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彼之情緣吾之愛憎

彼之情緣吾之愛憎

風硯回到蒼決後,傷勢反複,自此一睡不醒三百年。

淩想看到這裏就沒能在看下去了。

因為風硯被他——哭醒了。

風硯只覺胸脅疼痛,清氣不暢,他艱難出了淩想的身體。

風硯不明所以:“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淩想沒有說話,他嗓子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風硯看了眼自己的處境:“纏花臺?你都……想起來了?”

傳說,淚痣是人前世死的時候,愛人抱着他哭泣時,淚水滴落在臉上形成的印記,作三生石上重逢之用。一旦相見,約定既成……這個人就會為對方償還前生的眼淚。

原來……這顆痣是這樣的嗎?

可是……你怎麽還,你拿什麽還?

淩想的眼角緩緩劃過一行眼淚,流過淚痣,朦朦胧胧,盈盈秋水。

“好了,別哭了,既然你想起來了,那你告訴我,你當初為什麽會在人間?又為什麽會在那個嬰孩的身體裏?”

“因為,一場情劫。”

“你也去渡劫?止微設的?他搞得鬼?”

淩想緩緩說:“是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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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風硯徹底想不清楚了,這天道可真有意思,它居然給兩個男人設情劫,怎麽,它也是個斷袖?

風硯沒多問有關天道的事,只說:“所以……現在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淩想沉默了很久。

阿硯為什麽喜歡“淩想”呢?

喜歡“他”什麽呢?

就因為“淩想”,所以……才來招惹他的嗎?

淩想有什麽好,讓阿硯這麽喜歡。

三百年……

為什麽一想想就嫉妒地要瘋呢?

他憑什麽?

也是……阿硯愛烏及烏,你怎麽也跟着一塊當真呢?

你一點都不會兒愛人。

你只會索取……你只會占有,你瞧……阿硯現在多麽愛“你”,你只要答應他,答應他……就會得到源源不斷的愛。

快答應他……快答應他!快答應他!快答應他!

“阿想,你怎麽了?你說話!”

淩想放開了捂着腦袋的手,把鳳凰淚從體內逼了出來。

“我養不了,對不起。我願意一直待在忘川,鳳凰淚就送還給你了。”

“阿想……”

“不要再叫了,我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他站起身,身體變得透明,慢慢地往忘川河邊走。

風硯在心裏數着數字。

三聲過後,淩想慢慢地暈了過去。

風硯收了透魂術。

“我從來拿得起,放得下,今日之事,我只要一個理由。你最好祈禱你以後永遠不要答應我,否則你這麽傷我的心,我念你……一輩子。”

實在是兩難啊,風硯想,“鳳凰淚一但剖出,他就離不得這忘川一步,再者說,他拿什麽來潔淨忘川河中的貪嗔癡妄?”

為今之計,或許唯有找件能代替鳳凰淚的東西。

至陽之物多為火。

神界妙法蓮華境中的紅蓮業火;冥界纏花臺上的幽冥地火;朱雀的南明離火;鳳凰的涅槃之火。

至陰之物多為水。

水龍珠,鲛人淚,忘川水,玄武血。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

水龍珠可禦涅槃之火;玄武血可擋南明離火;忘川水可抵幽冥地火;鲛人淚可滅紅蓮業火。

可這八件東西中也沒有一樣東西,稱得上是至陰至陽。

如果鳳凰淚可以,那麽紅蓮尊者的眼淚,朱雀的眼淚,他的眼淚應當都可以。

可是眼淚不是一般的眼淚,必須得是生前最後一滴淚。

可你這讓他上哪死一次去?

生靈之力或許也能帶“他”離開忘川,但他的靈力經不起消耗了。

還不如喂血來得實在。

風硯當即在自己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下,那力道幾乎能扯下一塊肉來。

他吸了一大口血,慢慢地靠近淩想。

有一滴血從他的唇上滴落,那血一落,風硯便能摸得到淩想了。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把那一口血全渡給了淩想。

風硯抱起淩想,離開纏花臺。

風與煙俱淨,只有花悄長。

燈火搖曳,映出夢中人蒼白的面容。

他在夢魇。

風硯把他手心的鳳凰淚拿了出來,那淚晶瑩剔透,光一照,現出了七彩的光芒。

風硯在那淚珠上輕輕吹了一口氣,很奇怪,七彩的光頃刻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做完這一切,他把那滴淚放了回去。

風硯關好門,便出去了。

淩想睜開眼晴。

他想起了那個很久之前問過,到現在都沒有找到答案的問題:

人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麽?

