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行有常周而複始(一)

天行有常周而複始(一)

古語雲:樂極生悲。

在風硯的嗅覺逐漸恢複的時候,他聞到了一股令他難以忍受的味道。

“我要沐浴。”

蒼決山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錢,靈泉肆意地流,就連草木成精都比別的地方快。

靈氣變成水便是靈泉。

變成錢就成靈石了。

蒼決有綿延一千多裏的靈石礦,說白了,整個蒼決山脈都是靈石,他們就住在靈石上。

風硯泡着建在殿內的靈泉池,運轉靈力,調養筋脈,許久之後,他呼出一口濁氣,耐心告磬:“你生了場病,還把自己燒壞了是吧,整這麽濃烈的味道,讓我怎麽出去見人?”

他草草地穿上衣服,頭也不回地走了。

淩想看見他出來,很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帶子,沒系好。”

“哦。”風硯低頭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拿起衣帶繞上了圈。

淩想起身動手給他系上,并且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他披散的頭發。

“阿想,我想出趟門,行嗎?”

照淩想往常的性子,他一句“你想去就去,問我幹什麽?”恐怕就脫口而出了,但此時此刻他心頭一片熨貼,反倒生出些探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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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

為什麽是……自己一個人去?

“找我師尊。”

“哦。”淩想從通靈戒裏聽到的那句“你別想了”不合時宜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令他心煩意亂起來,但他又好像沒有任何立場生氣。

直到一道委屈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你一點兒都不疼我。”

“啊?”淩想擡頭。

“我病還沒好,你就讓我一個人出去,都不陪我的嗎?”

他撒嬌撒得坦誠,從不拐彎抹角。

淩想求之不得:“我陪你。”

剩下的半句他只敢藏在心裏:我怎麽會不心疼你?

風硯喜笑顏開:“走了。”

他把既見簪拎出來,那廢物神器替他梳好了頭,乖乖窩在了頭發上。

可憐既見這麽多年一直都是被當作梳頭神器來用的。

朱雀一族世居南明境,境內終年炎熱異常,濕熱盛,蛇鼠蟲蟻肆虐,熱毒腐病猖獗。

風硯來時,捏了個行風訣,刮了一場東風送它。

“師姐,你也在啊,師尊呢?”

伊酒轉過身:“剛才南明境上祥雲袅袅,瑞氣橫生,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

“過獎,師尊在嗎?”

“你來得不巧了,午時剛過,師尊想必正在休息。”

“瞧我,離開師門日久,竟連這個都不記得了,那我也能程門立雪以待之了。”

“坐,我給……你們倒杯涼茶。”因為往常陪在風硯身邊的并不是淩想,是以伊酒多看了他兩眼。

伊酒從殿內拿出茶壺,放在石桌上,她問道:“這位是?”

“淩想。”

風硯并沒有說話。

伊酒把他拽起來:“跟我過來。”

風硯嚷嚷了一路:“師姐,你幹什麽,男女有別,我警告你,你這算非禮了啊。”

“那你要我怎麽辦?你這人從小就不聽話,讓你往東你往西,讓你打狗你攆雞,我讓你跟我過來,你跟我過來嗎?”

風硯很有自知之明:“不。”

伊酒:“……”

“這不就得了,你這個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風硯:“……”

你說得對。

“找我什麽事?”

“我們龍族有個姑娘,很喜歡你,她同我關系不錯,托我讓她和你見一面。”

風硯無語凝噎。

他簡直無法理解,為什麽每回出門都能碰上幾個說媒拉纖的。

他平生從未到過龍族,也不記得自己見過師姐口中的姑娘,無法認同那句“喜歡”。

他自認自己達不到“未見鐘情”的境界——為什麽有的人可以通過旁人的只言片語,就可以判斷出自己喜歡別人呢?

只言片語,怎堪為信?

“擇日不如撞日,把她的靈訊給我,今天就見了吧。”

伊酒伸出手指,很是不解:“從前你百般推脫,因為這個緣故,什麽宴會都不去,就連天帝的壽宴你都不給他面子,今天怎麽這麽痛快?”

