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合作事定

合作事定

天色漸晚,白日馬禍發生的地方較偏僻,只在兩個人心中留下漣漪。

餘府後院。

燕子沐靜坐在石桌前,桌上擺放着一整套精致靈巧的茶具。

“主子,這事情調查清楚了。”黑衣蒙面男單膝跪地進行彙報,“那匹馬是公孫捷派的,上次于平被擺了一道懷恨于心,求到公孫捷那去。”

燕子沐沉吟一番,鼻息發出一聲嗤笑,本該多情的桃花眼卻涼薄如冽泉,漫不經心道:“這公孫捷真是把手伸的夠長的,砍斷了吧。”

“是!”下屬領命,幾息之間飛檐走壁離開了餘府,竟叫人連影子都看不清。

風停院靜,燕子沐百無聊賴地把玩一渾身通透的淡青色茶盞,凝眸看着舒展的茶葉晃晃蕩蕩漂起又沉入杯底,世間浮沉莫不如此。

可他不能就此沉下去,難道還想過小時候那種日子麽?

燕子沐神色一冷,心底愈發堅定起來。

自己先看到的東西只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燕子沐想到昨天和林晚修的第一次見面,他本來沒想這麽早出現在林晚修跟前,可昨天情況緊急,不得已只能出手,只希望那人沒有懷疑。

燕子沐腦海中複盤昨日的事情,自己應當沒有露出破綻,旋即端起茶盞牛飲而盡,起身往書房走去。

另一邊,林晚修心思則更重,幾乎一夜難眠,躺在床上苦思冥想這場“意外”。

那匹馬健壯得很,皮毛光滑,安陽鎮這種小地方,一般人可弄不到。這場馬禍必然不是偶然,定是有人在暗處作怪,自己在安陽鎮上似乎只得罪過海悅樓,也只有海悅樓和縣令勾結緊密,随便能弄到那種品相的烈馬。

林晚修眸色微冷,他還當海悅樓只敢做些小動作整得小商戶做不了生意,沒成想這人竟還有謀財害命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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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縣令想要斬草除根吧。

不管怎麽說,這個仇林晚修是記下了。

好在今天得到了飛鴻旅社的回應,明日把事情定下來,看在飛鴻旅社的面子上,便是縣令也要避讓幾分。

心下定了定,林晚修不可避免地想到今日出手救下他的男子。

這人脾氣大、武功高,渾身的貴氣不像是一個小小縣令能夠驅使的,可是這人的出現又太過巧合,林晚修沒法說服自己這只是拔刀相助的路人。

但不是路人,這人是誰?救下自己想要做什麽?

林晚修內心煩躁,索性不去想:罷了罷了,若是這人真有什麽貓膩,遲早會露出馬腳,且等着。

林晚修沒有發現,自己刻意地把男子扔進了心裏偏僻的地方不去想。

殊不知,這個地方,叫心房。

第二日,徹夜沒有安眠的林晚修早早就起來,将一會兒談生意要用到的物什準備好。

要見的人是對方的管事,聽吳老板的意思,這人頗有些地位,自己沒有見過人,難以把握好此人喜好,還是不貿然準備禮物了,倒是帶些炭應當不會出錯。

忙忙碌碌好一陣,接近午時林晚修才帶着木烈一同出門去——村長他們聽說昨天的意外都有些吓到了,勒令木烈寸步不離地保護好自己。

等來到飛鴻旅社,吳老板已經将吃的東西都準備好了,烤肉果蔬擺滿桌子,還是用自己給的方子烤的,一看就叫人食指大動。

桌子前坐着一個陌生的中年漢子,他的眉骨處有一道刀疤,身材高大健壯,顯得整個人兇神惡煞,實在不像談生意的人。

最讓林晚修詫異地是,這個人的面相不是傳統的煜朝人長相,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頭發卷曲,倒是有些像現代阿拉伯人的樣子。

