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初遇

初遇

接連一個月，坎兒村的炭窯都濃煙滾滾，最終拉下山售賣的炭有約莫五千斤。

下山賣炭的人還是上次那一批，林老娘和羅素就不再跟去了，他們要顧着家裏的栗子。一大早，木炭就被裝上牛車，幾人背着收拾好的包袱，在衆人目送下慢慢朝山下走去。

雖然背着朝日，可霞光披在幾人身上，愈來愈亮。

幾人卯時出發，因為馱着炭，不敢走得太快，竟是比往日還慢，直到巳時末才到鎮上。

一踏進安陽鎮，剛剛走到東大街正道上，林晚修幾人就被認出來了。

“快看！那是不是賣炭那一家的？”第一個看見林晚修的是個賣面條的婦人，以前在烤串攤對面賣面條的。

“就是的！我買過一斤炭，可忘不了！”旁邊賣菜的大娘語氣也激動起來。

“那車上拉的莫不是炭？”

沒有人回話，頭腦機靈的已經沖上去堵住牛車了，剩下圍觀的衆人見狀一擁而上，擺攤的商販也丢下自己的攤子沖上去堵着。

原本有些疏松的大道頓時被擠得水洩不通。

“林老板！你們這次來賣不賣炭？”

“要賣吧？”在場所有人期待地看着林晚修，眼睛亮晶晶的。

被人強制停下的幾人目露驚訝：發生了什麽？

一個月前，安陽鎮顧秀才家。

“娘，我又買了些炭。”顧秀才背着方才買上的炭，蹑手蹑腳打開房間的門簾，一室熱意拂面而來，如置身春日，渾身暖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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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秀才的娘今年五十了，臉上的皺紋镌刻着歲月的痕跡，牙齒也有些松動，往日總是冷得瑟縮的老人，今日卻坐在桌邊給孩子縫補鞋子，幹枯的雙手靈活地走針補線，絲毫沒有停滞。

桌底下，一盆炭火燒得正旺。

“真好啊，這炭真是好東西。”顧老夫人抿嘴笑呵呵的，自己這畏寒的毛病是小時候落下的，這麽多年每到秋冬身體都禁不住地直打顫。

看過大夫吃過藥，也求過神拜過佛，一點用沒有。如果不是兒子買到這好東西，顧老夫人不知還能扛過幾個冬天。

顧秀才心裏是感激的，知道林晚修等人做這炭的生意，逢人便誇炭好。有不信的人，他就請人親自來看。這一看可不得了，任誰來都說不出這炭的不好，都争相問在哪買的。

可哪能找到人？坎兒村人早就走了。

有人問顧秀才買炭，說加錢買，顧秀才一概沒應。這可是老娘的過冬保命物，便是給再多錢，也不會賣。顧老夫人聽聞此事，将木炭鎖在自己存錢的地方，生怕被賊人偷去。

“別說賣了，我自己用都不夠呢，若是再看到那賣炭的，我還得買上一些。”這話是真的。

顧秀才買了五十斤炭，只夠過到年後，年後天氣還冷着，若是斷了炭，他們家怎麽過？是以，顧秀才每天都要去東大街上轉一圈，看能不能遇到坎兒村人。

一連一個月，坎兒村人連個影子都沒有。

就在顧秀才等不及打算差人去坎兒村買炭時，門口跑來一個小童，頗有禮度地沖顧秀才鞠躬，說出來的話悅耳的不得了：“先生，東大街上來了個賣炭的！”

東大街，林家人擺攤的地方。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整個東大街上擠滿了買炭的人。

村長有些慶幸這次下山帶了木烈和侯全，不然憑他們幾個老弱女娘，還不知能不能守住這一車子木炭！

眼見買炭的人越來越多，林晚修和林環騰出手來和衆人交涉，剩餘的幾人則死守在牛車旁，瞪大眼睛和虎視眈眈的衆人對峙。

“各位鄉親，我們這次來帶的炭不多，約莫一千五百斤。”林晚修深吸一口氣，運用腹式呼吸大聲喊，“這些炭定是不夠各位分的，因此一戶人家最多只能買二十斤，還請見諒！”

