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辛苦偷來浮生半日
辛苦偷來浮生半日
風硯不在的這幾天,可把花青竹忙壞了。
逢年過節,天宮的各類宴會一向特別的多,今年也不例外。請柬上明明請了兩個人,一如既往地只到了風煥一個。雖說風硯一向都是拒絕參會,可這禮物總是少不了的,這兩天花青竹忙着收禮,送禮,以及禮單記載,光算賬就快把他算暈了。
妖界的實權現在大部分在三十六個城主的手裏,但蒼決這也不是什麽都沒有。蒼決山脈綿延千裏,有各處靈礦,草木茂盛,人口也算興旺。開采靈礦所需費用以及此間子民訴求,各類案件,農田記載,財産分配,以及金銀臺上的妖籍錄,目前都還歸蒼決管。
說得再好聽,其實就跟那凡間落草為寇的山大王沒什麽區別。一樣的有名有實有土地,就是不招人待見罷了。
風硯大半個月沒在,奏疏可不就積壓了很多嘛。前兩天風煥在,還能處理一些,不過她的德行跟他哥算是一脈相承,只比他哥好那麽一點,本質上都不愛管。那他們倆都不愛管,這些活可不就都壓到他這個“倒黴人士”身上了嘛。
“愛民如子”這四個字在他們兄妹身上得不到任何體現,即使是在風煥天天抱怨他哥不作為的情況下。
以花青竹這個旁觀者的目光來看,其實他們倆乃是一丘之貉。
于是乎,正當風硯準備帶上淩想出去替他補上未過生辰的時候。花青竹就和他們狹路相逢了。
“你玩哪兒跑?這還有一堆活兒等着你呢。”花青竹斜倚在樹上說。
“就今天一天,明天,明天我保證去幹。”
“今日事,今日畢,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還是今天就做了吧。”
風硯被這種文绉绉的、熟悉的味道,說得幾近啞口無言。
“花青竹,你學壞了。”
花青竹冷靜回擊:“哪裏,哪裏,帝君教得好。”
風硯無計可施,只得撒潑打滾地耍起賴來:“阿想,你看他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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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想的身子微微向後傾了一下,摸了摸他的頭發:“要不,再等等?”
花青竹心裏翻江倒海,這才幾天呀,這就和好了,這也太快了點兒吧,瞧瞧你你現在這個模樣。
我多麽希望我……是個瞎子。
花青竹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
中秋不久,便是寒露。一向是更越深,露越重。卯時的露還沒來得及蒸發,是以金風與玉露就這麽猝不及防地相逢了。
至于那人間無數……
“煩心事啊。”風硯把奏疏往桌上一拍,向後一倚。
好在他并沒有忘記幼時師尊對他“站如松,坐如鐘,行如風,卧如弓”的教導,很快他就挺起身子來繼續看。
“讓拂楹過來一趟。”風硯手上動作不停,擡頭看了花青竹一眼。
花青竹一走,風硯就原形畢露了。
淩想瞧他滿眼算計,總覺得他身後有條狐貍尾巴在勾他去摸一摸。
“阿想,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想看,妖界之主這個位置我坐着實在硌得慌。”
淩想上前幾步,像是替貓撓癢癢一樣,撓了撓他的下巴,把他的視線勾了過去:“那你打算把這燙手山芋扔給誰?”
風硯深覺自己的腸子裏有了蛔蟲:“我妖族女眷甚多,女兒家的心思我不了解,還是阿煥來最合适,她若不願就給浮白,或者拂楹。若我妖界當真有一統的一天,我覺得還是效仿天界設雙君位,男女分管得好。另一個人選,我認為蘇牧禮,予鹿城主鐘非晚都還不錯,蕭正也很合适。”
在淩想的回憶裏,這幾個人之中他只見過蘇牧禮。既然鐘非晚是予鹿城的城主,那麽……
“蕭正是誰?”
風硯卡殼了,他忽然發現他還有好多事沒有同他的伴侶交代清楚。
他直接把他頭上的簪子拔了下來。
“它叫既見,本是伴我而生……”
“既見”二字就像是一句簡短的咒語,引動了情思。頃刻之間,淩想腦子裏只剩下行蒿境中風硯把他壓在身下所說得斷情之語:“既然無緣,便別相見。”
很不巧,他恢複記憶那日,風硯說的那句“你有你的情緣,我有我的愛憎”也回響在他的耳邊。
他這才發覺,他認為自己不在意的東西,早就在他的心裏紮了根,只待一個瓜熟蒂落的機會。
風硯總覺得這個“一高一低”的姿勢很危險,于是他站了起來,“阿想,阿想?回神了……阿想。”
他一站起來,就被淩想順勢抱在懷裏,“既見這兩個字我不喜歡。”
風硯懂他的言下之意,卻沒直說:“既見花乃是我的本相,你為何不喜歡?人間之花有千嬌百媚,花一多,就不免被人拎出來比較比較,争奇鬥豔一番,他們說牡丹富麗堂皇,蓮花清新脫俗,梅花傲雪淩霜,可卻從來沒有問過它們的意見。
我乃天地之間唯一一枝既見,由我來書寫它的意義在合适不過了呢。”
風硯從他肩上起來,直視他微藍的眼眸:“既是有緣相逢一場,就別辜負了……遇見。”
心裏的樹被密密麻麻的情絲攏住,結成了網,精準地捕捉到每一個掉落的果實。
淩想深覺他自己遭不住風硯的情話攻擊,只得轉移戰火:“你從哪裏學來這麽多哄人的花樣?”
