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瑞雪兆豐年,翌日雪後初霁,白被紅練,張燈結彩。
皇帝罷朝一日,着長公主蕭似錦主持大婚,他自己倒是待在有常殿不出來了。
風硯與淩想受邀去觀禮。
“阿想,你可不知道這倆小倒黴蛋是有多倒黴,碰上誰不好,偏偏碰上了錦衣堂的人。”
“錦衣堂?”
“錦衣夜行客,魍魉奪命人。殺人的。”
“他們請我喝那什麽‘奶茶’,鹹得我啊,我這輩子都沒嘗過那麽鹹的東西。”
“有那麽鹹嗎?我倒是想嘗嘗。”
“等着。”
“哎——”淩想抿了口酒,阿硯什麽都好,就是太像風了,看不見,摸不着,總感覺……也留不住。
可是明明……他已經對我這麽好了,我為什麽還會有這種感覺呢?
所以,是我的問題。
可是,可是……
淩想不欲再耗費心神,開始放空。
阿硯在行蒿境裏喝過的酒到底是什麽味道的呢?也是這麽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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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讓他嘗一嘗就好了……
他的視線掃過風硯的酒杯,突然端起來一飲而盡。
好像是比他自己的好喝一點。
可是他再也喝不到當年的那種了,逝去的時光不會留戀他。
嘆不能回首溯流光。
他很是惆悵,他把空的酒杯斟滿,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了。
“阿想。”
風硯手上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奶茶。
淩想沒想過他會當真,一時怔住了。
“來,嘗嘗。”碗口已然貼近唇邊。
淩想咽了下去:“甜的。”
“這居然是甜的?”
風硯嘗了一口,鹹的。
“好啊,你騙我。”風硯坐回去,倒也沒放在心上,他只是把奶茶推到淩想的那邊,專心觀禮,不再說話了。
淩想卻以為他不願意搭理自己了。
淩想生在五毒七情之中,對情緒的感知非常敏銳,也更容易想得太多。
究竟是留不住?還是不會留?
沉默寡言,荒無人煙的忘川将他雕琢成了如今這樣。
沒有人教過他該怎麽說,也沒有那麽多的人供他鍛煉,他并不擅長與人交流。
有些人不愛說話是因為不想,還有一些是因為……不會。
但他本人并不承認自己不愛說話。
理由是……風硯。
畢竟那是他幾千年來唯一一個主動想要說話的人。
他也不承認自己不想,就比如說他現在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可卻偏偏什麽都說不出來。
可是不說的話……有些東西,有些情感,過了特定的時候你就不會再覺得它有趣,也不會覺得非說不可。
他們會在時間的作用慢慢腐爛,變成深埋在心底的意難平。
他承認自己不會。此不會非彼不會,他畢竟不是個啞巴,他能在百樂上神問出習鑽的問題之後對答如流,也能在弱冠之齡高中探花,他怎麽會不會說話呢?
是啊,怎麽會不會呢?
因為感情這個東西實是……不可言說。
有些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他僅有的一點兒經驗兒全是從風硯身上學來的。
風硯一但不開口,他整個人就會處于被動。
他開始胡思亂想,連風硯叫他都沒聽見。
他聯想到八月十七的那天晚上。
彼時月上桂枝頭,朦朦胧胧的月光灑下來,光影交織,經緯錯落,襯得人……跟鬼一樣。
是真的。
月光雖有,但終究不似太陽,周遭黑漆漆的一片,什麽東西不像鬼?
就是風硯也不能免俗。
他當時穿了件白得反光的衣服,就更像了。
不過,淩想接受良好,畢竟他是在鬼窩裏長大的。
他那雙藍色的眼睛,天生辨鬼魅,識妖魔,亦可夜間視物。
他清楚地看見,風硯在他懷裏不安地動了動,就要醒了。
風硯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還是心結難解,又或許是在說夢話,他突然問:“你說,我們在一起,是否有違陰陽和合之道呢?”
淩想仿佛變成了木頭樁子,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誰知道風硯自己就給圓回來了:“我管他違不違呢,違我也要,不違我更要,只要不影響別人就好了。
大不了……往後出門……”
他的話鋒轉得猝不及防:“我願意為你穿一輩子的女裝。
淩想道:“用不着。”
風硯:“……”
不解風情。
“慣得你。”風硯支起身子在淩想嘴上啃了一口,然後就開始盡職盡責地扮起了鬼。
他又暈了。
淩想事後确認過,風硯當時确實是在說夢話。
可他那一句夢話,攪得淩想心緒不寧了好幾個月。
“用不着”之後,還有半句,他還沒說完,就被啃了。
然後就再也沒有說出口的機會了。
風硯捏着他的手腕,他那脈跳兩下停一下的,神魂倦怠,動蕩不安。
風硯嘆了口氣:不在這逗留了,回蒼決吧。
臨走前,風硯把蘇牧禮叫了過去:“兩個月後,二月十二是經綸開學典,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考慮,明年我會教你們的術數并研游,很期待你的表現。”
蘇牧禮:“……考慮什麽?”
