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恨不知婉轉深情意
恨不知婉轉深情意
鳳凰木下,月華映人。
風硯的神魂一直在閃,好像下一瞬就要消失似的。
淩想碰不到他,在輸送靈力無果之後……束手無策。
不過,風硯何許人也。
他自己就解決了。
他毫無意識地靠在淩想身上,然後變本加厲地爬了上去。
淩想一動都不能動。
淩想碰不到他,但他卻是能碰到淩想的。
他們貼得很緊……昭昭明明,如藤倚樹。
淩想的耳根一點一點地染上了紅,可是風硯雖然挂在他身上,但輕飄飄的沒有重量。
他完全沒有辦法把人弄下去。
風硯說得沒錯,忘川水乃絕佳的養魂之所,不消片刻,他的神魂便不閃了。
風硯現在的狀态也不算是神魂離體……只是他的身體憑空消失了,只留下了魂魄。
他的身體本就是天地靈氣造就,如今靈力大減,不複存在也算合乎自然。
不過……他要是想恢複也不是不可以,他天生就能借山川草木靈力為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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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終究是竊取天時。
他本人是不太願意的。
風硯抱了一會,可能是覺得睡得不夠舒展,他自己下去,另尋了一個好地方。
淩想眼睜睜地看着他睡在了圍樹椅上,但是他沒有辦法。
他碰不到他。
青磚蓋住了紫土地,卻不能掩住草與蟲頑強的生命力。螞蟻與各種不知名的小蟲順着椅腳往上爬,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迷了路。
淩想在他的魂魄上裹了一層靈力,避免了諸多冒險者的煩擾。
淩想沒有睡意,他把僅有的記憶翻來覆去的想。
我到底是在哪裏,見過你?
一夜無話,便已天明。
風硯睡醒之後,頗為頭疼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雖然他現在不可能有疼痛的感覺。
“師兄?”
風硯看他睜開了眼晴問:“我怎麽睡在地上?”
“我碰不到你,是你自己要睡這裏。”淩想略帶無奈地說。
說起這件事,也是奇怪……按理來說……凡是魂魄不應該有他碰不到的。
“啊,咳,咳咳。”風硯咳嗽了兩聲,本欲走開,可是不出所料,他又被吸了回去。
這次他直接一個仰倒,躺在了淩想的腿上。
風硯快要被氣死了。
他一動都不想動,從淩想身上滾了下去。
他懷着滿腔怨氣盯着淩想,仿佛一切都是淩想的錯。
淩想莫名奇妙地看着他。
風硯跪坐在地上,突然覺得細水長流的法子,好像……不太有效。
他就着這個姿勢緩慢地靠近淩想,在确認他沒有任何後退的舉動之後,他問:“師兄好像格外不受七情所擾,師兄修什麽道,無情道,還是太上忘情?”
淩想沒回答,他把“不受七情所擾”這幾字翻來覆去地念了幾遍,摸了摸自己小指,不答反問:“你那天,勾我的指頭,想幹什麽?”
風硯的瞳孔驟然放大:“我想拉你的手,我想……”
淩然笑了一下。
眉眼彎起,沖淡了自帶的疏離。
風硯忘記了言語。
世上,還有什麽比只為你一個人綻放的笑,更美的呢?
“那麽……阿想……我這裏有一株很喜歡很喜歡你的既見花,你願意一直養着他嗎?”
淩想心頭一片滾燙,但這種問題從來不能輕易回答,更不能一時沖動,否則午夜夢回,終會後悔,無論對誰,都是不負責任。
他思慮再三:“我才剛剛知道這朵花的名字,你就要我養他‘一輩子’啊?”
“你需要多少時間?”風硯步步緊逼。
淩想:“……”
“好吧,不鬧了。”
風硯笑笑,他坐到淩想懷裏,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淩想感受到嘴上真實的觸感和腿上的重量,難以置信:“你故意的?”
“我故意的。”風硯誠實道。
草木精靈們,相信我,我會還給你們的。
“故意……就故意吧。”
“這麽好說話啊,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修什麽道?”