大家聽了林晚修的話都沒有異議，很多人家買炭也只是為了冬日最冷那幾日用的，二十斤盡夠了。

更有人說：“能買上就謝天謝地了，我可不挑！林老板什麽時候開賣？”

“是啊是啊，林老板我先來的，可別漏了我啊！”

“你先來的又怎麽樣？做生意的就是為了賣錢，林老板我加錢買，賣給我！”竟還有惡意競争的。

頓時，這個喊着加錢的人被衆人怒目而視。不過他不在乎，有錢能買到好東西，何樂而不為？

林晚修倒不會縱容這種不當競争，忽略了這人的話，繼續大聲說：“明日辰時在風舟巷子第五戶開賣，五十文一斤，一戶限購二十斤，賣完即止，要買的早些來！”

等顧秀才急匆匆來到東大街時，林晚修等人已經回去了。

顧秀才有些懊惱，莫不是來晚了已經賣完了？

還是沖別人打聽了才知道明日才能買木炭，他趕緊回去準備竹筐和錢，這次定要買上許多！

坎兒村人修整一夜，第二日早早就起來準備，将炭分為二十斤一捆包好。

院子門口堵着一張長桌，林晚修和林環坐在桌子前面記賬收錢，木烈和侯全則一人站在一邊像守衛般護着院子中的炭。

一打開門，門口竟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好些人都是天沒亮就來排隊了。

“大家排好隊別擠啊！”林晚修敲敲桌子，“我們一個個來！”

“林老板，我要二十斤炭！”早在醜時就等着的顧秀才順利地排到了第一個，“上次買了六十斤炭，我都覺得不夠呢！”

“原來是你。”林晚修對自己第一個客人印象深刻，“老夫人現在身體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虧你們的炭，現在阿娘都不用裹着厚衣服不敢下床了！”

“若是想出門，可以用一個手拎的炭爐抱在懷裏，效果也很不錯。”林晚修給他出了個主意。

“誠惠一兩！”

“多謝林老板！”

林環接過顧秀才遞來的錢，林晚修就記下一筆賬，村長則站在後頭将包好的炭遞出來。

一來二去，排隊的人往前挪動，很快就賣出了近百斤炭。

“鄭家的，你家漢子剛剛不是才買了二十斤炭麽？你怎麽還來排隊？”眼尖的人發現排隊的人中有人作弊，一下子就嚷嚷出來。

開玩笑，本來一戶就只能買二十斤，若是前面排的人多了，自己還能買到嗎？

排在後面的人也嚷嚷起來，他們可不會讓自己吃這個虧，本來就排的靠後了，可不能再讓人擠進來。

耍心眼的婦人見這麽多人怒視自己，心裏覺着不好意思，有些埋怨自家當家的出這麽個馊主意，很快灰溜溜離開了隊伍。

林晚修等人倒是不知隊伍中發生的事情，他們收錢到最後都有些麻木了，根本分不出心思去看後面排隊的人怎麽樣了。

吵吵鬧鬧的，一上午不到，一千多斤炭就賣完了。排在後面的人都沒有買到，很是沮喪，耷拉着臉，一派哀嚎。

林晚修無法，他也變不出炭啊，無奈只能出聲安慰道：“諸位沒買到的實在沒辦法，今年時間匆忙做的不多，等明年我們争取多做些讓大家都能買到！”

說罷，幾人趕緊收拾東西回屋，木烈和侯全将大門緩緩關上。

“哎喲，這做生意真是不容易啊！”村長擦了一下頭上的汗，上次來他沒有參與擺攤，沒想到擺攤竟然這麽累。

那收錢記賬的也是，根本不能分心，不然就容易出錯。

“是啊，幹什麽都不容易。”林晚修站起來舒展一下身體，他低了一上午的頭，現在還有些頭昏腦漲，“村長，這些錢就交給您了。”