誰知風硯變本加厲:“這哪裏算什麽花樣,這是……”
他化出本相來,藤蔓輕柔地纏住他:“我的一切,都在你身上。”
“好了,我知道了,快變回來。”
風硯依他所言。
淩想本以為他可以喘口氣來着。
卻不想風硯又道:“草木有本心,今日但求……美人折啊?”
這誰忍得住?!!
他們這個情調得不怎麽成功,因為拂楹過來的速度太快。
“帝君,您找我?”
淩想非常尴尬,他快速地閃開,坐在一邊兒低頭喝了口茶。
“唉,”風硯嘆了一口氣,理直氣壯道:“朋友,你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拂楹不明所以:“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風硯自知理虧,一時靜默。
風硯估摸着他剛才只說了一半的話阿想該是沒怎麽聽,于是便又說了一遍,順道也說給拂楹聽聽。
“我與阿煥出生之日,有十方神器一同降臨,分別落于“上天”、“下地”、“東”、“南”、“西”、“北”、“生門”、“死位”、“過去”、“未來”
十個方位。
應該是在我一百歲左右的時候,混沌天雷落于蒼決,把既見簪帶給了我,我生來不懼天雷,而阿煥生來不懼地火,同日,紅蓮業火鍛出靜女釵,被阿煥拿了去。這是“十方位”之“上天”與“入地。
阿想的“輪回鎖”通明過往,位屬十方位之過去位。
蘇牧禮的“将軍槍”窺探未知,列未來位。
蕭正手上那把天子劍,劍出則伏屍百萬,流血千裏,因天子居北,列北方位。
浮白的度妄鈴解虛妄和陰陽,屬死位。
剩下的四樣,阿煥已經去尋了。
只有找到了我才知道它們個個能幹什麽。”
風硯回到原來的位置,對着拂楹招了招手:“來,你過來。”
“這些折子我都看過了,只有這三件比較難纏。”
風硯抽出三本來:“一件是靈礦失竊,一件是殺人命案,還有一件是金銀臺上衣物該換新的了,你去天宮請一趟織錦神女。”
拂楹推辭:“……這個活兒我幹不了……幹不了一點兒,一點兒都幹不了。”
“事成之後,我放你三個月的假,月錢照舊,如何?”
“三個月?”
“嗯。”
“成交。”
古書之中以樂音治病的記載不是沒有道理,度妄的鈴音聽着“歸心似箭”,讓人的心跳都變得鼓噪起來。
風硯看着眼前的浮白犯了難。
“帝君,你評評理,這個小破鈴兒自己會跑也就算了,它還跟我吹它是什麽昆侖十大神器之一,我帶它去忘川,它死活不跟我去。”
古來真誠動人心,風硯一時無言。
靜默之中,度妄鈴的器靈,九尾貓妖也終于出現在幾人的面前。
風硯:“你藏得真夠深的,能化形嗎?”
貓妖化成了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能成為器靈——除卻靈器自身衍生以外,要麽是有特殊靈力溫養外物,融合器與靈,要麽是死後魂靈被靈器吸納,再或者,就是活人煉器了。
我猜——你是怎麽把自己作死的?你有九條命哎,以你的修為,不應該有人欺負得了你啊,你也沒跟誰結過仇啊。”
浮白疑惑道:“你認識她?”
“咱們隔壁的隔壁,鄰居的鄰居,九命貓妖一族的小公主,黎子衿。
黎子衿哀怨道:“還不是因為你。”
“我一身清白,你可不要信口胡來。”風硯後退幾步。
“是你把我帶進忘川的啊,老娘當年發了瘋!貪圖你的美色,聽說你去渡了個情劫,回來傷心欲絕,老娘打算趁虛而入,對你噓寒問暖,結果可好,我眼睜睜地看着你的神魂飄進忘川去了,老娘當然沒有傻到跟你一塊跳下去,然後呢?然後呢?老娘讓一塊石頭給絆了,給絆進忘川去了,給絆死了,九條命啊,都沒有了。”
浮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黎子衿扭頭:“你敢笑話你老娘,你還想當我主人,沒門!”
