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南陽醫院

簿實挂電話的手還在抖。

他始終保持沉默,直到來病房的醫生試探的敲了敲床邊,金屬的撞擊聲拉回簿實的思緒。

“之前的病例報告還有嗎?拿出來我看看。”

醫生平靜的語氣裏有一絲不滿,簿實擡手指了指櫃子。

他沒有陪護,現在下床也不方便,只好滿臉歉意的看着醫生。

醫生還沒開口,簿實搶先一步:“陸醫生,我能出院了嗎?”

那位姓陸的醫生輕輕掃了他一眼,念着病理報告:“左腿膝蓋下骨裂嚴重,傷及跟腱,最少要兩個月護理,才呆兩天就想跑了?”

簿實盯着左腿,不自在道:“我掏不起住院費,而且…”

那個姓簿的親自把他從樓上推了下來,造成的骨裂,怎麽可能好心在醫院裏刷存在感。

現在那個女的,應該依偎在那個該死的男的懷裏,慶祝着這幾個月的安寧吧?!

陸醫生平靜道:“下午接着做透析,固定的板子不要拆,也不要亂動,否則會更嚴重。”

簿實茫然的看着陸醫生帶着一群人急匆匆來,就急匆匆的離去,整個過程帶風,不做多餘殘留。

甚至連簿實自怨自艾都沒搭理。

簿實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手機。

那個新群的聊天記錄裏除了陳貴一堆表情包外,最末尾處停留着何适的一條信息。

自由之适:?

好像知道他在窺屏,何适又發了一條。

自由之适:等着。

等着?

等什麽?

簿實大腦錯亂,手摸索着靠在牆邊的拐杖。

那個拐杖自他醒了之後就靠在牆邊,有一股老舊的氣息,上面雕刻的花紋都已經磨損嚴重,看不出原本分痕跡。

簿實用着沒有半分生疏,他穿上一只鞋,慢慢走到門口。

他的病房不是單人房間,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老大爺。

老大爺睡眠質量不好,脾氣暴躁,有一點動靜便大吵大鬧。

簿實拐杖捶地的聲音瞬間得到老大爺注意。

老大爺不悅的盯着他,好在沒有真正的發聲。

簿實連忙解釋道:“我出門看看,應該有人來。”

老大爺愣了下,不耐的翻過身。

“看看吧,不像我,整日躺着,也沒什麽人來看我。”

“趁年輕,多交點朋友。”

簿實輕輕關上門,在門外松了口氣。

上午的醫院樓層處,來來往往過很多人,有急匆匆跑過去詢問醫生的,也有慢悠悠跑去接水。

在另一間病房裏,簿實還能看見幾家人圍在一起,吵鬧的聲音傳過門扉,直到護士前來提醒才降低分貝。

可來來往往,沒有一個人進入過這個普通的308病房。

盡管裏面的病人,跨着一整個時空裂縫。

簿實不是沒有和父親鬧過,但這麽嚴重的還是第一次。

是因為他口無遮攔嗎?

還是因為他無法忍氣吞聲,想為母親讨公道?

兩者都不是。

大概,只能說是,青春期,小小的叛逆被無限放大。

走廊逐漸歸于平靜,簿實就這麽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拐杖。

拐杖已經被摩擦的溫熱,指尖傳遞的都是自己的溫度。

恍然間,他感到自己手裏一空,連自己的溫度都悄然散去。

随之而來的,是劇烈的,令人側目的,無法抗拒的問言。

“怎麽一個人坐在這。”

何适的到來,距離那條信息,僅過去40分零八秒。

……

盡管何适不善言辭,但因為他都到來,整個探病房也多了一絲生氣。

老大爺不知什麽時候做起了身,溫和的向何适點點頭。

簿實沒忍住,他問道:“怎麽你沒對我這麽溫柔過,好歹我也陪了你兩天。”

老大爺翻了個白眼:“誰會喜歡病人,等你不是病人了,我沒準能對你笑笑,小屁孩還因為這個争風吃醋,像不像話。”

簿實沒搭理他,重新躺回床上,本想直挺挺的躺上去,突然想到身後的何适,立即悻悻的将自己全身蓋住。

何适皺眉:“遮什麽,你哪我沒見過。”

簿實瞪大眼睛,心虛的看了一眼旁邊的老大爺,立即反駁。

“什麽什麽你看過,你看過哪?!胡說八道。”

何适滿眼看智障的眼神:“看過你已經萎縮的大腦,你瘸的是腿嗎,确定不是誤診,其實你是缺了塊腦子吧。”

簿實:“……”

白感動。

簿實實在想不明白,何适白白淨淨的一張臉,怎麽就偏偏長了一張嘴。

何适兩只手指夾起簿實随意丢在一旁的病歷單,還沒掃兩眼,就被簿實遮住了。

“對了,還沒問你,你怎麽過來了?你怎麽來的?現在不應該在上課嗎?還有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萬一我沒在這個醫院,或者不是一個科室,你不是白白跑一趟?而且陳貴和陶榆竟然不來嗎?虧跟養兒子一樣養他們。下面不是有門禁嗎?你怎麽上來的?來了怎麽不和我說?”

