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若驕陽他似新雪
你若驕陽他似新雪
風硯睜開眼晴。
那不是夢,那是三百年間真實發生的事。
他用手在空中比劃幾下,劃出一道靈符,啓動了通靈夢境。
“阿煥,你去把我殿外房檐上挂得那個風鈴摘下,帶來忘川給我。”
風煥搖了搖手中的鈴铛。
“從前沒怎麽注意,你就把這度妄鈴挂房上?你也不怕有被人偷了。”
風硯接過鈴铛,苦笑一聲:“我正愁沒人來偷呢。”
風煥聳了聳肩,無所謂地在他身邊坐下:“你要它作什麽?你不是說尋不到它的主人嗎?”
“你走了這麽多天,也不說一聲,去哪兒了?今天都八月十六了你知不知道?”風煥見他無動于衷,繼續絮絮叨叨。
聽到“八月十六”這四個字,風硯才擡起頭
來,眉日間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活人氣兒,就像是柳枝一夜之間抽了芽。
“知道了,阿煥,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風硯的神色極其鄭重。
饒是風煥知道他家哥哥變臉變得快,也不免提了一口氣,心驚膽戰起來:“什麽?”
誰知風硯沒皮沒臉地跟她撒起嬌來:“我的好妹妹,你幫我個忙呗!”
風煥被他吓出一身雞皮疙瘩,三魂六魄好一會兒才歸了位,惡狠狠道:“什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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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半身神力在顧回那兒,你知道吧。”
風煥心知他哥接下來說得都是正事,點了點頭。
“我的靈力告訴我他現在神界,龍族。”
“什麽?他臨走前本想向你辭行,但你不在,他便來找我,他當時只說要出去……散心啊。”
風硯勾了勾嘴角:“你覺得一個小妖,一個未滿三百歲連性別都未分化的鲛人,是怎麽穿過設在兩界之間的重重威壓,到達神界的呢?”
“因為你的靈力?”
風硯:“……”
我竟無法反駁,失策,真是失策。
“好了,哥哥,你就直說吧,我不想猜你那一肚子彎彎腸子,人活得簡單才快樂嘛,你瞧瞧你,愁也得愁死。”
風硯倒也痛快,難得沒跟她犟:“我要你去龍族救一趟顧回,順帶和他一起去尋剩下的四樣神器,十大神器互有感應,你帶上靜女釵,去吧。”
“要不你再鋪墊一下?”風煥十分後悔一時嘴快。
“不,”風硯拿她說過的話噎她,“人活得簡單才快樂,還是糊塗點兒好,我相信你只是不想猜,不是猜不透,對嗎?”
風煥咬牙:“行,我去。”
她一轉身,耳邊便如疾風刮過,那是……靈符入耳。
“大抵我們每個人都有那有一天吧,離開溫柔鄉,安樂窩,靠自己去闖蕩出一方天地。這期間或許有摯愛親朋相助,但能不能長久的走下去,還是得看你自己。
咱們妖族分裂已久,沒幾天太平日子過了,你我必需早做籌謀。你的上神劫也快到了,屆時若雷雲至,你把他帶在身邊,可保你平康。去吧,有什麽事兒,随時通靈給我。”
風煥強忍着,沒有回頭。
通靈夢境關上了。
風硯從淩想身上起來,看着他自己待了近三百多年的地方,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哥哥,你還記得這個鈴铛嗎?”
淩想把那把鑰匙拿出來,不答反問:“怎麽突然換了個稱呼,我剛剛感覺你的神魂進了輪回鎖,你是看到什麽了嗎?”
“你先回答我的。”
淩想誠實搖頭:“不記得。”
風硯有點委屈。
不記得……那算什麽?
愛如果沒有回憶,回憶裏找不到愛,那算什麽?
那還能靠什麽在一起呢?
他為什麽會把一切都忘了呢?
風硯手中的鈴铛劇烈地響了起來。
度妄鈴渡癡妄,清心寧志。
風硯回神。
度妄鈴只有度了癡妄,才能稱之為度妄鈴。
而輪回鎖,也只有鎖了輪回,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輪回鎖。
這是寫在昆侖神山上的谶語。
如果一切都只是宿命的安排,如果命運的始終早已被人寫好,你遇到什麽人,會做什麽事,都只是命運的安排,那麽什麽是自我呢?一切早已注定,那麽活着的意義到底在哪裏呢?
風硯不禁猜想,那麽我會遇到他,到底又是誰的安排?他要想我們去做什麽事呢?
他盡量再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話:“哥哥,你上次跟我說你遇到我,是……是因為情劫,對嗎?”
