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再遇
再遇
銀沙萬裏無來跡,犬吠一聲村落閑。
幾天前林晚修幾人從鎮上回村的第二天就下起大雪,鵝毛般輕盈的雪飄然落地,不出兩個時辰就在坎兒村地上鋪起了一層厚厚的白毯。
林家爹娘都說,十幾年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雪了,上次見還是在林老娘嫁進來的第二年,那時候整個煜朝都受了雪災。
話頭一起,二老就有些憂心,今年的雪看着不比那時候小,甚至天氣更冷些,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受得住,可別再遭禍患出人命了。
林晚修和林環沒經歷過雪災,不知道當時的慘狀,可便是想象也能知道那時候的慘烈。
葉彌什就是因為那次雪災導致家破人亡,最終流落的煜朝的。他是比較幸運的,可還有很多人被掩埋在了這樣的大雪下,連收屍的都沒有。
林晚修只能慶幸自己在落雪前攢夠了足量的炭,若是安陽鎮上真有什麽意外,他們坎兒村還有幾千斤備用的炭,真到了那份上,捐給鎮上也能緩解災情。
大雪紛紛揚揚這幾天,村中非常安靜,除了偶爾傳來的狗叫,整片天地仿佛陷入了異時空,将一切聲音隔絕在這刺眼的白色外。
坎兒村的人也不會在這種大雪天出去走動,大家都縮在家中烤火談笑,村中只有林晚修家因為開了“學堂”多了幾分人氣,整天熱鬧極了。
今日是村中孩童來林家學字的第五天,外面的雪總算小了一些。今日的任務不是認字,而是讓孩子們提問,林晚修來做解答,美其名曰“暢談會”。
小孩子的想法天真爛漫,時常問出些驚人之語,林晚修都耐心地一一解答,并不覺得孩子們胡鬧。
“先生,老天爺為什麽要下雪呢?聽我娘說以前下大雪凍死過人,老天爺為什麽要讓我們受這種苦呢”一個五歲的小孩終于問出來她一直想問的問題,“大人們經常求老天爺,可老天爺都能狠心地下這麽大的雪,他怎麽會幫我們呢?”
這個問題一出,其他孩子都安靜下來,有些孩子不懂這個問題,可也感覺到現場氣氛不一樣了,大家都睜着清澈的眼睛看林晚修。
林晚修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這個孩子一眼,這是桂花嬸兒家的小孫女丫娘,性格安靜內向,在一群吵鬧頑皮的孩子中顯得格外突出,他經常看到丫娘在默默地寫字學習。
心中對這個小女孩是欣賞的。只是沒想到這孩子會問出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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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人很少會去問為什麽,便是遇到任何事都沉默接受,從沒想過為什麽自己要承受這些,林晚修也不欲将話題引得這麽深入。
思索一瞬,林晚修打算用迂回一些的方式來回答:“若是你們正在趕牛車,前面出現了一個石頭擋住去路,你們怎麽辦?”
“當然是下車把石頭搬走!”孩子們異口同聲地說出解決法子,“我們可不是傻子!”
“大家都很聰明,那如果擋在前面的是座山呢?”
這......
有些孩子沉默了,想了一會兒,一個男孩用小小的聲音說:“那我就繞開那座山。”
林晚修微微一笑,循循善誘地繼續問:“好,那如果你怎麽也繞不開這座大山怎麽辦?”
孩子們更加沉默了,對他們來說,這個問題很難理解,為什麽這座大山一直擋在自己跟前,連繞路都不行嗎?