見到林晚修,這渾身散發着不好惹氣息的人禮貌地站起身,嚴肅的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笑,拱手行禮道:“在下葉彌什,是飛鴻旅社的管事,特來此和林老板商讨合作一事。”

“承蒙葉管事看重。”林晚修禮數周全,表情不見異樣。心下卻轉了轉彎:這名字也不像是煜朝傳統的姓名,這人應當就是從塞外來的。

倒是讓人出乎意料,飛鴻旅社的老板有如此胸襟,一改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傳統思想,竟重用起一個外邦人。

“林老板請坐!”葉彌什等林晚修入座後再坐下,又叫了一壺溫好的酒,給林晚修滿上,說:“早就聽說林老板年級不大,沒想到竟如此年輕。心有大才,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無非是靠山吃山罷了,一些小聰明可談不上大才。”林晚修笑着端起酒杯沖葉彌什敬酒,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倒是葉先生,實在讓人出乎意料。”

葉彌什知道自己的長相容易遭到人疑惑甚至害怕,本想着若是林晚修害怕自己就好好解釋一番,可沒想到林晚修看到自己的模樣毫無異色,心裏對他有七分滿意。

來之前聽說這人是個讀書人模樣,他最煩膩膩歪歪的讀書人,林晚修同一般讀書人不一樣,脾氣直,合他胃口!

“哈哈哈,林老板的雲淡風輕也讓我出乎意料。”葉彌什擡手回酒,豪爽地一飲而盡,“我這張臉可吓哭過不少人,人家都說我是妖怪化身,林老板不怕?”

“鬼怪之說何其可笑?”林晚修搖搖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是煜朝人也各不相同,那煜朝之外的天地如此大,多出幾個能人異士也是人之常情!”

“何況,葉先生這模樣可威風凜凜,實在讓人豔羨不已。”林晚修臉上帶出一抹自嘲的笑,似乎是在為自己瘦弱的身材感到苦惱。

“哈哈哈,林老板說話痛快!以前碰到一個窮酸秀才,非說我心有異志,差點沒害死我!我呸,這些讀書人沒一個好東西!”葉彌什被勾起以前的回憶,不禁大聲痛罵,反正現在在這個小鎮子上,也不怕隔牆有耳。

罵完了才想起眼前這人也是讀書人,葉彌什立刻捧起酒杯賠不是:“林老板別誤會,我說的不是你,你和那些人不一樣,敞亮,痛快!”

林晚修笑而不語,靜靜聽着葉彌什吐槽自己在煜朝悲慘的打工經歷。

也是普普通通卑微社畜一枚。

一杯杯酒下肚,葉彌什臉色有些發紅,酒勁開始上頭,和林晚修稱兄道弟起來,帶着些義薄雲天的口吻道:“林老弟,你們賣的那個東西真是好,若是我小時候有這東西,家裏弟妹就不會白白凍死了。”

話趕話的就說到了小時候的事情,情到濃處,這個堅毅的漢子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抹起臉。