風硯把暈過去的淩想帶回了蒼決。
“你可算是浪完回來了,這有一大堆的活等着你呢。”
風硯裝聽不見:“替我看他一會兒。”
花青竹的臉色已經不是一般的黑了。
“這個月加你一萬靈石。”風硯淡淡道。
“好,當然,沒問題,完全可以。”花青竹笑逐顏開。
風硯:“……”
“哎,等會兒,你又要去哪兒?”
“挖野菜。”
“什……什麽?”
真是奇了怪了,不用它的時候它堆得哪都是,用它的時候怎麽哪兒都找不到?
誰把我的人參偷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風硯眼眼睜地看着浮白把他的人參喂了雞。
“你在幹什麽?”
浮白不明所以:“喂雞啊。”
“你拿什麽喂得雞?”
“野菜啊。”
風硯:“……”
這怎麽還一語成谶了呢?
浮白的世界很簡單,不認識的作物統稱野菜,不認識的動物看長相,長的像貓叫大貓,長的像狗叫大狗,長的像魚叫大魚,長的像雞的叫大雞,長的像蛇的一律叫蟲子,等等等等。
“你這個月月錢扣光。”
“什麽?為什麽!”浮白當場就不幹了。
風硯把他那一籃筐的人參抱回來:“沒有為什麽,我說扣就扣。”
浮白不由分說地開始認錯:“帝君,我錯了,可你得告訴我為什麽吧。”
風硯指着那只公雞道:“你的錢讓它吃了。”
浮白:“……”
沒有啊。
“我不是讓你帶着度妄和子衿姑娘去忘川嗎?你怎麽回來了?”
“她不待見我,我才不去招她呢。”浮白撇撇嘴,沒再追究月錢的事。她自來到蒼決之後衣食從來無憂,自小就視錢財如糞土,既然帝君說公雞吃了,那就一定是公雞吃了。
風硯才不管那些:“你就說是我吩咐的,三天之內你搞定她,搞不定她,你就不用回了,你就去她那住着吧。黎族長想必是不會介意的,一必吃穿用度所需花費我替你出。”
藥房之中藥味很濃,蒸氣冉冉升起,壺嘴的聲音告訴他,藥已經熬得差不多了。
風硯倒出一碗,然後把壺放在了聆風殿的桌上。
“行了,你回吧。”
花青竹心有餘悸,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悄無聲息地走了。
“對了,塗山神女來過。”花青竹這麽說。
風硯好像沒有聽見。
藥味逐漸彌漫到整個房間,可是淩想并不張嘴。
風硯以靈氣為引,将整碗藥都化作了藥氣,藥氣從肌膚腠理而入,并沒有讓淩想嘗出一點兒苦味。
白泠煙一身淡緋色的衣裳,挽的是時下最流行的煙雲髻,髻若流雲,襯着她整個人溫柔了些,杏眼低垂,又給她添了幾分沉郁氣質,不似幾個月前那般暴躁了。
“我不是同神女說過,千萬不要有什麽事求到我頭上嗎?”
“帝君見諒,臣實在有萬不得已之苦衷,故來叨擾,數月前不敬之罪,是臣之錯,帝君說得沒錯,是我癡愚。”
“本君沒空,也不原諒,你愛跪跪着吧。”
一個時辰後。
塗山白這個苦衷确實很苦。
最近有人糾纏她,這個人是個女的。她是蘇牧禮的父親,也是……郎才。
風硯實在沒想過是這麽個破事兒。
傳言說上任魔尊渺柯逝去之後,其魂堕入六道輪回,只待一個不知是什麽的契機,便可重塑真身。
渺柯當年豔冠魔界,為女身時便男女不忌,不知惹了多少風流債。
如今……
“哎”,風硯嘆了口氣:“本君借你把劍,你回去一劍捅死她算了,別來煩我。”
等到他把昭雪劍拿出來,塗山白不自覺地開始瑟瑟發抖,風硯才覺悟過來。
“她上了你的身?”
塗山白不語。
昭雪劍克制魔氣。
“麻煩魔尊自己滾出來,別逼我動手,這幽冥地火可不太好掌控。”
塗山白素來清冷的臉上染了欲色,那聲音媚骨天成:“呦,瞧瞧這脾氣,真讨人喜歡,真是迫不及待要見你了呢?”
風硯:“……”
他當場就把頭扭了過去,隔夜的飯都快吐出來了。
小師侄,你怎麽就攤上這麽個爹……呸……娘……呸……她不配。
風硯覺得他有必要控制一下,否則這說一句吐一句的,實在沒法兒交流。
他控制了:“你找死?”
渺柯沒被他影響,聲音開始發嗲:“帝君怎麽這麽不懂憐香惜玉,對女孩子家不可以這樣的。”
“塗山白何嘗不是女子,你當初怎麽不告誡一下自己呢?”
“帝君問得好,那郎才是郎才,我是我,你不待見郎才跟我渺柯有什麽關系?”
風硯快要氣死了,要不是淩想剛好進來,他一鞭子就下去了。
淩想好像一點兒都沒看見渺柯的存在,他旁若無人地走進來,眼睛裏只裝着一個人。
“阿硯。”他往風硯腿上一坐,環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風硯很不好意思,沒人的時候怎麽浪都可以,但是……
怎麽說呢?好吧,不說了。
淩想就不一樣了,他很享受被人知道風硯是他的。
他一個人的。
他天生情緒漠然,唯獨對風硯起過這個念頭。并且……一直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