丫娘用不确定的語氣說:“大山不是可以翻過去嗎?不要牛車,我就能翻過去。”
“哈哈哈,這是個好辦法,可就像這場大雪,你能抛下你的親朋家當繞開這場災禍嗎?”林晚修大笑一聲,溫柔地解釋,“我們村有炭,能抵抗這樣的災禍;便是沒有炭,秋日砍些柴火也能将就度過去。”
“可不是每個地方像坎兒村,背靠大山。”林晚修臉上帶着笑,語氣卻有些蒼涼,“若不是實在沒有法子,不會有人去求老天爺的。”
孩子們懵懵懂懂的,有些不明白先生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可他們卻牢牢記住了一件事:只有走到絕路才要求老天爺,有一點希望就要靠自己。
和孩子們談天說地時時間過得很快,沒一會兒就到了孩子們下學的時候了,林晚修将孩子們送到來林家接人的親人手上,并囑咐後兩日不用來了,好好在家修整一番,将學過的內容寫一寫記一記。
林晚修開了個“學堂”,心裏還是想着用現代的學習時間,上五休二,有利于孩子們消化知識;另一方面,這雪越下越小,明日定是要停了,他準備雪停了上山去探探,明日就是個好時候。
第二天,林晚修聽林環的話,朝木烈借了一只威風凜凜的獵狗一道上山去。
林環本想跟着,可這天實在是太冷了,她本就畏寒,這種時候更是見不得一點風。
林環想着這麽冷的天,山上蟲獸都休眠了,阿弟一個人上山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多穿些保暖就可以了,更何況還帶着木烈的狗呢,那小家夥可神勇着。
山林盡數被白雪覆蓋,除了青松外,再見不到一絲綠色。
林晚修左手邊跟着一條通體黑色的大狗,名叫大黑,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耳朵朝上豎起,看起來機靈無比;右手則拄着一根粗棍子,怕雪裏有什麽東西,走一步就用木棍探一步。
林晚修走得很慢,可一步步穩穩的,就怕出意外。
滿目的白色有些晃眼睛,林晚修隔一會兒就會擡起頭看看青松,或低下頭同黑狗玩耍。
秋日沒有進深山是林晚修心裏的遺憾,如此龐大的一座山脈,裏面的好東西一定不少,只是現在是冬天,再好的東西此時也尋不到。
林晚修倒不想着今天進山能搜到寶,他只是想趁冬日動物都休眠時來熟悉大山內部的地形,好在春夏來探寶,于是每走到一個轉彎處就拿炭筆做個記號。
對于山林的執著是林晚修在現代的一個執念,自從離開家鄉的山林,林晚修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先前是忙着創業打拼,可哪怕後來功成名就了,他也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被耽擱,到死都沒能回到小時候肆意奔跑的大山。
不知走了多久,林晚修發現前方的地上有一個綠色的尖從雪地裏冒出來。
這是什麽?林晚修有些激動,快走幾步湊上前扒開雪看了看:一株碧綠的嫩草屹立在皚皚白雪中。
這可真是太奇怪了,這個季節哪裏來這麽嫩的綠草?
林晚修站起身,用木棍拂了拂小草周邊的雪,果然有一條綠草連成的小道一直延伸到山林裏。
林晚修準備順着這條路向前探尋,突然一個不留神,腳下一扭,人仰馬翻地摔在地上,又因着雪大路滑,林晚修倒在地上沒能止住,竟是順着雪一路向下滑行幾米,後背“砰”地狠狠撞到一顆綠松才堪堪停下來。
這一下給他撞得頭昏眼花,胸口憋悶,好一會兒沒緩過來。
黑狗見林晚修不慎滑到,“汪汪”叫了起來,安靜的山林都被狗叫喊醒。
林晚修苦笑,自己這運氣......
“大黑,別叫了,我沒事。”怕惹來冬眠的動物,林晚修趕緊喊停大黑的叫聲。
林晚修的拐杖在滑落時不知掉到了哪個地方,他嘗試不用拐杖站起身,發現自己的腳腕傷的還挺嚴重,不知有沒有傷到骨頭,此時別說站起來,一動不動都有些難以忍受的刺痛。
“大黑,下山去找人來接我。”林晚修将自己的發帶解下松松系在大黑的脖子,随即拍了拍它的背。
這是木烈教給林晚修的訊號,遇到危險時拍拍大黑的背它就知道要下山搬救兵。
大黑得令一溜煙跑遠了。
林晚修躺在雪地上調整一會兒呼吸,感覺胸口好些了,用手掌撐着地面,艱難地将自己換了個姿勢,背靠在松樹上。
就這麽一個動作他都有些氣喘籲籲。
等待的過程十分漫長,将松樹上有多少松果都數了一遍大黑還沒帶人回來,為了緩解腳上的疼痛,林晚修幹脆閉上眼睛養神。
“咚”“咚”“咚”。
閉着眼的林晚修皺眉,感覺自己身上連着被什麽東西砸到,連着挨了三下。
什麽東西?