“無……”
是無情道的吧,可是……道心不穩的反噬已經這麽弱了嗎?天道的法力已經這麽微乎其微了嗎?
淩想感覺到他臂上那個印記溫燙起來,回道:“忘記了。”
“我覺得師兄非常适合‘不知’道呢。”
淩想從來都把“一問三不知”視作自己的處世法則,聞言贊同道:“我也這麽覺得。”
風硯:“……”
“好吧,好吧,那你從前在忘川,怎麽修煉,都做些什麽?”
“就……幫幾只小鬼了卻執念,送他們去輪回,然後守着忘川河下的天地法則。”
天地法則?風硯非常好奇,但也沒有多問。
“看來,你只把我忘了。”
這話淩想沒法接。
“不過,阿想也沒有讓我等太久,我原諒你了,并且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提了。”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他從淩想身上起來:“我帶你去買衣服吧,我跟坊主約好了今天去的。你不會不依我的,對吧?”
“對。”
淩想默然想道:他好像沒有辦法拒絕……也不會拒絕。
換句話說,不想拒絕。
予鹿城,千街巷。
從名字大概就能看出來,這是鹿族的地界。妖界三十六城中,予鹿城最為繁盛,究其原因,離不開一個人。
傳說當年逐北神君創三十六城之時,本先是打算把予鹿城作為妖都的。
他在予鹿城經營那十幾年,予鹿城人口激增,大街小巷處處繁華。
可惜,他不知從哪裏帶了兩個孩子回來,自此風言風語肆虐全城,擾得他不得
安寧。
他便去了荒無人煙的深山,并給它起名為蒼決。
再後來……妖界便沒有了都城。
三十六城,哪個都不行。
風硯直奔重華坊去。
“坊主。”
“哎喲,盼星星盼月亮,可把帝君給盼來了。”重華坊主笑開了花。
“別貧了,今兒個是來買衣服的,可不是來跟你敘舊的。”
重華坊主笑得更歡了,她看向淩想:“帝君身邊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好看的一位公子啊?”
“撿的。”
淩想看了他一眼。
……怎麽感覺有點兒生氣了呢?
“帝君說笑了,這位公子滿身貴氣,絕非尋常小妖啊。”
“知道就不要再說了,再問下去這生意可怎麽做啊。”
“是,是,是,曉曉,快過來帶這位公子去量體更衣。”她連應了三聲。
風硯正打算跟着淩想過去,卻被她攔了下來。
淩想便也停下不走了。
“帝君不如就在這裏等着吧,您往這裏一坐,這周邊的姑娘不都得奔着您來,她們這一來,我這衣服不就都賣出去了嗎?”
“你提醒得好,不。”風硯贊嘆于她的策略,而後無情拒絕。
風硯繞過她,跟着淩想走了。
“天哪!我為什麽要說出來。”重華坊主很是後悔。
“七尺三寸。”
“兩尺八寸。”
“四尺五寸。”
“一尺七寸。”
“兩尺八寸。”
曉曉姑娘分別量了量淩想的身長,上身長,下身長,肩寬,與腰圍。報了五個數字。
“快帶着這位公子去試衣。”曉曉對着在她旁邊記數的男子說。
“好勒。”
風硯懶洋洋地坐在門冂等着淩想換完衣服出來。
“白色确實襯你,不過偶而換個顏色還是挺不錯的哎。”風硯看着他這身藏藍色的衣服道。
淩想突然問:“你喜歡什麽顏色?”
“我什麽都喜歡,什麽紅的粉的黃的紫的青的黑的白的,”風硯兩眼放光,“你都要試?”