和林晚修想的一樣,葉彌什是從關外來煜朝謀生的。多年前,一場突然而至的大雪壓塌了家裏的篷帳,父母弟妹都被大雪掩埋,只有葉彌什因為到背風的山谷放羊逃過一劫。

鄉親們不是被埋在了雪中,就是被凍的沒有知覺,坐在雪裏成了一尊冰雕。葉彌什悲痛欲絕地挖開大雪,除了救活自己的未婚妻,其他親朋全都死在那場大雪之中。

足足一百多口人,只有僥幸逃脫的葉彌什和未婚妻格桑活了下來。故地已經不能居住,葉彌什帶着未婚妻驅趕羊群一路南下,離開那個傷心地,去尋找溫暖地方安家。

一路上歷經坎坷,遭到的坑蒙拐騙不在少數,若不是葉彌什個高力大,看起來就不好惹,否則早就被人謀財害命了。

二人一路磕磕絆絆地來到了塞外人口耳相傳的富庶之地:煜朝。

可煜朝豈是這麽好混的?他們沒有通行證,連關門都進不來。天無絕人之路,一系列陰差陽錯下,葉彌什僥幸救了飛鴻旅社的二當家,被二當家的看重,一路提拔到如今這個位置。

其中辛酸不足為外人道也。

“林老弟,你不知道,若是沒有二當家的,我和格桑還不知道會在哪裏流浪!”說道後來,這個質樸的漢子已經眼眶通紅了,可卻還記得向東家表忠心:“二當家的看重這個生意,我說什麽都要給他辦好!”

葉彌什愈發激動,一把撈起林晚修,就要往樓上包房裏拖。

木烈見狀,趕緊伸手去拽葉彌什的肩膀。可葉彌什便是酒醉了也很警醒,反手将木烈的手腕鉗住,竟是不能移動分毫。

木烈心下一驚,擡起另一只手就要攻擊。

林晚修見狀趕緊伸手制止:自己是來談生意的,可別打起來壞了大事。

等木烈停下手,葉彌什眯着眼睛看了木烈一眼,喝的迷蒙的眼裏閃過一絲暗光,很快消失不見。

“走走走,林老弟,咱們上樓談生意!”

談定合作的過程很有些刀光劍影,葉彌什看似酒醉,可思路清晰,跟林晚修你來我往地砍價毫不手軟。

仿佛剛才脆弱情濃的漢子跟眼前殺伐果斷的生意人不是一個人。

林晚修再次慨嘆: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番唇槍舌戰後,林晚修與飛鴻旅社定下了為期一年的運炭協約。根據運送的數量和路程來計價,太合府及周邊五府運送一萬公斤以內的炭是一百兩銀子一趟,太合府外則要二百兩一趟,更遠處那就另算。

因為這是個大生意,雙方各有受利,飛鴻旅社也敞亮地抹平了運送途中的過路費,只收運費。

“林老弟,我們飛鴻旅社若是想進炭去賣又怎麽算呢?”葉彌什不經意地問起來。

“若是飛鴻旅社要賣,自然是給批發價,四十五文一斤。”林晚修笑眯眯的,毫不意外對方會問起這個問題,他心裏早有圖謀。

“只是飛鴻旅社斷不能在我們開炭鋪的地方開鋪子,其他地方你們随意。”

憑坎兒村本就不可能吃下這個生意,林晚修早就有找經銷商的想法,如今飛鴻旅社主動提起來,他也樂得賣人一個好。

“這感情好,那等開春林老板可要多弄點炭啊!”葉彌什佯裝不滿,“聽人說現在買炭都買不到,有人出一兩銀子都買不到,老哥我手裏還沒有呢!”

林晚修不信飛鴻旅社的炭會不分給這些管事的,可既然人家這麽說了,他也不小氣,正好自己帶了些炭做見面禮。

林晚修敞快說道:“這有什麽?我家留了些炭自用,今日來見葉大哥,也準備了些炭做見面禮,還請葉大哥不要覺得小弟小氣!”

“這炭可是有價無市,這麽貴重的禮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葉大哥先用着,覺得好使就托人來我這,我再送些給你。”

“哈哈哈哈好啊!”

雖然葉彌什談生意自有一套法子,容易迷惑對方,可今日這頓飯,他心中對林晚修的欣賞不是假的。葉彌什許久沒有遇到如此對胃口的人了,林晚修看起來柔柔弱弱,心裏卻能海納百川,頗有成算。

“我這一年就在太合府城待着,老弟若是有什麽需要,盡管差人來找!”

“那就多謝葉大哥了!”