林晚修睜開眼擡頭看,樹上空空如也,低下頭就見地上散落着三個栗子,這讓林晚修想起了那個偷他筆記的松鼠,難不成又是這松鼠?
林晚修有些無奈,朗聲道:“小家夥,若是想同我親近,為什麽不出來見一見?”
聲音溫潤如玉,卻讓某個“松鼠”咬緊牙齒:這厮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怕林晚修的嘴裏吐出更過分的話,燕子沐從山林中閃身出來,澄澈的眼睛盛滿驚訝,道:“怎麽又是你?”
林晚修看着從青松白雪中走出來的人,只覺得這人分走了雪的三分白,偷去了松的半成翠,施施然站在天地之間,像山林中走出來的仙人。
林晚修壓下心頭升起的思緒,皺起眉頭,同樣回問:“燕公子為何在此處?”
實在太巧合了。
燕子沐朝林晚修走過來,姿态輕盈,身後竟沒有留下半寸腳印。
“公務繁忙,上山偷閑。”燕子沐站在林晚修跟前,将手上拿着的棍子遞給林晚修,“這應當是你的東西罷?”
林晚修一看,這正是自己那根不知道掉到何處的木棍。
接過木棍,林晚修咬牙拄着木棍站起身。
“燕公子又幫了林某一次。”林晚修比燕子沐略高一些,站起來後垂眼盯着燕子沐,臉上似笑非笑,“若不是這場大雪,林某真要懷疑燕公子是不是專門守在這地方等林某受傷,”
燕子沐眯了眯眼睛,沒有接林晚修的話茬,問道:“你可知你闖入了誰的山?”
“難不成是燕公子的?”會有這麽巧的事情麽?
燕子沐嘴角微翹,看着林晚修的眼睛,一副“你說呢”的模樣。
好吧,林晚修有些郁悶,還真是不小心闖到人家的山頭來了。
“這座山上有妖怪,你沒聽過麽?”燕子沐沒有追問林晚修來這裏做什麽,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像你這樣的書生,妖怪一口一個。”
林晚修失笑,這人雖救了自己兩次,可神出鬼沒的蹤跡總讓人難以信任,更別提這種玩笑之語。
“燕公子,此處除天地外只有你我二人,有話不妨直說。”林晚修不想和這人兜圈子了,說來也奇怪,他往日耐心十足,可每次和這人相處時總有些虛無缥缈的感覺,讓人心裏空落落的。
“哦?林老板有何意?”燕子沐收起笑眯眯的模樣,冷冽地看着林晚修,渾身透着林晚修若說出什麽大逆不道之語,就要将人就地正法的肅殺之氣。
“燕公子處心積慮接近林某,想必不是為了玩鬧,可林某身無長物......”林晚修盯着燕子沐的桃花眼,吐出幾個字:“燕公子莫不是為了炭?”
燕子沐眼睛眯了眯,沒有回答林晚修的話,而是說:“這麽冷的天,我可沒心情跟一個病秧子在山上閑談。”
“走吧,我先送你下山。”看林晚修沒有動,燕子沐瞥了他一眼,“走不走?”
等坎兒村人找上來,看見的就是神仙模樣的俊俏男子腳踏飛燕般輕松踱步在雪道,而他們村可憐的修哥兒,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跟在男子身後艱難下山。
這是救了修哥兒麽?村人面面相觑。
不确定,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