做凡人那一世,他總覺得就好像……大夢一場。

不同的生長環境,大概真的會造就不同的人吧。

就像雖然他清楚的知道淩想就是他,他就是淩想。

但是那種割裂感怎麽也除不掉。

就好像你本來好好的,但是你突然覺醒了前世的記憶,你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

那種親身體驗的感覺好像已經離他很久。

他找不到那個感覺。

他更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風硯。

更何況,那個他很喜歡很喜歡的人,真的很好很好。

好到,僅僅是十幾天的功夫,他就已經見不得他不開心了。

凡間之時,“淩想”雖很喜歡風硯,但卻從不奢求他會喜歡自已。

他如今得償所願,卻害怕了。

他不斷地說服自己,他們有多麽不相配。

他那麽熱烈的一個人,怎麽會受得了自己冷淡的性子。

而且……而且,他才一千歲,那麽年輕,他們的年齡差距太大了。

再說,如今,鳳凰淚已經從他身體剝除,他又怎麽會與帶着魔氣的人混在一起。

想到半夜,他終于支撐不住,睡了過去。

這天,是七月的尾巴,這夜,也是七月的最後一夜,随着星辰變換,月落日升,他第二天醒來,已經是八月的第一天了。

風硯早早地就叩響了房門,給他帶來了新衣服和食物。

風硯把東西放下,快步走到他身邊,碰了碰他的頭:“怎麽樣,睡的還好嗎?”

“其實,你大可以不必對我這麽好”,淩想停了一下,接着說,“我不是他。”

“你說什麽?”風硯的面色冷了下來。

“我說我不是他。”淩想重複了一遍。

原來是這個原因。

風硯聽完竟笑了出來:“好啊,那麽從此,你有你的情緣,我有我的愛憎。”

那一瞬間,好像有一生那麽長。

他轉頭,關門,一氣吭成,好似沒有絲毫留戀。

淩想說完就後悔了。

聽完更是心如刀割。

他會有新的愛憎了,他會對別人……也這麽好嗎?

淩想欲開門去追他,可是偌大一個蒼決,他尋了一天,都沒有發現他的身影。

他自嘲一笑:“我還有什麽理由留在這裏呢?”

至于他為什麽能離開忘川這個問題,他從化形開始便能離開,自也沒有深想。

風硯提了兩大壇子酒去找花青竹,成功地把自己灌醉了。

“行了,行了,別喝了。”花青竹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酒。

“我看你這意思,是不打算在一起了?”

“誰……誰跟你說的,那他的情緣和我的愛憎怎麽就不能是一個東西了?”風硯頂着一張通紅的雙臉質問他。

花青竹順着他說:“當然可以,只是,既然如此,那你在這喝個什麽勁兒啊。”

風硯的聲音低了下去:“凡人一世,我本就是因他而去。他那麽說,會讓我覺得,這三百多年,就是一場笑話。”

“帝君,公主有事找……你。”拂楹推開門,愕然道。

拂楹跟花青竹交換了一個眼神。

“怎麽了?”

花青竹嘆囗氣道:“為情所困。”

拂楹回憶了一下她所看到的畫面:“不應該啊,他們昨天還……”

“還……什麽?”

拂楹繪聲繪色地講述他看到的:“……我說完之後,他就這麽抱着咱們帝君,親,親完之後他就說‘看見了嗎,這種關系,’我當時……”

拂楹做出一個非常浮誇且驚訝的表情。

“沒看出來啊……他居然?”

風硯盯着花青竹:“他什麽?現在不是了,本來也不是。”

花青竹不再說話,放任風硯将他手中的酒奪了過去。

“那他以後,可有的醋要喝了,想想還挺慘的。”

“慘什麽?我覺得不會,他們會很好。”拂楹跟他唱反調。

“其實吧,我年紀再小一些的時候,也吃過他的醋。”花青竹突然道。

“誰?你說咱們帝君?”拂楹驚訝道。

花青竹坦然道:“對,不錯,就是他。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那簡直是驚為天人,我覺得我是修了十八輩子的福緣才能見他一面。後來我發現吧,他平等地在愛每一個人,當然,這種愛不是情人之間的愛,他對我不是,我對他也不是,你千萬不要出去瞎說啊,讓不該聽見的人聽見了,我可就慘了。

他對誰都這樣,我又覺得他就是個渣滓。”

“你說誰是渣滓?啊?花青竹,你膽子肥了,我罵我也就算了,你居然敢當着我的面兒罵我!你想死是不是!”

花青竹把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掰開,然後直接了當地給他下了一個昏睡咒。

拂楹就差沒給他鼓個掌了。

花青竹接着說:“然後我就跟他鬧脾氣,結果他就真的不搭理我了。我有時候挺不明白的,你說他通透吧,他實在天賦異禀;你說他糊塗吧……他實在太會裝了。

不過,或許他當初做得對,畢竟做永遠比說來得快。

他對我依舊好,但一直對我的無理取鬧視而不見。

日久天長,我的那種“總想讓他只陪我一個人”的感覺,就淡了,被時間治愈了,也不再……害怕被抛棄了。

畢竟無論如何,我都是從小陪他一塊長大的最好的朋友。

時間給了我足夠的安全感。

現在想想,我小時候是有一點兒把他當爹的。”

拂楹捧腹大笑:“我的天哪!青竹哥哥,我不能再這麽叫你了,我得改囗,叫你……青竹小殿下了。”

花青竹撇撒嘴:“那也沒辦法,誰讓咱們帝君從小就可靠呢?”