風硯使靈力把她的頭勾了回來:“小點兒聲,你打擾到我思考了。”
黎子衿更加委屈:“你好絕情,老娘當年真是瞎了眼。”
“你确實瞎了眼。”風硯道。
黎子衿:“……”
“世上貪圖美色的人多了,不差你這一個,色字頭上一把刀,他們中大多數人都會後悔的,不過那有什麽關系,色完這個,色下一個就好了,你說是嗎?”
“你怎麽能如此無情無義?老娘真後悔當初看上了你。”
“你後悔得特別好。”
黎子衿:“……”
“既然你不認同這個觀點,想來你也不是這樣的人,那麽你身死這個責任,我就勉為其難地負一下吧。”
黎子衿氣急:“勉為其難?!!”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子衿妹妹。”風煥姍姍來遲。
“阿煥姐姐……”黎子衿淚眼汪汪。
風硯:“行了,行了,別在我這哭,我受不了。”
黎子衿哭得更大聲了。
風煥陪她一塊跪坐在地上,溫柔道:“他早就知道你在度妄鈴裏,今天不過逼你出來罷了,他把你帶在身邊幾百年,靈力潛移默化地影響你,無論是不是他的錯,你的命他也早就還你了。你沒有發現你的靈魂已經凝成實體了嗎?”
風硯:“你父王母後哥哥姐姐那邊我說過了,他們在山下等你,快去吧,讓浮白陪你,別再來煩我了。”
黎子衿止住哭聲,眼淚仍在流,或許是悔恨,或許是遺憾,又或許……是釋然,她第一次認真地稱呼風硯的封號:“多謝……明得帝君。”
她跪了下去,一瞬消失。
浮白驚慌地就要去追:“喂,你不能離開鈴铛太久!”
風硯攔住她:“等會兒再去。”
“度妄鈴确實是昆侖十大神器之一,不過,你必須收下。”
浮白把要張的嘴閉了回去。
你怎麽知道我不想要?我确實不想要,帝君您不是常說“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嗎,還是小命要緊。
“這十方神器任何一件都有一毀天滅地之能,斷不能讓心懷不軌之人拿去,你生性純良,度妄鈴選你,我很放心。若有人因你“懷壁”而害你,那這樣的人怎麽不算是心懷不軌之人呢?”
浮白無可辨駁,只能道:“帝君,你近來修煉了讀心術嗎?”
風硯學那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哪裏,哪裏,世上哪有什麽讀心術啊,我只不過在人情世故中浸得久了一點。”
浮白被他的不要臉震驚到了。
她吞吞吐吐道:“好吧。”随即一個閃身追黎子衿去了。
風煥起身坐在椅子上:“哎,哥哥最近越來越無情了呢,連我你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好不容易得到一點紅弦琴的消息。這不……”她一拍手,又張開,“斷了。”
“不要學我說話——倒也不是故意打擾你,實在是有些話我跟她說不合适。”
風煥沒聽進去:“就學,哎,妹妹我就不打擾哥哥談情說愛了,免得哥哥厭棄。”
她趕在風硯生氣之前,快速運起了移行術。
風硯往後一靠,慵慵懶懶:“幹完了,咱們走吧。”
淩想:“……”
這世上還真有動動嘴皮子就能幹完的活呢,他這張嘴,真是妙啊。
既然這樣,給我嘗嘗。
風硯想得不錯,“你高我低”的姿勢确實危險,淩想彎下腰,他被胡亂吻了一通,結束時彼此的臉都是紅的。
在親吻時呼吸,确實是個需要修煉的法門,他們都初經人事,實在不足為奇。
淩想喘了口氣,先開了口:“她在你身邊待了幾百年?”
風硯眨了眨眼,開始語無倫次:“嗯……這個……”
淩想盯着他發紅的耳垂入了神,他覺得他的喉嚨有些癢,急需咬住什麽來緩解癢意。
他只不過略微碰了一下,風硯就跟受了驚的兔子一樣,躲開了。
風硯在這一片嗳味氣氛中,飛速想好了一趟絕佳的說辭。
他站起來,反客為主,倒打一耙:“那還不是因為你,要不是去找你,我怎麽會平白無故欠這麽一筆情債?”
淩想以誠動人,只說了簡短的三個字:“因為你。”
風硯:“……”
你可以委婉一點嗎?這麽直幹什麽!這我怎麽接!
不過淩想并沒有讓他接,他道:“行蒿境裏,你向我介紹你的名字,說是‘長風的風,端硯的硯’依我看你這名字取得實在不錯。”
“怎麽個不錯法?”
“風性自由,硯性端方,這兩個字合在一起,別有一番風味,襯你。
幾次交鋒,淩想次次敗北,如今終于反将一軍,取得了勝利。
“我的郎君啊,你臉紅什麽?”
風硯的臉上一片胭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