淩想清楚地知道他們之間可能出了一些什麽問題,但他不記得,風硯好像也不想告訴他,他也從來不會哄人,更沒有哄過什麽人,他只能毫不隐瞞的回答他的問題:“是。”
風硯不信天命,此時此刻,他仿佛感覺到了命運的安排,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無法掌控的事物——他無法接受。
他的情緒漲滿而盈,終于無法控制。
“我……我想要去見一下止微,我糊塗了,我……我忘了,這個地方我我曾經來過,這裏很好,我很喜歡。哥哥,哥哥就在這裏等我或者回蒼決,好嗎?”
淩想握住他的手:“我會等你,你會回來的吧?”
風硯點頭:“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回來見你。”
耳邊的鈴音越來越輕,風硯的身影也逐漸看不見了。
淩想把手中的鑰匙扔了出去。
“你給他看了什麽?”
“哎喲,”一只圓滾滾的白兔滾了出去,又小心翼翼地跑了回來,“你居然敢扔我?我可是他送給你的,等他回來我就告訴他,我看他罵不罵你。”
淩想一句話都沒聽進去:“讓他罵。”
我只害怕他不罵我。
小白兔觀察他的神情,非常迅速地後退幾步:“這可一點都不關我的事兒啊,你看見他手裏拿的那個鈴铛了嗎?那個鈴铛叫度妄鈴,也是昆侖十大神器之一,嗯,很多年前他把這個鈴铛送給你來着。
這個鈴铛,它能幫助你去收服忘川的小鬼,你當時收下了。後來,就咱們忘川這個環境,其實這個活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幹的,你受得了,人家鈴铛受不了,它後來偷偷地就跑回去了。
至于我麽,我之所以能成為器靈。主要是因為他身上的靈力,我在他身邊待了好幾百年呢,他身上的靈力特別的特殊,怎麽說呢,就你在他身邊呆……就呆那麽一會兒,你身上的毛就會特別特別地順,他還會讓你長很多很多的毛,你知道嗎?
它甚至能讓草木生出靈識,總之就是特別特別的厲害。然後就是,輪回鎖本就出自于昆侖,雖然輪回鎖跑到忘川認你為主了,但是他……他是能認出來的,畢竟他與昆侖山頗有淵源嘛。”
淩想:“你是怎麽知道的?”
“就是他之前送給過你,後來你又還回去的那支簪子,它叫既見,也是昆侖神器,昆侖的神器相互之間是會有感應的,是既見的器靈告訴我的。”
“你是不是忘了我剛才問你什麽問題,我問你給他看了什麽!
小兔子擠出幾滴眼淚來,控訴他:“你吼我,等他回來我一定告你的狀!”
“我不介意自己去看,更不介意抹了你的靈識。”
“好吧,好吧,這是一個失誤,很多年前他從這裏出去的時候,告訴過我以後再見了他,一定要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他。
我這不是告訴他麽,然後你一直盯着我……我也害怕,然後他當時剛好情緒又不太好,我雖然現在是神器的器靈,但是我也打不過他呀,他一時激動就出來了,我沒有給他看完,我要是給他看完了,他就不會這麽難過了。”
“你給他看了什麽?”
小白免:“……”
“你能不能不要問這個問題啊?你……你去問他呀,你問我……我可不敢告訴你。再說我就算把這個告訴你,沒準你一會兒你,你就又忘了。”
“我不想看見你,你變回去。”
小白兔如蒙大赦:“好呀好呀,不過我告訴你,當初你和他在忘川再次見面的時候,可是我他拉下來的,你就感謝我吧,沒有我你們怎麽見面呀。”
“一河忘川水,多少冤魂淚。亂水橫冤魂,魂鎖好夢中。”
淩想走到那處界碑前。
淩想看着眼前熟悉的字跡,一幅幅美好的畫卷呈現在他眼前。
畫裏的人看不清樣子,但穿得好像是紫色的衣服。
他用法力移來一塊大石頭,拔下頭上的簪子,化作了刻刀。
他專心致志地刻,自己就在後方看他。
不僅僅是他的筆跡,他的聲音自己也記得。
“我叫風硯,長風的風,端硯的硯。”
還有他的一些小愛好,清晰如昨日。
他好像很喜歡長着絨毛的動物,像兔子,狐貍,貓之類的,便就是狼和老虎一類的猛獸,他也同樣喜歡。
至于花草,他好像并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種類,只是喜歡把它們養大的感覺,看着它們長大,他便歡喜。
他很大一部分時間都在睡覺,不睡的時候常喝酒,不過,他大概既不喜睡覺,也不愛喝酒。
除了這兩件事,他好像還很喜歡……喜歡
……
畫卷至此閉合,淩想久久未能回神:“我究竟是為什麽會遺忘呢?”