風硯冷嘲熱諷,陰陽怪氣:“喲,怎麽我不答應你不高興,我答應你也不高興?師姐的面子我怎麽敢不給,師姐說一我自然是不敢說二的。”

伊酒:這孩子長大了,越來越會……說話了。

“那孩子是你洛書姑姑的女兒,龍族的小公主,你要我怎麽拒絕她?”

風硯大聲道:“行行行,我知道了,煩請師姐回避一下!”

伊酒:脾氣也越來越大了。

她本不想答應,畢竟她看這師弟看了幾百年也沒看出什麽男女之情來。她覺得是歡純粹就是看上她師弟那張臉了。畢竟天上地對他趨之若鹜的人多了去了,大多都是為了那張臉,沒意思的很。

天地造化出來的臉,自然是一等一的。

那又怎麽樣呢?如果沒有那張臉,還會有那麽多人圍着他嗎?

“唉,”伊酒嘆了口氣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似的,“愁死了。”

風硯更愁。

他盯着通靈戒裏映出來的鏡像,再次施展起了忽悠大法。

“姑娘,我們曾經見過嗎?”

“沒,沒有,第一次見。”是歡有些緊張,說話吞吞吐吐的。

那就好辦了。

風硯咳了幾聲,開始揣着明白裝糊塗:“我突然忘了,師姐說你找我什麽事來着?”

是歡面皮薄,她不太好意思說出口,她道:“我想……我想……”

風硯先聲奪人,當場給人看起了相:“我觀姑娘近來正走桃花運,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聽我講講你的紅鸾星啊?”

“啊?好。”

風硯裝模作樣的裝起了算命先生,他掐了掐手指:“請姑娘沐浴齋戒三天,三天之後穿身素淨的衣服,把貴重首飾都摘掉,莫要讓人看出你的身份,隐去形容,你有六天的時間去你想去的地方,随便哪裏,盡情去玩,遇到的第……第……”

他轉了話題:“家裏有骰子嗎?”

“我爹爹那裏有,我去拿。”

風硯等她回來:“擲三個。”

“一。”

“三。”

“六。”

“你遇到的第一百三十六個人就是你的命定之人,切記,這一百三十六個人你至少得記住他的姓名,樣貌,生平過往了解一些最佳,記不住的那就不算。我透露一下,這個人你不認識。另外,最好讓你父尊把這個傳聞散步出去,越廣越好,其他沒什麽了,就此別過吧。”

“那……”

是歡還想再問什麽,但風硯的面容已經看不見了。

這種情況風硯見得多了,他不願意,他慣常的處理方式是——把事情稀裏糊塗地說清楚。

風硯舒了口氣,原路返回。

“阿想,我回來了。”他的尾音是揚着的,眉眼是帶笑的。

伊酒的視線在他二人身上掃過,總覺得他們……嗯……不太尋常。

但礙于剛剛惹她師弟不快,她沒好意思開口去問,只可惜她如今問得依舊令人煩心:“聊得怎麽樣?”

風硯:“……”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淩想略帶探究的眼晴看向他。

“就那樣。”

“那樣是哪樣?我拜托你說清楚好不好?盡說些廢話。”

“我不願意跟聽不懂‘廢話’的人說話。”

眼看着他們就要吵起來了,一杯茶被端到了風硯的嘴邊,淩想多日喂他水喝,已然喂得十分順手,他淡淡地問:“聊得怎麽樣?”

風硯莫名心虛,他不敢說。

他伸出雙手,捧起淩想的臉,慢慢地貼近,他故意吧唧嘴,發出響亮的聲音,又迅速地退開。

“就這樣。”

伊酒懂了,也傻了。

“師尊剛才傳音給我,我去了。”風硯借故,落荒而逃。

他其實根本就沒有親到,就差一點點。

就一點點,為什麽不親呢?怎麽,我不讓你親嗎?

淩想盯着他遠去的身影,眼神隐隐帶着灼熱。

“阿硯,你在門外站着幹什麽?不是有事找我嗎?進屋來。”

“是,師尊。”風硯深吸了一口氣。

他在門內和門外完全就是兩副面孔,他現在的腦門上明晃晃的寫着六個大字:我是來找事的。

陵光根本就沒有讓他跪下,他就長跪不起了。

“師尊,您給評評理。”風硯特意四下看了看。

“那可真是奇怪了,這天下間誰能奪了你理?說來聽聽。”

“當然是您那位躲在床底下的好徒兒了。”

少铮:“……”

陵光:“阿硯,你還是收斂一點兒吧。”

風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我上月好歹也算得上救了他一命,他不加感恩也便罷了,他居然……哎。”

“居然什麽?”

