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深書店
夜深書店
謝父雖說對謝依沒什麽好脾氣,但就謝依要複讀的事情,答應了後就立馬派人打點。
一套退學加轉學手續流程走下來,差不多花了一周的時間。
一周後的星期六總算可以去複讀學校報名。
理科班級總共五個班,分為ABCDE,按照學生高考成績劃分。
謝依直接選了拔尖的A班。
以沐尋的成績,肯定是尖子班裏的佼佼者。
周末還在加班的政教處老師看着謝依的高考成績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扶額同意。
只能說有錢可使鬼推磨。
辦好手續後,老師讓謝依回去準備準備,後天周一準時上課。
謝依滿心歡喜,雖說遲了一周,但最起碼現在确實和沐尋成了校友。
而且還是同學。
說不定還可以是同桌。
更進一步可能還會成為他的死黨。
一想到後天就可以和沐尋一起上課,謝依興奮至極,當天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思想活躍的夜裏容易犯餓,謝依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23:40。
橫豎睡不着,他幹脆爬起來給自己做個宵夜。
走進廚房準備做飯的時候,謝依這才發現鹽罐子已經空了。
要是其他人可能就随便吃個泡面或者面包,但他打小就有一個怪癖:不喜歡裝東西的容器是空的。
換言之,他可以不吃鹽,但只要家裏有鹽罐,那罐子裏就必須得有鹽巴。
一個奇怪至極的癖好。
空着的容器會令他不安,一種壓迫十足的空虛感油然而生。
現在吃夜宵倒是其次,他首先得出去把鹽買了。
小區附近的商業街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經營的便利店,謝依換了衣服,下樓買鹽。
夜晚的街道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H市的發達讓它成為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的不夜城,只是謝依住的位置偏,一般到晚上十一點人就少了。
只有幾家燒烤店人比較多,吃夜宵的顧客圍着桌子酌飲得樂,三五成群熱鬧非凡。
謝依毫無睡意,提着購物袋打算繞遠路,散散步再回去。
街邊大多店鋪都關了門,只有幾家零星亮着燈光。
謝依路過一家正在營業的書店,随便往裏面瞥了一眼,腳步徒然止住。
透過打開的店門,他看到坐在前臺翻看書籍的人。
溫色調的燈光映襯着他好看的臉龐。
謝依閃了閃神,所謂燈下看美人或許就是如此。
他沒想到沐尋會在這裏做兼職,轉身直接踏進店內。
沐尋聽到了聲響,一擡頭就看到正往裏面走的謝依。
看到來人還有些意外,喚了句“謝依?”
謝依走到他面前,打了聲招呼,“通宵守班?”
“嗯,找了份兼職,周六晚上幫老板看店。”
他低頭看到謝依手裏提着的購物袋,道:“這麽晚了還出來買鹽?”
謝依摸了摸鼻梁,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
店外突然傳來壓着嗓門的嘈雜聲。
謝依望去,溫和的燈光透過櫥窗照亮店外一片空間。
幾個農民工正圍着桌子,坐在小馬紮上打牌。
牌局似乎是到了賽點時刻,有幾個情緒激動,興奮地讨論着。
謝依道:“他們也還沒回去啊,這麽晚了,怎麽還在那裏打牌”
沐尋翻過一頁書,擡眸看了一眼窗外,道:“他們通常會打牌到十二點半左右,然後到公園長椅上睡一覺。”
他在這住了一個月,對他們的作息時間了如指掌。
“公園長椅?”
沐尋解釋:“一般十二點左右會有保安來查,不準在公園長椅睡覺,所以他們就在這裏打會兒牌。”
謝依再次看過去,發現其中一個人左手握着牌,右手撐着下巴,有些昏昏欲睡。
他們不是為了打牌熬夜,而是因為熬夜不得不在此消磨時間。
沐尋見謝依一直望着外面,道:“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現在竟然還有無家可歸的人?”
可這就是現實,他們是建設城市鋼筋水泥的螺絲釘,更是家裏的頂梁柱。
省下的錢只為供家裏人吃好穿好。
謝依道:“是覺得不可思議。”
沐尋不置可否。
謝依緩緩說:“公園晚上又沒什麽人,為什麽長椅不能用來睡覺。”
沐尋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謝依的視線從櫥窗外移到書店內,走到書架前随意看了看。
他似乎想起什麽,朝沐尋笑道:“睡公園長椅這事兒,你別說,我還真睡過。”
現在想來,那是他小時候幹過為數不多的蠢事。
他從小就生活在福利院,在一個大家庭裏長大。
雖然所有人都說那是他的家,可他清楚,那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
他總會有一些莫須有的擔心。
比如擔心吃飯的時候剩飯會讓別人讨厭,擔心進房間時踩髒地板會惹人厭煩,擔心總有人在他身後指指點點。
尤其擔心自己會因為不聽話被趕出福利院。
在他很小的時候,有人吓唬他,說沒人領養的小孩會在十八歲被趕出去,到時候就只能睡公園長椅和大馬路。
他對十八歲沒有什麽概念,自以為十八歲的自己肯定還是和現在一樣,買不起玩具租不起房。
小謝依被同伴的話吓得不輕。
他那個時候個子矮,又愛調皮搗蛋,性格不讨喜,不會讨大人歡心。
福利院每天人來人往,但幾乎沒人考慮過要領養他。
如果在十八歲之前還沒有人收養,他就只能露宿街頭。
小謝依的恐慌占了上頭。
他看到電視節目裏的廣告商總會把産品包裝的很好看,所以他開始存錢,給自己買各種花裏胡哨的衣服。
他想把自己推銷出去。
結果依舊無人問詢,他還因為亂花錢挨了好幾頓罵。
又因為奇怪的穿着被要求看了幾次心理醫生。
最後小謝依退而求其次,為了提前适應睡大馬路的生活,晚上一個人偷偷跑到院子裏的長椅上睡。
每次當他睡得正迷糊的時候,就被查寝的阿姨拖回宿舍。
現在回想以前的事感覺還有些好笑,他确實在十八歲之前都沒有人領養,但最起碼可以租房養活自己。
謝依從回憶裏抽出,從書架裏抽出一本書。
當他擡頭看向沐尋的時候,發現對方一直注視着自己。
謝依微微一愣,“怎麽了?”