一共賣了七十五兩銀子，全部交給村長了。看這邊事情結束了，未免夜長夢多，木烈趕緊趕着牛車将上次餘府訂的五百斤炭送過去。

到此為止，五千斤炭還餘三千斤。

村長不知道林晚修留着三千斤炭做什麽，但看到今天賣炭的火爆場景，他倒也不擔心這些炭砸在手裏。

“修哥兒，我看近日天氣古怪，怕是要變天了，還是要早些把剩下的炭賣掉好回去啊！”村長瞅了瞅陰沉的天氣，空氣中都漂浮着水汽的味道，怕是快要下雨了。

林晚修點點頭，道：“待木大哥回來，我就把炭拉去賣掉。”

“你已經找好買家了？”林環有些驚訝，她一直和林晚修一起，怎麽不知道他出去賣過炭？

“阿姐，你還記得上次把烤串方子買走的那戶商人嗎？”林晚修提醒道。

“對啊，他們只有方子沒有炭可不行。”林環一下想通了，可她有些擔心，“這樣他不會覺得咱們在坑他麽？”

“放心吧，我心裏有成算。”林晚修笑得胸有成竹。

午時吃過飯，林晚修就和木烈一起趕着牛車去飛鴻旅社。

此時飛鴻旅社的吳老板正談到林晚修。

“那小子心眼可真多，太會算計了！”吳老板坐在桌子邊笑罵林晚修，雖然嘴上在罵，但是眼裏還帶着笑意。

“林老板可是個財神，若是沒這點心眼，您能放心跟他合作麽？”吳老板心腹知道上司也只是嘴上說說，心裏不知道多美，順着吳老板的話恭維着說。

可不是嘛，上個月吳老板将獲得的烤肉方子和林晚修提的合作呈上去，東家很快就下指示：必須達成合作。

為表自己的重視，甚至派了二管家來接洽這件事情。吳老板因為獻計有功，被提為太合府一把手，只是為了方便交接，暫時還得留在安陽鎮，據說，東家有意把安陽鎮這處分社發展成太合府總部呢。

吳老板的月銀一下子翻了幾倍，前程也是一路璀璨，他可不是高興麽？

昨日聽聞林晚修來了，他也不着急，知道林晚修定是要來找自己，把這幾日的事情都推了，就坐在旅社裏等着。

“吳老板今日好雅興。”林晚修一踏進飛鴻旅社就看到吳老板在飲茶，一幅悠閑自在的模樣。

木烈要在外面看着木炭，沒有一道進來。

“林老板可真是稀客啊！”吳老板也不端着，看見林晚修進來馬上起身迎上去，“正說着你呢，就來了。”

“哦？說我什麽？”林晚修故作好奇。

“你小子可精着呢，給我老吳擺了一道！”吳老板佯裝生氣，“那做烤串最重要的東西，你可沒說怎麽賣給我啊！”

“哈哈哈，小子這不是賠罪來了麽？吳老板借一步說話。”

等二人來到包廂，林晚修拱手俯身，無比真摯地道歉：“吳老板，還請見諒。”

“林老板這是做什麽？”吳老板吓了一跳，好端端地怎的行這麽大的禮？

“小子确實耍了心眼，這一點上是我做的不對，我該向您賠個不是。”林晚修義正詞嚴，随即又帶着苦笑說：“吳老板有所不知，我們村是個偏遠的窮苦村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賣炭的生意，步步小心、謹慎謀劃，生怕出錯。一旦有差池，連累的不是我一個，而是我們村上上下下幾百口人。”

吳老板臉色稍霁，本來因為林晚修的算計有些不滿的心思頓時蕩然無存。他一開始沒意識到炭這個東西會帶來多大的利益，發現自己被騙了還有些生氣。可呈報上去後上頭立馬就派人來接洽，他也明白了這個生意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商人能參透的。

林晚修這麽做，确實情有可原，若是不懂得留手，萬一遇到那等心狠手辣的，可就麻煩大了。

吳老板想明白這個道理，又見林晚修這麽誠摯向自己道歉，便是有天大的怨氣，也都煙消雲散。

“林老板，我也知你是無奈之舉，只是現在沒有炭，我這烤肉生意都難開展啊！”吳老板雖然已經不計較這件事，可炭還是得搞到手，不然自己那二百兩可就砸手裏了。

“小子這次來，就是給吳老板送炭的。”林晚修微微一笑，“一共三千斤炭，小子為賠不是，全都送給吳老板。”