“他居然覺得我喜歡師尊你。”

風硯皺了皺眉頭,因為傳進他耳朵的聲音之大令人難以忍受。

“我差人送了多少東西給你,你眼瞎,看不見?哦,你生着病,我沒讓人去打擾你,到頭來還成了狼心狗肺是吧。”

陵光若有所思:“是嗎?”

少铮更加氣急敗壞:“你給我閉嘴。”

風硯的耳朵都快被他震聾了,他揉了揉耳朵,沒打算再火上澆油,只道:“我從前不明白何為倫理,更不懂什麽叫“亂”,我的兩位父尊因此到死都不得相見,我的心裏其實是不甘的,我甚至怨恨他們,因為如果他們沒有“亂/倫”,他們就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結局。

他們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二人所作所為無異于父子相親,天理難容。當時我信了。

後來我想,就算不合天理,人又為什麽要被那虛無飄渺的天理左右呢?

可就算我這麽認為,過了一天之後,我連我當時為什麽說這句話都忘了,我自己都不理解我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人怎麽能不守規矩呢?天理雖然虛無,但天理怎麽能不存在呢?

再後來,我拜師,入經綸,我在你們身上找到了這個答案。”

“你問得這些問題,為師沒有辦法回答你,但為師想聽聽你的答案。”

“常言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那麽子之愛父母呢,又當如何?”

陵光道:“可惜大多數的孩子對父母的愛,都體現在他們父母的晚年,正因如此,才有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警戒。”

“是啊,因為大多數的父母和孩子之間存着天然的情感聯系,我們通常稱之為親情。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人往往都不會珍惜,而在骨肉至親之間,尤為明顯。父母仿佛天生愛子,而孩子只管享受,等到父母年華老去,他們終于懂得了珍惜。”

少铮再次傳音給他:“你到底想說什麽?”

“而無論是師徒,還是養父母與養子女,他們之間都沒有這種天然的情感聯系,所以我始終認為‘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句話是不成立的。”

風硯繼續道:“倫理,乃是道德之規,行為之範。或許是我沒有良心吧,我始終認為這道律己,法律人,只要不打擾到旁人,就當不得一個‘亂’字。

“你剛才說這些答案,是從我們身上找到的,這又是為什麽?”

風硯說話常常天南海北地亂竄,很少會因為有人問他什麽,而放棄自己原先要說的:“因為種種緣故,我對師徒之情格外留心,自然也對師尊多有關注,可能因為這個,讓師兄誤會了什麽,煩請師尊轉告他,分毫未有。”

陵光笑着道:“我會的。”

“因為沒有那些‘理所應當’,他也不是您從小養大的,所以在我看來你們兩個相處其實跟一般伴侶的相處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師尊或許不知道,我們師兄妹六個之中,你對少铮師兄格外偏愛,而師兄看你的眼神跟我們看你的眼神,就更不一樣了。

我常在經綸,不在南明境,雖不知前因後果,但我就是看出來了。或許,我天生就該知道吧。”

陵光簡直無話可說,半天才說出一句:“就你聰明。”

“好了,師尊,我說完了,告辭。”

“注意身體。”

“知道了。”風硯拍了拍跪得發麻的腿,關好了門。

有極輕微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謝謝。”

風硯正愁着回去怎麽辦呢,就有受氣包過來了。

“謝什麽,你不行啊,師兄,這都一個多月了,我怎麽還不能叫你一聲陛下呀?”

少铮:“……”

就不能給他個好臉色,還瞪鼻子上臉了。

“你行,你上。”

“我行,我來。師兄将來生靈所望,萬衆歸心,我也沒什麽好送的,只好送場東風給你了。”

少铮:“滾。”

風硯鬼鬼祟祟,貓着腰,藏在花叢旁邊,不敢回去。

他低着頭,怎麽想都想不出來該怎麽辦。

淩想突然出現,蹲下身子,無視風硯震驚的目光,他像風硯那樣,把他的臉捧了起來:“怎麽,我不讓你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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