簿實巴拉一大堆,聽得何适頭痛。

他猛然擡頭,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你在這麽婆婆媽媽,你病友都要跳起來打你。”

簿實脖子往後縮了縮,不敢吭聲。

“第一,因為我的手機畢竟智能,所以我清楚的聽見醫生說話的聲音,308室,骨裂創傷,兩個關鍵字眼,在加上你的主治醫生是我媽的弟弟,所以我從學校到醫院不過是動用了下人脈,第二現在确實在上課,所以以後的實驗時間,我會自動縮小,因為我要高考,為了你抛棄寶貴複習時間,沒有第二次,至于陳貴和陶榆為什麽沒來--”

何适的話緩慢而又清晰,他頓了下,嘴角上揚。

“因為,他們在樓下瘋狂轉圈,沒有權限無法上樓探病而已。”

何适将報告單從簿實手裏拿了回來,說:“怎麽樣,對我的回答還算滿意嗎?”

從來沒有想到何适會逐個問題進行答複,簿實微微愣神,直到何适将腿一翹,靠在沙發墊上時 ,忽然發覺自己跳進了何适的陷阱。

“那麽,現在該回答我的問題了。”何适手裏揚了揚,簿實的身份證出現在何适指尖。

“什麽時候出意外的?”

簿實老實道:“前天…晚上。”

他有些急迫,主動說道:“我就是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下,意外,只是意外!”

“哦?”

何适轉了下身份證,“你好嬌嫩啊,之前打架怎麽不見摔一跤骨裂呢?”

簿實不自在移開目光:“那不一樣吧,在毫無準備情況下,身體機能沒法開啓保護機制,意外也在所難免…”

“哦。”何适再次開口,“我怎麽不知道我室友還是個機器人,你說機器人研究機器課題,算不算作弊?”

何适的陰陽怪氣引得簿實心虛,他幾乎把頭埋進了被子裏。

幾聲衣料摩擦的聲音傳來後,簿實泛紅的耳根暴露在空氣裏,為了搶回自己被子,簿實下意識擡起頭,正巧與何适四目相對。

何适一手拉着被角,一邊彎着腰,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想要入侵簿實的被子裏面。

“對于你剛剛的表現,我非常不滿。”何适錯開目光,“你從我進門開始,便沒有一句實話,果然和你名字一樣,只會浪費我的時間。”

簿實垂着頭,木讷開口:“我只是-不知道怎麽說--”

何适笑了一聲,重新坐在沙發上。

“好,我問,你答。”

“倒也不用。”簿實搶過話,聲音裏已經鋪滿一層沉悶。

“是…我爸,名義上的…有血緣關系的…法定監護人。”

簿實心煩意亂,找了幾個形容詞,都無法貼近那個男人在他心裏的形象。

“三年前,我媽媽作為科技人員,簽了保密協議,進入研究所。”

“我媽曾經提議離婚,她說不希望有人為了她的理想殉葬,但我爸不死心,想把把我媽留住。”

“我媽是誰,她誰也沒聽,誰也沒看,連我都沒有說,就直接走了。”

“可憐的是,我爸那高高在上的表現,他是經商的,最極端的商人只要利益,他沒有從我媽身上得到為之付出的回報,轉頭找了其他人。”

“他對外界說,他失去了自己妻子,我失去了自己母親。”

“他甚至做了一場加以亂真的葬禮。”

“我高一那年,相信了。”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我坐在教室上課,老師匆忙進來,告訴我,我媽去世的消息,我呆了好久。”

“等我清醒過來,我已經将教室,甚至宿舍都砸了一遍。”

“宿舍沒有開燈,但我知道周圍一片狼藉。”

“再後來,那個女人當堂入室,得意洋洋告訴我,要我喊她媽。”

“我很平靜的告訴她,他的丈夫構成了重婚罪。她頂多算個上不了臺面的情人。”

“可能這話惹惱了她,她便戴上了面具,人前人後兩種風格。”

“自然而然的是,我的監護人,一直在偏向她,恃寵而驕而已。”

簿實指了指左腿。

“那天,我自己鎖在卧室裏,她過來敲門,本想按照平時一樣氣一氣她,誰知道她和我爸一起回來的,那種刺耳的話當然也被他聽見了。”

“他那種子不孝父之過的封建老思想,怎麽能容忍我這種存在。”

簿實嘆口氣。

“有時候想,幹脆就這麽搬出去算了,後來又覺得舍不得。”

“該搬出去的人是他們啊,那個房子是我媽留給我的,上面名字都是寫我的名字!”

他說的一堆雜話,在擡頭的時候,忽然感到心裏一松。

快到正午了,陽光順着窗沿落在沙發處,其中一塊被何适侵占。

何适就這麽坐在陽光裏,微微合上被陽光刺過的眼睛。

他好像在笑。

簿實直視陽光,他看不清。

他只聽見何适平淡的口吻,口吻裏帶着一絲興奮。

“雖然沒有興趣聽這麽長的故事,但一對一交換,我可以對你毫無保留。”

簿實下意識接話:“什麽?”

“你還記得,前天晚上,我一定要從三樓跳下來離家出走的事故嗎?”

簿實正襟危坐,微微皺眉。

何适則全然放松下來,整個人癱在沙發上,挑起眉梢。

“說起來,故事好像也是三年前開始的,你有興趣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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