一頓飯吃了近兩個時辰,賓主盡歡。

林晚修酒量非常好,拿着簽好的契書回去的時候看着還很精神,只有微微發亮的眼睛讓人察覺到他喝了酒。

“木大哥,這件事情落定,我的心就安下來了。”林晚修有些感慨地說。

沒有找到盟友前,林晚修的心一直吊着,生怕出現意外,現在好了。

“是啊,最近忙得腳不沾地,等回到山上,修哥兒可要好好休息一番。”說着,木烈提醒道:“村長說咱們後天回去,修哥兒若是有要買的東西盡快要買好。”

天氣愈發冷了,大雪不日将至,村長就有些着急,這幾日和侯全一直在外頭幫村人買東西。

林晚修點點頭,心下盤算着:快過年了,還需去醫館裏頭買些佐料,屆時燒上一桌豐盛的年夜菜。

今天是不行了,葉彌什太能喝了,林晚修覺着自己有些暈乎乎,還是等明日再去吧。

突然,一隊捕快從街上打馬而過,個個面色焦急,恨不得飛奔而去,嘴上叫嚷:“公差辦案,速速讓開!”

定是出事了。

林晚修驚了一下,酒勁緩了緩,皺眉沉聲道:“木大哥,我們先回去。”

等回到院子裏,大家都在家裏待着等林晚修二人回來。就連急着買東西的村長也憂心忡忡地坐在堂屋。

“你們可算回來了。”林環見到二人回來,心裏松了口氣,趕緊迎上去。

“阿姐,發生什麽事情了?”林晚修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大家神色都有些緊張。

“縣令被人刺殺了!”

這麽突然?

想到今日打馬而過的那隊人馬,林晚修了然,難怪今日鎮上氣氛如此古怪。

“人可有事?”

“聽說是被賊人砍斷了雙手!”林環有些憂心,“現在安陽鎮上被封住不準進出,縣令下令說要抓出那個賊人,我們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了。”

村長也有些心急,可他一個小老百姓能怎麽樣?這會兒看着林晚修,眼睛裏透出對林晚修的全然信任。

“安陽鎮不是個小鎮子,何況還有大商隊在這修整,就算封禁也不會有多久的,我們這幾天先不要出門了,還是避讓一番為好。”

林環和村長只能點點頭,各自找些事情做以緩解內心焦慮。

事情的發展如疾風般迅速,先是縣令被人砍斷雙手,下令封鎖安陽鎮;安陽鎮還沒封上一天,太合府府尊帶着大隊人馬急匆匆來到安陽鎮破門而入,直直走向縣令府;當日,府尊以收受賄賂謀財害命的罪名将安陽鎮縣令關進大牢。

縣令下了大牢,安陽鎮群龍無首,府尊便帶人先看管安陽鎮幾日,等上頭新派的縣令過來交接完再回去。

至此,縣令被害這件事告一段落,府尊下令解除安陽鎮封禁。

前前後後不過三日,一個盤踞在安陽鎮多年的地頭蛇就被拉下馬,快得讓人都反應不過來。

林晚修覺着縣令應該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不然不會連府尊都驚動了。只是他本就與縣令不對付,樂得看這個狗官遭殃。

村長知道安陽鎮解封的消息後就愈發急不可耐了,天都沒亮就喊醒其他人,讓所有人抓緊時間收拾東西早些回山上。

幾人上午把沒買完的東西都買完後,巳時就趕着牛車回山上了。

村長是被吓到了,于他來說,回到坎兒村才能讓他心安。

衆人不知道,就在他們走後,海悅樓因為食物不幹淨吃死了人,被官府取締了,下了牌匾。

作為掌櫃的于平也難逃其咎,被府尊發落大獄,去陪他的親家了。

于平是在海悅樓門口被捕的,他頭戴枷鎖、腳系鐐铐,回頭看了一眼空空蕩蕩的海悅樓,心裏生出無限的悔意。

害人者終害己,用肮髒手段陷害他人的人,最終也嘗到了自己種下的惡果。

于平被捕沒超過七日,原先的海悅樓就換上了新的牌匾——驀然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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