拂楹回過味來:“可是這一切跟那位有什麽關系,跟吃醋有什麽關系,以咱們帝君的為人,斷不會與人嗳昧不清,藕斷絲連的。”

“因為愛……我最近突然發現……縱然沒有立得住的理由,這個醋也是想吃就能吃的。”

拂楹:“什麽?好吧,不懂,公主找我,我先走了。”

拂楹揮手,焰焰如火鳳凰花一閃而過。

花青竹把桌上的酒具收了,然後……他在準備扶風硯起來的時候,被吐了一身。

花青竹素來喜淨,他看着自己的衣服,咬牙切齒:“風硯!”

但又頗為無奈:“看在你……我今天不跟你計較。”

他把風硯扶到榻上,去換了身幹淨衣服,又往風硯嘴裏塞了兩粒解酒丸。

解酒丸入肝經,味酸。

風硯大概是被酸到了。還沒等花青竹拿回水來,他面前就又多了一地酸水。

許是吐幹淨了,他慢慢躺了回去。

花青竹忙忙碌碌,清潔,打掃,半夜時分竟還洗了個衣服。

做完這一切,他就坐在床邊,死死地瞪着風硯。

沒瞪一會兒,他就睡了。

“醒醒,醒醒。”風硯試圖搖醒趴在床邊的花青竹。

花青竹睜開眼晴看向風硯。

他把風硯從床上拽了下去,自己躺好:“關門,慢走,不送。”

“那……做個好夢。”風硯自知理虧,迅速出去,輕輕地關上了門。

他在自己的房間裏發現了幾樣東西。

既見簪和封魔印,還有那只戒指。

“你走得倒是幹淨。”風硯把東西收了起來。

風硯緩慢地蹲了下去,想給自己找些事做,他喃喃自語:“我是不是忘了什麽?”

“完了,蘇牧禮,哦,你看看我這記性。”

風硯一路風風火火,拽上蘇牧禮就走,一路什麽話都沒說。

偏偏蘇牧禮也不問。

經綸坐落于長絕山脈上。其主峰長年積雪,與世隔絕,因而得名長絕。這種地方,一向為求仙問道者所好。

熱騰騰的人氣化了白雪,是以,如今的長絕雖冷,但早已不似當年那麽嚴寒。

離長絕這個名字的內涵也越來越遠了。

如今這裏多得是經綸世務的人。

人們都叫他經綸。

他們都說:千年一長絕,萬年一經綸。

但風硯覺得,反過來才對。該是:千年一經綸,萬年一長絕。

風硯摸了一手松雪,看着它化在掌心。

他想:止微說得倒也沒錯。

“咳,咳。”

兩聲咳嗽擾亂了風硯的思緒。

“師兄。”風硯叫他。

俞時道:“你這個大忽悠精,這是又從哪兒拐了個人回來?”

“你真的不打算給我留點面子嗎?”風硯言辭懇切。

“不打算。”

風硯無言以對:“介紹一下,蘇牧禮,塗山那個神女流落人間的兒子。”

俞時道:“我知道。”

風硯轉向蘇牧禮:“這位,是我師兄,俞時。”

這個聲音……當日塗山結界外傳我心法的那個人,原來是他。蘇牧禮飛速移開了視線。

俞時道:“跟我來吧。”他這話是對着蘇牧禮說的。

“等等,我還有幾句話要交代。”風硯道。

俞時便進屋去了。

“我與師兄修得都是醫道。經綸科目衆多,除卻修練之外,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針織女工,農林牧漁,槍械棍棒等皆有涉獵。

你感興趣,可以去學。至于修煉,半妖若想活得長久,要麽脫去妖骨成人,要麽脫去人骨成妖。

但是很疼,很難,而且無論成人成妖都由不得你。具體方法,問我那位師兄,他的真身是只九尾狐,對狐族的功法非常熟悉,你大可放心。”

“多謝帝君。”蘇牧禮說着就要跪下。

風硯攔住了他:“不必如此,我在人間跪你,不過入鄉随俗,循你大蕭的禮。如今你既來此,便循這裏的禮,不用跪我。”

“去吧。”他道。

“師兄。”風硯朝裏喊了一聲。

風硯往他手裏塞了一個儲物戒指:“不用還我,我自會從你們陛下哪裏讨回來的。”

那一瞬間,蘇牧禮久違地感覺到一種振奮人心的力量。

就很奇怪,他回頭跟着一個陌生人去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心卻突然有了着落。

就像蒲公英的花種離開家園,被風吹向遠方。

漫無目的,卻又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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