背,安撫道:“會好起來的…”

藏在心口的話,終沒說出來。

兩人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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