淩想咬牙道:“行。”
好吧,他還是喜歡白的,淩想看着這身紅色的衣服想,白色多好看啊。
……為什麽不喜歡。
風硯喜歡……他真得是什麽都喜歡……他平等地喜歡每一種顏色。
——你人好看,衣服也好看,所以你穿什麽都好看。
一刻鐘後……風硯睡着了。
重華坊主熱情地推薦他們家的衣服,淩想本不欲搭理。
可是她說着說着就把話頭扯到風硯身上去了……什麽我們帝君從前,我們帝君喜歡的。
而且。
“公子試試這件?帝君咐吩要給您……從頭到腳,從上到下,從內到外,備個齊全的。”
好吧。
一個時辰後,淩想嘆了囗氣……終于……終于……
太熱情了……招架不住。
風硯仿佛是掐着點睡得覺,幾乎是淩想一閑下來,他就醒了。
他把淩想拉到他身邊,溫柔道:“你先坐,等我一會兒,不會太久的。”
他笑吟吟地問:“你們沒有趁我睡覺的時候欺負他吧,比如塞一些賣不出去的衣服什麽的。”
重華坊主:“……”
失策。
“哪裏,哪裏,怎麽敢呢?”
風硯卻道:“果然是衣不如新啊,舊衣如此,何況舊人。”
淩想聽出了些什麽,低下頭,若有所思。
重華坊主:“……”
“我剛剛做個了夢,不知坊主可願替周公為我解一夢?”
我是個賣衣服的,不會解夢。
“我一介弱女子,怎麽敢搶周公的生意呢?”坊主委婉道。
“坊主此言差矣,如果你自己都把自己當弱女子,那麽你可能永遠都是一個弱女子了呢?稱呼對人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坊主改天把這三個字去了吧。”
可我還是不會解夢啊。
風硯又道:“再說了,你怎麽知道《周公解夢》一定是周公寫的?周公本人一定會解夢嗎?後人借前人之名著書的事還少嗎?”
坊主咬牙道:“願聞其祥。”
“我夢見我好像瘋了。”
重華坊主:“……”
救命……帝君這怕不是現編的夢,當場發的瘋吧。
“我夢見我逢人便說,我丢了一樣東西,旁人問我,我便說我丢了一壺明日黃花酒,一疊日薄西山餅,一朵無可奈何花,一根似曾相識草。
那人說丢了就丢了吧。
我說我心心念念我丢失的東西,可是我失去的東西也會想着我嗎?如果他一點兒都不想我,坊主你說……我還要找他嗎?”
明日黃花酒,日薄西山餅,無可奈何花,似曾相識草……帝君可真會取名字,我明天跟對面賣酒的賣餅的賣花的一商量……就說是帝君給起的名字……源源不斷的靈石啊。
曉曉姑娘忍不住掐了她一下,重華坊主回神,斂了笑意:“不找!咱們帝君什麽沒有,缺那麽點兒東西?”
“可是我就稀罕他,他不搭理我,我就不活了。
重華坊主:“……”
淩想走到風硯身邊,試探道:“結帳?”
風硯沒看淩想,語氣卻顯而易見的歡快起來:“好吧。”
重華坊主如蒙大赦。
夥計們很有眼色的把箱子搬了出來。
櫃臺裏的夥計拿着算盤出來轉了一圈:“一共是六千零三塊靈石。”
風硯伸出手指。
他們兩個的戒指一碰,這樁交易就算完成了。
老板娘的儲物戒裏立刻就多出來六千零三塊靈石。
淩想見狀愈發心酸:沒有錢……怎麽養得起這麽嬌貴的花呢?
“慢走啊,帝君,常來。”
風硯把那些衣服全部都收進了戒指。
“你不是說,以後再也不提了嗎?”淩想略帶笑意。
“我說什麽了?我怎麽不記得?我可什麽都沒說啊。”風硯耍賴道。
“我只是說——嗯……我給你買個戒指去。”風硯轉身就走。
淩想跟在他身邊,思緒不斷發散……他對人太好了,上次你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告訴自己……“你還得起”,可是“你真得還得起嗎”?
凡人講究門當戶對,門不當,戶不對真得會有好下場嗎?如果有,那難道不是一場幻想嗎?
他的身體看起來已無大礙,你該回去了。
他想來不缺追求的人,也斷不會讓自己受委屈。
至于那個吻,就當是雪飛炎海,一夢浮生吧。
“你覺得這個怎麽樣?”風硯看向他。
荊棘紋路,既見花形,紫晶剔透,不吝金玉。
風硯語速飛快:“你再看我手上這個像不像你的眼睛?”