嚯，這麽大手筆？

吳老板心裏更舒坦了，他也不會白要林晚修的炭，不要歸不要，林晚修擺出的這個态度就讓人心裏熨帖。

“我可不占這個便宜，多少錢我付了就是，也當為林老板家鄉謀些福利了。”吳老板樂呵呵地看着林晚修，眼中的欣賞之情掩蓋不住，“林老板可真厲害！”

風光霁月、進退有度、為人真誠，若是自己有女兒，定要說給林老板！

“吳老板謬贊了！”林晚修依舊保持謙虛，從容不迫。

“林老板敞亮，老吳也給你個好消息，你上次說的事兒，東家同意了！”

雖然已經預料到飛鴻旅社的老板不會放過這條大魚，可聽到事情落定，林晚修心裏還是松了一口氣。

林晚修笑容多了幾分熱烈，恭維道：“事情能成，還多虧吳老板美言啊。”

“我的話可沒那分量。”吳老板很有自知之明，“茲事體大，東家派了個人來接洽這事，林老板什麽時候有空，我做個東把這事兒定了。”

林晚修斟酌一番，道：“天氣越來越不好，小子怕大雪封山，屆時困在山下，若能早些是最好。”

“那就明日，來我這咱們喝酒吃肉談生意！”

約好了時間，木烈将炭卸下來，拿着銀子先回去了，林晚修則帶着一身輕快，沿着長街步行回去。

三千斤炭留給飛鴻旅社，讓利十兩銀子，總共換回一百四十兩。更別說還要敲定一件心頭大事，林晚修心情愉悅，此次下山，可謂收獲頗豐。

變故就在一剎間。

“籲！”一陣急促的叫聲傳來。“快閃開！”

林晚修擡眼一看，一匹紅棕色大馬從街角闖過來，馬背上的人鞭子一揮，狠狠抽在馬臀上。馬兒吃痛，竟是速度愈發快，風馳電掣般朝自己踏來！

馬兒上半身高高擡起，健壯有力的前爪伸的僵直，眼見就要落在自己身上，離自己的頭只有幾個巴掌色距離，林晚修面色大變。

“啊！”

電光石火間，馬背上的人竟被一鞭子抽下來，一個身着白色長袍的男子從遠處飛奔而來，矯健的身姿一躍而上，頃刻間穩穩地落在馬背上。

修長的雙腿用力踩着馬镫，狠狠一夾，雙手牢牢扯住缰繩，死命向一邊拉扯，白皙的手上青筋繃起，粉色關節因為用力而變得蒼白骨感。

“唏律律！”幾百公斤的壯馬上半身被硬拉偏了，竟是跌落到一旁的空地上，整個上半身匍匐地緊貼地面。

事發突然，不過兩分鐘，林晚修卻覺得腎上腺素激增心跳驟然加速，在胸腔裏擂鼓般劇烈振動。

伴随着大腦突如其來的空白，所有的神經都彙聚到了眼部神經末梢，面前發生的一切如同定個動畫一般緩慢鋪開，形成一幅長長的畫卷。

最後的畫卷定格在一個豐神俊朗的男子一手抓着缰繩，一手揚起馬鞭，半蹲在馬背上，神色張揚地用桃花眼盯着自己。

素衣少年腳踏怒馬，意氣風發的模樣刻在了逝不可追的漫長歲月中。

“你是傻子麽？”男子歪頭看着自己，輕輕眨了眨眼，飛揚的青絲拂過嘴角，刀削般的薄唇微微揚起，帶着幾絲不羁與涼薄。

林晚修覺得這聲音有如融化的清泉，滴滴答答地敲打着心底的磐石，心中的震動比起方才更甚，竟是将一座石山都震的簌簌落下石塊。

一朵花兒悄然從石縫中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