沐尋移開視線,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書,指尖滑向書的右下角,飛快翻過一頁。
他道:“沒什麽。”
謝依眨眨眼。
他懷疑剛才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然看到沐尋不同于以往的表情。
一抹心疼在平靜的外表下若隐若現。
謝依有些懵逼,搞不懂他這份心疼從何而來。
難道是因為他說了自己在公園長椅睡覺的事
謝依覺得這沒什麽好心疼的,不過是兒時犯的傻事而已。
可能沐尋因為他的話産生了誤會,以為他窮到沒錢,不得已才去睡公園長椅的。
謝依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店外的聲音打斷。
打牌的人散了場,其中一個大叔站在書店門口,沒往裏面走,只是把頭探了進來。
那人朝沐尋招招手。
“小夥子,我們走了哈。”
沐尋應了聲“好”。
謝依有些好奇他們離開為什麽要和沐尋打招呼,卻見沐尋已經離開原來的位置,朝門外走去。
謝依趕緊放下書跟上。
沐尋把店外的桌子搬進店內,謝依見狀,便把小馬紮收了起來。
謝依問:“這些桌凳?”
沐尋把桌子搬回原來的位置,拿了張紙擦拭,道:“我背着老板搬的,晚上也沒什麽顧客。”
“你們老板不準把桌凳搬出去給他們用”
沐尋“嗯”了一聲。
又說:“老板不同意,但是我們這些員工不同意老板。”
所以無論是誰值夜班,都會偷偷把桌子搬到外面,等他們離開後再搬回來。
謝依道:“沐尋,你真好。”
語氣真摯,似乎是他做了什麽了不起的事。
沐尋不知道謝依看他時自帶濾鏡,不過他以前聽到最多的評價都是“壞孩子”三個字,幾乎沒人會這麽直接誇他。
他習慣了身邊人的畏懼和厭惡。
沒想到在謝依面前,自己也能和“好”挂上聯系。
沐尋啞然失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
說罷,他重新返回座位,打開書本,發現上一頁的內容還沒看完,又重新把紙張翻了回去。
謝依道:“書店是二十四小時經營的嗎?我睡不着,想在這裏看會書。”
得到了沐尋肯定的回答,他拿起剛才從書架裏抽出的《月亮與六便士》,打算付款買單。
他在現實世界忙于學業和生計,一直抽不出時間閱讀,誰承想穿越後有了閑暇的機會。
沐尋道:“既然是想在這看就不用買了,直接看就行。”
“可這本塑封都沒拆,書店不是不準顧客拆塑封嗎?”
書店畢竟是以盈利為目的,現在很多書店的書籍都裝上了塑封,不準顧客翻閱。
沐尋接過他手中的書,直接拆了外面的透明膜,遞給他。
“現在沒有了,坐在這兒看就行。”
謝依默默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此時書店就他們兩個人,燈光如暖陽,靜靜地灑在他們身上。
兩人相對而坐,和對方為伴,與書籍為友。
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只是謝依在安靜的氛圍中,逐漸升起些許困意。
待沐尋看完一章內容,擡頭活動了一下脖頸,便看到撐着下巴睡着了的謝依。
《月亮與六便士》立在桌上,擋住他半張臉,垂下的睫毛灑下一片陰影。
他睡得極為乖巧,像只酣睡的小貓,喃喃地發出一聲呓語。
雖說偷聽別人說夢話的行為不好,但沐尋還是按耐不住好奇,湊過去側耳。
“木……”
聽得不太真切,他又靠近了些。
“沐……尋。”
沐尋脊背僵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他是在叫自己嗎
做夢夢到了自己
一個只認識一周的人,竟然會在睡夢中喚自己的名字。
沐尋說不出這是什麽感覺。
但他并不排斥。
甚至還在僵硬中游了神,猜測自己在他的夢中做了什麽。
撐着下巴的睡姿并不舒服,謝依睫毛眨動,随後悠悠轉醒。
沐尋來不及靠後,兩個人的距離極近,瞳孔倒映對方的面容。
怪就怪在暖黃色的燈光,憑空增添了幾分暧昧。
吞咽聲在靜谧的空間裏如雷貫耳。
沐尋率先反應過來,身體後傾,道:“睡着了”
好一番明知故問。
謝依揉了揉眼,沒察覺到沐尋的反常,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他還想着陪沐尋一起熬通宵,但還是擋不住濃濃睡意。
牆上的時鐘指向一點。
沐尋道:“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罷。”
謝依不再強撐,臨走之前向他告別。
“明天見。”
從認識到現在,他似乎很執着與對沐尋說“明天見”和“以後見”。
沐尋回了一句“明天見”。
待謝依走後,偌大的書店只剩沐尋一人。
他拿起謝依剛才看的那本書,掏出手機掃碼付款。
書封上刻着那句脍炙人口的名言。
“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擡頭看見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