他把手放在了“魂鎖好夢中”的“夢”之一字上。
然後他便出了行蒿裏。
他從河裏冒出頭來,一眼就看見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慢慢向前游去,趴在岸邊。
風硯周身的靈力早就出賣了他。
淩想試探着問:“阿硯,你睡着了?”
淩想蒸幹了身上的水,把他抱在懷裏。
“我定不會讓那‘歡情再重來’了。”他喃喃道。
少時有良師,只因沒有父母。
困頓見知己,卻是久經困苦。
失而再複得,原是曾經失去。
至于那歡情再重來,為什麽要重來啊?
淩想的眼淚止不住得流。
……是我忘了。
風硯睡着睡着總覺得多了個枕頭,柔軟得很。
他睡得甚好,直到度妄鈴的鈴聲突兀地響,才驚坐起,一個伸手把鈴兒抓過來。
“我居然睡着了!”風硯自責道。
“等等,這個感覺……不太對……”風硯轉頭去看。
阿想?只是我怎麽會躺在他腿上?總不會是他抱我過去的,一定是我……啊!
風硯心中思緒千回百轉,三百年的記憶剛剛回到腦子,他還停留在那時候淩想不怎麽搭理他的階段。
他的記憶一時有些錯亂。
他曾經也想過,他覺得他可能是做得太過了點兒。他太想把生米煮成熟飯了,可卻忘了飯菜味道适中才合适,以至于在飯菜中加了太多的調味,什麽酸的、甜的、鹹的、辛的、辣的、苦的一股兒腦的往裏加,煮成了一鍋像孟婆湯一樣的東西——只會讓人忘得一幹二淨,半點兒都不會讓人放在心上。
太熱烈了,就像止微說得那樣:“你若驕陽,他似新雪,你靠他太近,他是會化的。”或許該冷一冷,還是循序漸近的好。
所以,他默默往後移了移,神色誠懇地道歉:“不好意思,我睡覺的習慣可能是不太好……”
淩想可不那麽想:“阿硯,你……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不記得什麽?”風硯把眉頭皺起,深深地疑惑。
我記得啊,完了,我們家阿想腦袋壞掉了……
淩想的手在風硯的頭上停了停,幾乎是強顏歡笑:“你還記得你住在哪裏嗎?”
風硯:“啊?”
至于離譜到這個地步嗎?
我得給他治治腦子。
淩想嘆了口氣:“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風硯呆若木雞,就在他瘋狂組織語言,試圖否認的時候,有人來了。
“我說阿硯,怎麽又是你,你這次來我忘川,無召無請亦無公務,攪動河水,是謂何故?”
祝阖君惬惬地倚在河邊一巨石上,打了個哈欠。
淩想一把把風硯藏在身後:“冥王陛下,此事因我而起,有什麽事就問我吧。”
風硯:你別說,這感覺還不錯,行,不就是裝瘋賣傻嗎?先裝他個十天半個月再說。
“好,那就剛才的問題。”
“我自幼在此間修持,算來也有四千餘年,怎麽,王上認為,這忘川河,我待不得?
“當然不是,既是前輩的家,自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只不過忘川隸屬幽冥,我身為幽冥之主,不知前輩的存在,實在是我的失職啊。”祝阖立直身子,遠離了那塊巨石,卻依舊是抱臂的模樣。
我說祝阖君,你這話裏有話呀,端的是以退為進,明着道歉,實為指責,要不是我現在不方便,我一定得罵你一通。
我這失憶,是怎麽個失憶法,是像喝了孟婆湯那樣前塵往事盡忘,還是撞壞腦袋,會有恢複的一天,是失去全部記憶,連自己信什麽叫什麽都忘了,還是只失去一段呢?
“陛下還記得一千年前紅鸾姑娘送予你的那塊令牌嗎?”
“小師弟?”
“師兄好。”
“小阿硯,小阿硯,看來是真得忘了?”
風硯被吓了一跳,他怯怯地往淩想身後一躲,只露出一雙眼晴:“你是誰?”
“完了,師弟,阿硯恐怕是第一眼看見你,就只願意跟着你了。”
祝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笑意不絕:“家妻挂念,阿硯,師弟,我先行一步,咱們來日在敘吧。”
風硯:我不過是走了回神兒,怎麽連師弟都叫上了?
但他不能這樣問,只好退而求其次,盡量裝得像是那麽回事:“師弟是個什麽東西?”
他差點兒就沒忍住笑了出來,萬念頃刻死灰:“我恐怕一天都裝不下去。”
“阿硯,先跟我回家,我慢慢教你。”淩想道。
“好吧。”風硯的情緒顯而易見地低落了下去,就像是一只沒被滿足的充滿好奇心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