金石坊主姍姍來遲:“像,怎麽不像,我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寶石!”
問你了嗎?
風硯瞥了他一眼:“這塊石頭我戴了快一千年了,我師尊送的,我随便挑的,靈氣早就淡的不能再淡了,裏面的空間法陣也早就被磋磨的不成樣子了,你真會誇。”
金石坊主不怒反笑,兩眼放光:“帝君的意思是……要換個新的法器?”
風硯:“……”
“您看這個……它可是千錘萬鑿才出了深山吶。”
“打住,等它壞了再說。”風硯打斷道。
“這個怎麽樣?”風硯看向淩想,再次問。
“葡萄美酒色,中秋明月光,昭昭春曉花,離離芳菲草。”
“好吧,算你過了。”風硯轉過頭去。
你這麽誇,你和我一樣誇好看多好……這顯得我多沒文化……
金石坊主的視線在他們之間來回逡巡。
半響,他道:“帝君,這位是……?”
“我舊時的一把劍。”
“劍靈?帝君不是不用武器的嗎?”
“随你,錢我記得我付過了,就先走了。再會。”
“帝君,慢走。”金石坊主還是有些摸不着頭腦。
“你什麽時侯付得錢?”淩想好奇地問。
風硯回想道:“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人間有習俗,以戒指為訂婚禮,雖然妖界沒有,但我一直想送你一個,只不過送不出去罷了。”
淩想深覺語言之動情,又道空囗之淺薄,他此時竟不能表情達意萬分之一:“我……”
“你不用說,等你想起來,再告訴我。”
見他不答,風硯又道:“怎麽,你還想回你的忘川啊?”
“如果有什麽大事的話。”
“那就好。”風硯如釋重負,眼前開始發黑……先是目眩,再是頭暈,疼痛從經絡蔓延至骨骼。
“又來了。”風硯喃喃道。
“又來什麽?”淩想扶住他問。
可惜風硯已經睡死了。
近正午的時候,淩想抱着風硯回到了蒼決,日光很盛,紅花楹樹遮擋着,斑駁光影錯落,忽明忽暗,劃過衣袂,倒給他們的身影添了幾分不真實感。
淩想腳步頓住。
前方好像有……一個人,一身的紅。由于身高和傘的局限,從淩想的角度來看,并不能看見這個人的真容。
不過真身是鳳凰花的話,那應該就是花拂楹了。
她手上用于遮陽的紅傘緩緩地向後傾斜,光影灑在她身上,使得他們都看到了彼此。
傘上的鈴铛甩了起來,發出鈴鈴的聲響。
她歪頭,眸中是明顯的疑感。
“你是誰?我怎麽沒見過你,你是我們帝君的朋友嗎?青竹哥哥呢?他怎麽沒在?”
淩想低頭看向風硯,像是在找尋一個合适的位置,他低頭吻向風硯的額頭,只是貼得近,卻并沒碰上,他道:“看見了嗎?這種關系。”
拂楹極其不确定的問:“你的名字?”
“淩想。”
他的聲音清冷,面色冷淡,很容易讓人以為他在生氣。
拂楹:“!!!”
“你聽我解釋!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更沒有裝不知道,我奉公主的命出去了一趟,我剛回來,我們帝君的朋友送他回來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架着飛舟的,就連青竹哥哥最多也只是背他回來的,我們帝君從來不讓人抱的。”
“是嗎?”淩想繼續往前走。
什麽叫就連“青竹哥哥”。
背也不行。
拂楹覺得自己等到他們帝君醒來就要完蛋了,她快步跟上淩想試圖套近乎。
卻是淩想先開的囗:“你們帝君為什麽出門要有人跟着?”
“公主殿下說,因為帝君從小體弱,嗜睡這個病症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治不好的。”
“不用跟着我。”
淩想把風硯放下,然後出了聆風殿。
阿硯,等我去把忘川的法則加固一下,就回來陪你,很快,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